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自刎明志
姜昱坐在勤政殿上,隨手翻著案上堆積了兩日的奏本,漫不經心的問道:「陸卿攜子同來,可是有什麼事?」
陸仲二話不說先跪在地上:「此事關係重大,又牽扯皇家顏面,臣斗膽請求陛下先恕犬子無罪,就算真要治罪,也由臣一力承當。」
陸仲處事一向沉穩,姜昱不由警覺,感到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放下奏摺說道:「起來說吧,朕恕你二人無罪便是。」
陸仲謝恩起身後轉向陸芃:「先把你在上巳日瓊林苑所見告訴陛下。」
「是。」
陸芃一改往日浮蕩之色,規規矩矩的向姜昱行禮,接著按照陸仲來之前在府中對他數次教習所說,有條不紊的把上巳節的遭遇講了出來,末了說道:「小臣剛進羽林衛不久,實在眼拙,后經圍觀路人相告才知,那個武藝超凡的男子就是靖遠侯,而他旁邊那位,小臣原本不識,直到前幾日仇安行刺時再次見到,才知她竟是女扮男裝與靖遠侯同游瓊林苑……」
「到底是誰!」姜昱心中已有答案,卻是不願相信,隱含怒氣的打斷陸芃。
「正是救了柳昭儀的……璃妃娘娘。」陸芃被姜昱周身散發的肅殺威勢鎮的渾身發抖,強撐說出了璃雅的名號。
「放肆!」
姜昱一把抄起案上硯台砸了出去,陸仲與陸芃嚇得同時跪地俯身。
過了一會,感到姜昱不再有那麼大的火氣,陸仲才拱手說道:「啟稟陛下,小兒所說句句屬實,臣知此事重大,特派人去查過,當日娘娘與靖遠侯不但毆打了小兒,還遇到了被貶罪臣袁韜之女袁曦,娘娘為人慷慨仗義助人,聽過袁曦一番哭訴,也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就要求靖遠侯替袁韜翻案,現在回想,當日燒尾宴上袁韜那般出彩,當中內情著實值得推敲。」
其實姜昱當時就猜到璃雅那一系列舉動背後有人指點,否則即便她聰慧無雙,也不會無緣無故要聽新科進士當場賦詩,更不會想出那些刁鑽的問題,而此前他恰恰暗示過李謙查明本屆科舉舞弊之事。一場宴席下來,除了落第的衛瑄,就數袁韜受益最大。李謙如何利用璃雅布局姜昱並不在意,但這背後襯出的兩人關係使姜昱不由得醋意大發。
陸仲又說道:「其實之前臣就聽說一些事,當時只認為璃妃胸襟堪比男子,不能以等閑視之,現在看來並不是那麼回事。」
姜昱面如冰霜寒聲道:「說。」
「去年聖駕前往潞山的途中,陛下曾讓璃妃在貴妃娘娘和靖遠侯陪同下先行一步,他們幾人快馬加鞭本應早早抵達行宮,但後來聽湯泉宮的人說,娘娘一行人直到天黑才進行宮下榻。後來有一夜,娘娘獨自離開行宮,在葉將軍的帶領下去會了靖遠侯,並被當時兵部侍郎孫修的手下范昭、魏埔二人撞見,後來二人與孫修都以私通司馬賀之名被殺。還有一件事,今年上元節含章殿鬧刺客后,安伽提身負嫌疑被關,璃妃本被禁足,卻在晚上潛出宮找靖遠侯尋求對策,那晚璃妃回來很晚,不知陛下可還有印象?」
姜昱想起那晚他確實在璃雅房中等了很久她才回去,而且神色慌亂,當時以為是因安伽提被指為嫌犯,過度擔憂所致,原來是去了李謙那裡。
「再就是前些日的上巳遊園,其實娘娘在前一天晚上就離開了皇宮,換句話說,那晚璃妃娘娘一夜未歸,直到次日,也就是上巳日午後才回的宮。」
姜昱手中青筋暴起,猛然回想起在潞山時,司馬君玉刁難李錦宜,迫使璃雅箭射李謙手中之物。若不是兩情相悅心有靈犀,怎會演繹的那般默契十足。姜昱越想越怒,案上的奏摺全被掀翻在地。
「曹華!」姜昱喝道:「傳李錦宜,安璃雅,李謙,葉冉立即前來。」
四人陸續來到勤政殿後,姜昱先讓陸芃上前指認李謙與璃雅是否那日所見之人,然後讓陸仲把方才對他說的話再重複了一遍。
「李卿怎麼看?」姜昱先問向李謙。
幾人都聽得出來,陸仲這是在暗示李謙與璃雅往來密切行為苟且,葉冉、李錦宜與璃雅三人聽后都露出或緊張或驚異的神情,卻見李謙平靜說道:「陸大人說的這些事真真假假,臣竟無可辯駁,也不屑去辯駁。流言蜚語如投杼逾牆,陛下信即為真,不信即為假,臣無話可說。」
