第69章 劍主故友
終於,李謙身子微側讓出路來,但聲音依舊冰冷:「見到沙木與安伽提的兒子后告訴他們,老實守著一方土地平安度日,不要妄圖有其他想法。若日後依舊心存覬覦之念,我必親上沙場,絕不再留情面!」
「能讓靖遠侯為了我們再上戰場也是很榮幸的事,但世事難料,靖遠侯如今處處被陸仲壓制一頭,能不能再掌兵權都不好說。」璃雅忍著眼淚,故意戲嘲李謙,還拿出李錦宜送她的那對梅花玉佃中的一隻來:「看在你今天放我一馬的份上,這個留給你作為信物,倘若日後被陸仲逼的走投無路了,或是一不小心做了我的手下敗將,只要拿出這個來找我,我就為你做一件事,算作今日答謝之禮。」
李謙看著月下瑩然玉潤的玉佃子,想到那日與她共游瓊林苑,心中微微一軟,但抬眼看到她滿眼的奚落,立時收住心神,接過玉佃,在璃雅的注視下使勁拋了出去。
玉佃子在月光下劃出一道細微的光芒,落進路邊的草叢中。
璃雅在淚水湧出眼眶之前衝進馬車,捂著臉噤聲抽泣,後來索性放開手趴在車壁放聲慟哭起來。李謙望著馬車許久,最終微嘆一聲,轉身離去。
經過明安身邊時忽然停下問道:「你會武嗎?」
明安低頭回道:「會一點,沒有公主那麼厲害,自保足夠。」
李謙點點頭:「自保就可以了,起碼關鍵時候不用讓她分心。」
明安心想著:現在需要分心保護她的是我,公主身懷六甲哪裡還敢與人動手?但面上只唯唯相應。
李謙拿出一個牛皮手環遞給明安:「簡塘之前送她的只能用三次,這個不同,裡面的銀針用完了可以重複再裝,是我這些日子才做出來的,若是早些想著改進出來,簡塘也不會……現在簡塘也用不著了,就給她戴上吧。」
明安不知這個暗器的威力,但想著總會有用,便替璃雅謝過收下,待李謙等人離去後走向馬車,默默的把手環系在淚水潸然的璃雅手腕上,輕輕說道:「公主坐穩了,我們這就要走了。」
璃雅掀起帘子一角,淚眼朦朧的看著月光下李謙遠去的背影和一旁的草叢,原是私心的想留個東西在他身邊,這樣他看到時說不定會偶爾想起她來,但又不願讓他看出她的心思,才故意做出那副神情,生生把他對自己的好感再次剝離了一層。
璃雅沉默良久,最後看了一眼身後生活了一年半的永昌城,終於對明安說道:「走吧。」
明安換上男裝坐在車前,揚起馬鞭駕車離去。
王紫陽給她準備的這輛車外觀看上去灰撲撲很不起眼,兩匹駕車的馬皮毛粗糙,又瘦又小,但璃雅一看就知這是奚族東部山裡養出來的馬,這種馬生長緩慢,開始使役時一般只能用於馱載,六七年後才長與騎乘,能忍飢耐渴,迅速攀登陡坡,穿林越溝,只是產量很少,璃雅也是在少年時曾見過幾匹貢馬,只因這種馬體型瘦小毛色雜亂,甚少有人願意採買,是以大周轄內幾乎看不到。
至於車內,璃雅行了半日後才發覺到好處。車身堅固,刀箭不入,內設看似簡樸,實則舒適異常,久坐不累。底板下還有一方夾層,放著錢帛兵器,水糧藥材,另有兩張涇州的通關過所。北部魏國現雖已屬周,但尚不穩定,因此遼州等處的水陸關口門禁對過往行人的出入公文查驗較嚴,加之璃雅在北境易被認出,故王紫陽建議西出涇州,再北上前往央金山。
如今西蕃對大周幾無威脅,反而近期北邊戰事較多,因此前往西域的商戶寧願多走幾日的路,從涇州關口出入。為了避免璃雅與明安兩名女子出關引起關注,兩人以夫妻之名上路,通關過所符券也是一男一女。
明安扮作男子駕車,考慮到璃雅身子不適,行進速度很是緩慢,足足用了一個月才到涇州。這裡前些年因毗鄰西蕃,時常受其騷擾,經過鄧衍久駐整頓,以及西蕃內亂不斷,遠離蕃京的邊境倒有了一絲喘息,以往經過魏國的西域往來客商近半年來選擇繞道涇州,這個邊關要塞現今也變成了繁華的商旅之地。
