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臨場發揮
四月初一，姜昱攜柳清慈在瓊林苑紫雲樓前舉辦燒尾宴請新科進士，百官陪同。為了凸顯與民同樂的氣氛，羽林衛只在紫雲樓周邊戍衛戒嚴，整個瓊林苑因百姓圍觀燒尾宴，人數比平日更多了三成，幾成摩肩接踵之勢。
璃雅在錦宜的安排下扮作舞姬混進了樂隊靜候一旁，與其他人一樣伸著脖子看著席間觥籌交錯。紫雲樓前台上坐著姜昱與柳清慈，二十六名新科進士分左右兩列坐於下首，中間留出一塊空地以備歌舞，再後面依次坐著京中五品以上官員，璃雅逐個望去，看到葉冉也在其中，他現在是坋州刺史，作為地方官，本應早早回到任上，但姜昱念在他剛得勝歸來，許他在京休養一陣再赴任。小半年不見，葉冉彷彿比走前黑瘦了也結實了，卻越發顯得英氣勃勃。
按事先安排，第一曲舞畢後由璃雅上場。由於許多大臣識得她，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璃雅戴著白色面紗，身著粉色窄腰長裙出場，袖搭淡黃色繪花披帛，腰系曳地飄帶，正是在竹林與姜昱相見時的裝扮，只是當時起舞用的兩根竹枝換作了兩把長劍。
姜昱心下一動，用探尋的神色上下打量這個熟悉的身影，只聽場下簫聲響起，姜昱會心一笑，這正是當時他所吹的那支曲子。
璃雅提劍而舞，姿態翩然，猶如一隻粉色蝴蝶在場中上下翻飛，這一幕打消了姜昱對她之前的所有不滿。一曲結束后，姜昱含笑問道：「宮中不知何時竟來了此等佳人，未知姓甚名誰？」
璃雅按捺住緊張，福身回道：「小女子傅晶，進宮已有一年有餘。」
葉冉聽到這個聲音心頭一顫，本以為離開便會逐漸淡忘，但僅僅一個聲音，就點燃了心中壓抑了五個月的思念。
「傅晶，傅晶。」姜昱暗笑，低聲對身旁的柳清慈說道：「她居然知道以這種方式負荊請罪。」
柳清慈聽她說話聲音才明白過來眼前這人竟是璃妃，輕笑一聲：「璃妃娘娘真是別出心裁，看她這樣誠懇的份上，陛下也不要再生氣了。」
姜昱大笑：「傅姑娘這支劍舞甚合朕意，上前在朕旁邊倒酒伺候吧。」
璃雅知道倆人芥蒂已除，心中歡喜，謝恩後上前以斟酒侍女身份跪坐在姜昱一側，趁機向姜昱眨了眨眼睛，姜昱想象著她面紗下調皮的神態，不由心情大悅，舉杯邀所有在座共飲一杯。
放下空樽，璃雅想到李謙托錦宜囑咐她的事，清咳一聲朗聲說道：「小女子時常聽說，我大周人才濟濟，上至帝王將相，下至販夫走卒皆可出口成章，正好今日在座都是大周棟樑，個個才氣過人，能否讓小女子見識一下呢？」
姜昱笑道：「不錯，除了幾位武將，在場其他人可都是滿腹經綸。朕也正想一睹本屆新科進士們的文采，看這湖邊新柳婀娜，不如就以柳為題，各人即興賦詩一首，只要對仗工整即可，不必苛求韻律，大家可以考慮考慮。」姜昱知她忽然提出這個話頭定與李謙脫不了干係，但這確實不失為一個考量學子真正實力的好辦法。
李謙起身說道：「今日瓊林苑聚集了許多落地舉子和未參加本屆科考的書生，不如陛下也給他們一個機會，讓大家都一展所長，互相比拼，這樣更有看頭。」
姜昱覺得這個提議甚好，如果能就此發現幾顆民間遺珠提拔上來也不失為一樁美事，於是命曹華傳令，今日瓊林苑無論男女老少，只要有意向，皆可來紫雲樓處現場作詩，統一提交御覽。一時間紫雲樓東側書案被圍的水泄不通，個個摩拳擦掌排隊留詩，以期獲得聖贊，即便不能一飛衝天，也會由此揚名顯姓。
而紫雲樓正前方的宴席上卻靜寂下來，等了約么一刻鐘時間，姜昱問道：「誰願先來？」
見場下無人應答，便招呼曹華：「按照名次先後一個個來吧。」
曹華應喏，拿起冊子念道：「頭甲第一名，山西李頜。」