李錦宜本與李謙一樣,對這種事向來嗤之以鼻,但眼下再不解釋,後果可能會十分嚴重,於是站出來說道:「陛下可還記得璃妃娘娘當初隨魏國使臣剛到永昌時,陛下曾在含章殿當眾言明要把她賜給家兄,若兄長真有此心,當初何必要推辭?再者,以兄長身份,自嫂嫂過世后,尋求結親的世家大族從不曾斷,連先皇都欲將金月公主許給兄長,他又何苦覬覦陛下的妃子?」
李錦宜的話不無道理,以李謙的身份,什麼樣的女子得不到?姜昱沉吟一瞬又問璃雅:「上巳前一晚你在哪裡?」
璃雅有些失望的看著他:「陛下既然能把我們幾人召來對質,想來是不信了。既然如此,那晚我在哪又有何分別?」
「朕想聽你的解釋。」
「我一直以為,陛下是了解我,相信我的,如今卻為幾句捕風捉影的話要我當眾對這種事做出解釋。陛下有沒有想過,就算我們之間清清白白,今日之事也會成為笑柄,不但我沒有臉面在後宮立足,他也無面目繼續身居首輔重臣之位。靖遠侯倒台,貴妃便會不保,我又因失德被廢,最大的受益人會是誰?哼,陸大人與陸貴嬪分別在前朝後宮都除掉了各自勁敵,果然是好計謀,好手段!」
幾人的話聽的姜昱心亂如麻,陸仲怕他動搖,又緊接說道:「無論娘娘把臣看的如何險惡,潞山深夜相會,上元節夜入侯府,上巳節瓊林苑同游遇袁曦,燒尾宴合計救袁韜,這樁樁件件都是事實,娘娘難道還想抵賴嗎?」
姜昱緩步走到璃雅身前看著她:「上巳前一晚,你是不是在李謙府上?」
未等璃雅回答,李謙在旁邊說道:「是。」
璃雅、葉冉和李錦宜都吃驚的看著李謙,隨即璃雅反應過來,李謙此言是為了不將王紫陽牽連在內。再進一步想,如果對姜昱說那晚不在侯府而在王紫陽府邸,璃雅名聲更會受損。王紫陽風流成性,璃雅深夜去他府上一宿未歸,說出去難免惹人遐想,相反,李謙卻是出了名的不好女色,靖遠侯府自從李錦宜進宮后連個丫頭都沒有,上至管家護衛下到雜役庖廚一律都是男子,若說李謙對她以君子之禮相待,多數人都會相信,換了王紫陽卻是不然。
這時來人傳報:「啟稟陛下,陸貴嬪求見。」
姜昱有些不耐煩,但陸仲在此不好拒絕。「讓她進來吧。」
璃雅心裡隱隱有些不安,陸芯此時前來肯定不會是助她脫圍的,果然,只見陸芯遞給姜昱一方帕子,打開后竟是李錦宜送給璃雅的白玉梅花鈿和一支梅花簪。當初李錦宜只送了一對梅花鈿子給她,後來璃雅從瓊林苑回來被關在竹苑,李錦宜為了逗她開心,又將與玉鈿子成套的梅花簪子順手插在她的發間,璃雅從王紫陽口中已得知這幾樣首飾的珍貴,便小心包起來放在妝匣里,沒想到這會兒出現在陸芯手中。
璃雅有些氣憤:「你是怎麼拿到這兩樣首飾的?誰允許你去竹苑隨便翻我東西!」
陸芯輕輕一笑:「娘娘莫急,臣妾怎麼拿到它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兩樣首飾是誰的。」
錦宜冷冷說道:「是我送給璃妃的,你這時偷來是何用意?」
陸芯搖搖頭:「這是靖遠侯當年親手繪製,在樊記鋪子打出送給貴妃娘娘的嫂嫂的定情之物,貴妃娘娘自己要去佩戴倒也罷了,卻轉手送給了璃妃娘娘,可是要為靖遠侯與璃妃牽線搭橋?」
李錦宜怒道:「你胡說什麼!」
「靖遠侯為夫人打的這套首飾共有四件,一支玉簪,一支步搖,一對玉佃和一對耳墜,都是梅形圖樣,現在四件首飾有兩件在璃妃娘娘妝匣,兩件隨已逝的侯爺夫人葬於地下,怎麼看都不像是尋常的禮尚往來所送吧?」
璃雅氣極反笑,著實佩服陸芯一家誣陷手段的巧妙。姜昱眼中已透出冷意,漠然問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璃雅的心漸漸沉下去:「到底怎樣你才會相信我?」
姜昱無聲的踱了幾步,目光落在牆上掛的一把寶劍上,示意曹華摘下劍遞到璃雅手邊。
「這是什麼意思?」
殿內氣氛異常凝重,姜昱看著她,慢慢說道:「用這把劍殺了他,向朕證明你對她並無私情。」
「不要!」
「陛下三思!」
李錦宜與葉冉同時驚道。
璃雅不可置信的盯著姜昱:「不核查會審,僅憑几句捕風捉影的話,陛下就要殺了一個朝廷重臣?」
「核查會審?」姜昱冷笑,「你是想讓全天下都看朕的笑話嗎?這是你唯一的機會,殺了他,此事到此為止,朕既往不咎,否則,不止你們二人,連同葉冉,李錦宜都要為你們的事受到株連。」說完轉身走開坐回御案前。