過關門禁前排著長長的隊伍等候查驗,明安牽著馬在隊伍中耐心等著,璃雅坐不住,下車四下轉悠起來,忽然看見不遠處牆角下站著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走近看時,原來是先前在京城以胡商身份隱藏,后與寶音一起出城找尋阿哲下落的荊武。
「你怎麼在這裡?」
荊武正看著路上行人出神,冷不丁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抬頭看見璃雅,露出一臉驚詫之色。
「公主?真的是你?」
「當然是我了。」璃雅笑道,「是不是把你們嚇壞了?」
荊武確認是璃雅后,臉上瞬間轉為狂喜:「公主沒死!太好了,豈止是嚇壞了,一個月前收到永昌飛鴿傳書後,寶音哭的氣都快斷了,丞相不相信,讓我親自來一趟,我晝夜兼程跑到永昌,查探的結果跟信中無二,一怒之下殺了陸芃,現在是準備回去復命。」
「什麼,你殺了陸芃!」璃雅吃驚的看著他。
「我打聽到公主住處的那場火是陸仲找人放的,本想直接殺了他,但陸仲身邊總有人跟著,就趁陸芃晚上去花樓喝酒時做了他,也算稍解心頭之恨。」
陸仲親子死後,把兄弟家的陸芃過繼膝下視如己出,如今又被荊武所殺,自然痛不欲生。陸芃在京城已是臭名昭著,如此死去璃雅一點也不惋惜,倒是擔憂荊武:「那你沒有被發現吧?既然已到這裡,為何不儘快出城脫身?」
「與他一起去的幾個官少爺看見了我,那日天黑,他們幾個也喝多了,陸仲在全京城撒下海捕文書,我也不確定能不能被認出來,所以沒敢去官府辦通關過所,現在這裡等著天黑城門關閉后,從寄宿城內準備明日通關的人那搶一張來。」
「搶一張?」璃雅甚覺不妥。「這是邊關你已經身處險境,不可再冒險惹事。」想了想,轉身回到城門前向明安招了招手。
明安把馬車趕到璃雅處,看見荊武在旁邊愣了一下:「荊武大哥也在這?」
璃雅把荊武的情況簡單說了說,然後告訴明安:「我們的通關券符正好一男一女,你換回女裝,帶荊武出關。」
「公主,這可不行。」荊武不同意,明安也嚇了一跳。
「你們不用擔心,涇州刺史鄧衍與我很熟,我去找他再要一張。」
「公主連鄧衍都沒見過,何時與他相熟了?」明安奇道。
「我與他在宮裡的妹妹鄧婕妤很熟,與他的好友葉冉很熟,自然也就與他相熟了。」
兩人被璃雅的胡扯弄的哭笑不得,明安說道:「但是鄧衍本人並不認識公主,況且我怎麼沒覺得公主在宮裡時與鄧婕妤熟呢?」
璃雅戳戳明安額頭:「你在宮裡也兩年了,何時聽說過鄧婕妤與別人有過半點往來的?我能時常去她的紫薇殿轉轉,對她來說已經與別人不同了。」
這點理由當然說服不了明安與荊武,璃雅不得已沉下臉佯裝惱怒:「我說的話你們還聽不聽!」
「可是公主……」明安還想說什麼,被璃雅打斷:「就這麼決定了,明安快去車裡換衣服,你們倆今天出關找個地方住下來,一路上給我留好標記,我很快與你們會合。」
明安無法,只得按照璃雅吩咐換回女裝。看著二人出了城,璃雅才轉身慢慢走向城內,思索著出城之法。
她與鄧婕妤雖也算不上很熟,但確實比宮裡其他人近一些。鄧衍與葉冉也是生死之交,曾聽鄧婕妤與葉冉說過,鄧衍勇武幹練,重情重義,草莽出身的他既瞧不上科考出仕的儒生,也不屑與高門貴族為伍,不論朝堂上風水如何轉,始終沒有一個入得了他的眼,也數次拒絕進京加爵,只喜歡邊關戰場的悲情磅礴,雄渾壯麗。