只見一名青衫男子出列行禮：「草民拋磚引玉，皇上及諸位大人見笑了。」說完清了清嗓誦道：「石明如掛鏡，照物別媸妍。拂柳時弄影，何處覓神仙。」
姜昱讚許的點了點頭，回頭看璃雅正百無聊賴的把玩著手中銀杯，故意問道：「如何？」
璃雅根本聽不懂，但看姜昱臉色，想來也不會差到哪去，只有硬著頭皮說道：「甚好。」
姜昱笑了笑，也不再為難她，向曹華示意繼續。
「頭甲第二名，永昌杜川。」
只見一名清瘦書生起身吟道：
「無力搖風曉色新，細腰爭妒看來頻。綠蔭未覆長堤水，金穗先迎瓊林春。」
璃雅還未反應過來，下首百官座處已傳來一陣喝彩，一名大臣說道：「這位杜川乃前宰相杜隆之孫，今年二十六歲，乃本屆進士中最年輕的，前兩年京城傳誦的《上林賦》就是他所寫。」
姜昱頷首：「不錯，確有杜相風采。即日起授弘文館校書郎，還望不要沒了乃祖名聲。」
其餘考生都艷羨的看著杜川，這麼快就被皇上看中歷練，免了吏部課考直接上任，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大周新科進士歷來在端午後都要經過課考複審，合格后才能由吏部授官，杜川不但免除課考，還直接由天子親授，雖說品級不高，分量卻是不輕，無怪乎眾人羨慕。但接下來的人就不那麼好運了，待二十六人全部點完，姜昱面上已是陰雲密布，連璃雅都聽的出來，其中幾人誦的詞不達意磕磕巴巴。
這時曹華遞上場外收上來的詩作，姜昱一目十行快速閱視，忽然目光定在其中一首上，看了看落款名字：袁韜。
全部翻完后，姜昱掃了一眼下面：「前幾日，朕聽說這次春闈有人營私舞弊，對主考官請託送禮，朕原本不信，現在看來，可是要好好查一查了。張治，吳式蒙，楊延達，呂利，秦傑，你們五人可有話說？」
這五人嚇得當場跪地面面相覷，不知如何作答，只見陸仲起身說道：「臣認為，僅憑一首詩並不足以論定人才，科考試題門類眾多，詩賦只是其中一項，有些人固然不擅長臨場作詩，但或許擅於策論咨文，或許長於帖經墨義，只要有一技所長，都會在朝廷有用武之地。」
璃雅長嘆一聲：「陛下不會還要現場考那個什麼策論帖經吧？」
陸仲斥道：「大膽！一個小小舞女，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插話。」
璃雅咯咯一笑：「陸大人這是看不起舞女？」
姜昱幼時由睿宗皇帝的惠妃撫養，后才送入王宅，而他的生母就是當時後宮一名舞女，生下他后不久被賜死，惠妃固然對他不錯，但生母的死也成了他橫亘心頭一輩子的陰影。
陸仲急忙跪地否認，姜昱冷眼瞥過他看向璃雅：「你可有什麼辦法？」
此時下面已經低聲議論，不知這個蒙面舞女到底什麼來頭，竟然在皇上面前說話如此隨意。
「民女沒讀過幾本書，不敢妄自菲薄，況且今日喜慶之時，吟詩作賦應應景倒也罷了，真要開筆重考就有些大煞風景。民女這裡有幾個有趣的問題，鑒的是機智應變之能，不妨給這五位和眾位大人都聽一聽，若能答的出來，即便詩賦不佳，也算得上別出機杼之才。」
「什麼問題？」
「不急，剛才呈給陛下的詩篇中可有看得過眼的？陛下不妨一起叫來，派人分發紙筆同時作答，民女這幾個問題並不難，問完收卷，思考很久才能答出就沒什麼意思了。」
姜昱不知道璃雅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還是從場外收上來的詩作中挑出六人讓曹華帶來，其中便有去職不久的袁韜。加上張治，吳式蒙等五人，總共十一人在場中列成兩排。
璃雅起身在十一人前轉了一圈：「對於這等舞弊醜聞，皇上非常生氣，你們猜猜皇上會不會因此殺了你們，誰猜對了就放了誰，猜錯了，就殺了他！」