璃雅呆若木雞的看著曹華捧在手中的「龍淵」寶劍,當日在潞山,下山搬救兵前,姜昱贈她「七星」劍時所說的話仍歷歷在目,時隔半年,卻要用這對雌雄寶劍中的另一把劍來斬斷她對他所有的繾綣情深。
李謙卻笑了笑走向葉冉:「原本答應你父母要替你尋一門好親事,現在怕是做不到了,代我向二老說聲抱歉,不過他們也不必擔憂,以你的品貌,會找到世間最好的女子陪伴。」
葉冉悲憤滿腔,忍著落淚的衝動點點頭,李謙又道:「此生我最對不起的就是安寧了,他一出生先沒了娘,又早早被我送到了河西他二叔家,五年間見過的次數屈指可數。等他長大了你告訴他,以親子之禮奉養他的叔叔嬸嬸,就當沒我這個父親吧。」
葉冉再也忍不住,面向姜昱上前一步跪下:「臣以性命擔保,靖遠侯與璃妃絕無苟且。」
姜昱看了看葉冉:「你年紀輕輕屢次立功,朕對你寄予厚望,本想先讓你做坋州刺史歷練歷練,再統領坋州、慶州、平州三州二十一縣軍務,這樣東可守望永昌,西可策應涇州,但你居然背著朕帶璃妃與李謙私會,你可真對得起朕。」
「潞山中臣確實帶娘娘出去過,但那次是為了給娘娘指認暗道,以便危急之時娘娘可以快速帶陛下撤離,正好在暗道中碰到查看進度的表哥靖遠侯,私會之說純屬子虛烏有。且不說靖遠侯人品人人皆知,就說璃妃娘娘多次在陛下遇刺時挺身而出捨命相互,這份情意陛下還看不出來嗎?陛下只道柳昭儀為陛下擋了一刀,卻不知那次璃妃娘娘也受了重傷,王紫陽囑咐起碼需卧床一個月靜養,陛下難道也熟視無睹嗎?」
璃雅面無波瀾的回道:「陛下的心思全在柳昭儀身上,我這點小傷怎敢前去添亂。」
姜昱語氣稍緩了些許:「既然你對他並無私情,那就殺了他,今日對你造成的傷害,朕用後半生慢慢補償。」
璃雅默不作聲,眼中寫滿嘲諷。
這邊李謙繼續對李錦宜說著:「安寧好歹有人照顧,而你卻不同,你是我最小的妹妹,也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人,好在現在的你比原先懂事的多,不像剛進宮時那麼莽撞。為兄不需要你為李家爭名,只求在我走後的日子,能康健無虞的過下去就好。」
李錦宜眼淚簌簌掉落,李謙輕輕拍拍她微笑道:「你那麼愛美,這裡這麼多人,臉哭花了多不好。」
李錦宜擦擦眼淚,強忍悲痛看著李謙走向璃雅,從曹華手中拿起劍遞過去,淡淡說道:「龍淵寶劍自鑄成以來被歷代皇上珍藏,從未見血,今日能成為第一個祭劍之人也算是榮幸之至。」
璃雅木然的拿起劍,目光複雜的看著李謙。拋開才華謀略不說,李謙是難得一見的與她默契相通之人,豈能死的如此草率?而且,今日若真殺了他,恐怕錦宜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了。
看到璃雅猶豫,李謙又說道:「清者自清,公道自在人心,如果殺了我就可以保住李家百年聲譽和你的名聲,那我一死又何妨。」
璃雅最後看了一眼姜昱,只見他正把玩著案上一方青銅鎮尺,似乎並不在意的等待她最終的抉擇。
李謙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姜昱手中的鎮尺,唇角輕蔑一笑。
璃雅心灰意冷,內心極度的悲憤失望,多種情緒交織相涌,終於,她閉了閉眼,右手上揚提起劍柄。
錦宜撲倒在姜昱腳邊試圖再次說服他收回命令,李謙憐惜的看著這個任何時候都端莊優雅的妹妹為了他受此屈辱,心下不忍,為了快些結束這一切,他催促道:「動手吧。」
在錦宜撕心裂肺的叫著「不要」時,李謙閉上了眼睛。
但沒有預料之中呼嘯而至的劍氣,李謙心中暗叫不好,猛然睜眼看到璃雅手中的劍正向自己頸中劃去,驚駭之下不假思索的出掌揮出,掌力尚未觸及,只聽一聲砰響,龍淵劍已震到地上,同時掉落的還有那方半尺長的青銅鎮尺。
姜昱臉色陰冷的站起:「你寧可自己死都不願傷他,還讓朕怎麼相信你!」說完拂袖離開,快到門口時又立住,頭也不回的說道:「璃妃失德不貞,降為才人,終身禁閉竹苑,任何人不得探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