數十年前,葉冉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由於門第關係,剛入軍便與一路浴血打拚上來的鄧衍同為六品偏將,在大將軍韓石麾下鎮守西錘。起初鄧衍很是不服,處處與小他近十歲的葉冉做對,直到一次與西蕃交戰時,鄧衍與葉冉分頭襲擊對方兩處營地,不料中了對方之計,鄧衍遭到伏擊,由於敵方人馬被鄧衍牽制住,葉冉如果按照原定路線再進軍一日便可奇襲對方主帥,但那時再回頭趕去救鄧衍肯定來不及。有人勸葉冉先不用管鄧衍,只要繼續前進,便可立下他從軍來的最大戰功,堵住那些腹誹他的各種言論。但葉冉毫不猶豫的掉頭前往鄧衍被圍的山谷,救下已剩不到二成的鄧衍殘部。由於葉冉感情用事錯失良機,被連降三級並受杖責,卻也因此扭轉了鄧衍對他的態度,此後十年,兩人即便不再並肩作戰,依然如同兄弟一般,葉冉也始終是高門望族中唯一與鄧衍結交之人。
但是璃雅不打算再提葉冉,逃出京城被李謙追上時利用葉冉之名已使她愧疚了一路,鄧衍應當比李謙容易對付,還是另想他法好些。
路過一家棺材鋪,璃雅計上心來,買了個用來盛殮骨灰的灰陶穀倉罐,裝了半罐木灰,雇了輛馬車往涇州府衙而去。
衙役看她抱著一壇骨灰找鄧將軍甚覺晦氣,紛紛把她往外趕,璃雅一氣之下動起了手,教訓了其中兩個看著最不順眼的,正好一個武將裝束的粗獷漢子從衙內出來,看到此景出聲問道:「何事喧鬧?」
「李將軍你來看看,這娘們抱個穀倉罐來找鄧大人,又不說她是誰,咱們不放,她就動手打人!」
璃雅聽到「李將軍」,上下打量這位膚色黝黑,豹頭環眼的八尺大漢,心中一動:「敢問將軍大名?」
「在下李煊義。」
果然是他。璃雅喜道:「可是靖遠侯府的李二哥?」
李煊義出自靖遠侯府人所皆知,當下只應一聲並不奇怪,反問璃雅:「不知姑娘是誰?」
「我叫明安,是宣和公主的陪嫁丫頭。」
「宣和公主?你是說宮裡的璃娘娘?」一位方臉闊口的壯漢不知何時來到身後,突然出聲問道。
李煊義向來人抱拳見禮,璃雅上下打量他一眼:「閣下就是鄧將軍?」
鄧衍點點頭,掃了眼璃雅腰間玉帶,目光又回到她面上:「你說的可是璃娘娘?」
「對,就是她。二位將軍可聽過,上個月十五,我們家公主在宮中被燒死一事?」說道這裡,璃雅臉上故意露出悲憤之色。
「本官前幾日剛聽到這個消息,據說在京城鬧出了不小的動靜。你既然是她的陪嫁丫頭,怎麼這會出現在這裡?」
「我們家公主死前一直被關在竹苑,我偷偷見過她幾次,知道她已在京城傷透了心,餘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夠重新回到草原。公主出事後,我把公主的骨灰偷了出來,準備帶回草原安葬,又因從宮裡逃出,通關過所文書是沒法辦了,想起公主生前與鄧婕妤、靖遠侯都交好,因此斗膽來此一試,還望二位將軍看在鄧娘娘與侯爺的份上通融一下,放明安出城。」
李煊義看著鄧衍:「這位明安姑娘說的似乎不假,大人以為如何?」
鄧衍想著方才進來前衙役說她身懷武藝,心中疑慮,面上冷笑一聲,也不搭話,直接提刀砍去。
李煊義要阻止已是不及,璃雅情急之下拽出腰間玉帶中的軟劍迎上,只見鄧衍的刀硬生生頓在半空,盯著璃雅手中軟劍出神。
李煊義察覺出不對勁,上前看去,臉色也是一變:「這把劍你從何而來?」
璃雅看兩人神色,知道他們二人定是認識這把軟劍,心下謂嘆,終究還是要再提葉冉出來。
「這是葉將軍送給我們公主的,據說是西蕃之物。」說完將玉帶與劍一同遞了過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