不止張治五人冷汗直流，連其他人也面面相覷，璃雅笑了笑，緊接著開始說第二個問題：「刑部要招收一名捕快，凡是報名的人都要經過一個考驗，就是被關在一間舒適的房間里，每天有人按時送水送飯，門口有專人看守。誰能在三天之內用正當的理由從房間里出去，考核就算過關。有人說頭疼要去看大夫，守門人請來了大夫；有的說母親病重，要回去照顧，守門人派人查看回來說其母康健無虞。其他人也提了不少理由，守門人都能一一破解，就是不讓他們出去。若你們是其中一名報名者，如何說服守門人從房間出去？」
如此新奇的問題，姜昱和眾大臣都不免被吸引，卻苦了那五名舞弊考生，絞盡腦汁的想著問題的解法。方才作詩已經泄了底，這局若再被比下去，那只有掩面回家的份了。
璃雅繼續說著：「一條餓狼發現一隻羊被關在鐵籠中。這隻羊太肥而無法從籠中出來，而這條狼卻因太瘦可以從籠子的縫隙間擠進去。但若它真進去吃了這隻羊，就會變肥不能鑽出籠子了，而第二天羊的主人還會來巡視，那麼，這條狼應如何吃掉這隻羊而又能在當晚逃之夭夭呢？」
璃雅語速不快，但一題接著一題說著，中間偶爾有喝茶停頓一下。十道題說完拍拍手笑道：「好了，可以收上來了。」
十一人的答卷遞到案頭，璃雅搶先拿到手翻看：「吳式蒙答對三題，秦傑答對兩題，張治三題……衛瑄七題，袁韜七題。」挨個看過後才放回姜昱面前，不等姜昱發問便把十道題答案解說出來：「第一個，他們應當回答陛下會因此殺了他們，因為若此回答正確，陛下就要履約放了他們，若回答錯誤，說明陛下不會殺他們；第二題，只要回答放棄做捕快了，守衛便沒有任何理由再關著……」
璃雅滔滔不絕的說著，場下幾人臉色越來越黑，陸仲終於忍不住：「陛下，這種詭辯謎題，在平日談笑時說說即可，以此來選賢任能，未免太過兒戲。」
璃雅一臉驚訝：「難道陸大人沒聽出來，這十題涵蓋了機辯、急智、刑獄、察微、術數多個方面么？如民女之前所說，這些問題並不難，但在眼下這種天子坐鎮百官環繞的情形下聽完當即作答，不但要才思敏捷，還必須能夠靜心凝神，如此還能夠答對七題，這種人不為朝廷效力，簡直禮部與吏部之失，大周之憾，真不知衛瑄與袁韜何許人也？」
璃雅的話觸動了姜昱，這兩人詩文綺麗，巧捷萬端，棄之不用委實可惜，且不說衛瑄，袁韜是受司馬賀所累被貶為平民，回頭需再查查，若與司馬賀叛亂關聯不大，倒是可重新召回錄用，至於那五人，已明顯暴露了他們的才疏智淺，不如藉此機會先除了進士之名，至於他們背後推手可先放過一馬，待日後時機成熟再慢慢收拾不遲。
想到這裡，姜昱問道：「衛瑄，你何方人士？可有參加今年科考？」
璃雅打量著這名叫衛瑄的男子，個頭不高，面黃肌瘦，但從開始就泰然自若，舉止文雅，聽姜昱問起，從容不迫的行禮回道：「學生衢州萬縣人氏，今年二十有九，已連續兩年趕考未中，因回鄉路途遙遠，準備留在京城等待來年再考，不想居然能一睹天子真容，實非料所及也。」
「兩年未中？」姜昱不由得看了眼主考的禮部侍郎，後者雙腿一軟正要下跪辯解，姜昱擺擺手制止，對曹華說道：「衛瑄不用再參加下屆科考，直接錄用，與杜川一樣，先進弘文館看看，至於袁韜，明日著三司會審徹查，如果不是大問題，就給他恢復原職。至於張治五人，從新科進士中除名。」
曹華應喏，陸仲還想再說什麼，姜昱已站起來伸伸胳膊：「坐這麼久也該活動活動了，你們繼續，柳昭儀陪朕在園中四處轉轉，傅姑娘也一起來吧。」
璃雅樂不可支的跟著姜昱離開，李謙喚來阿信小聲囑咐：「你告訴坪智，今日人多眼雜，他千萬跟住了。」
「是！」阿信領命后，瞬間沒入人群。(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