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猗蘭古樂
子夜剛過，聖駕才姍姍而至，李謙入宮與姜昱密議許久，將王紫陽提示的坋州與慶州納入布防，確定再無漏洞，這才放心的回到舍館。
璃雅夢中看到仇安手下的禁軍來勢洶洶，行宮裡的人一個個倒在地上，她一邊與叛軍殊死拚鬥一邊驚惶的尋找皇上的身影，忽然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璃雅猛然驚醒，才發覺姜昱不知何時已躺在身後擁住了她。
「做夢了嗎？」
黑暗中一個的溫潤的聲音從腦後傳來，璃雅只覺滿心的歡喜，睡意全無。
「嗯。你們何時到的？也沒有人叫我一聲。」
「到了有一個時辰了，剛見完李謙。這麼晚不想驚擾到你，沒想到你還是醒了。」
璃雅轉過身，摸索著撫上姜昱面龐：「難得你這麼晚到還能來這陪我，就是一宿不睡也是值得的。明日天亮出了這屋子，你又該是別人的皇上了，再想與你這樣面對面說幾句話都不容易。」
姜昱捉過璃雅在他臉上的手低笑：「等這次回去后，司馬君玉挪了位置，我便天天與你這樣說話。」
璃雅想到李謙逼反司馬賀之事，不由問道：「陛下其實是樂於看到司馬賀謀反，好藉機名正言順的剷除了他？」
姜昱嘆道：「我登基來便受司馬賀與仇安等人所控，奪回皇權自是心中所盼，但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願與他們正面為敵，畢竟他們在朝中經營多年，勢力非同小可，如果沒有完全的應對之策，後果實在不敢想象。今日你與李謙一同先行，路上可有什麼異常？」
「異常？陛下指的是李謙還是沿途所見？」
「都有。」
璃雅明白過來，倘若這次司馬賀仇安真要謀反，姜昱最大的倚靠就是李謙，若李謙也生出異心，那他無異於是引狼入室自掘墳墓。
「靖遠侯準備在九轉坡往東設幾道防線，這個他方才應當跟陛下已經說過。除此之外一路上倒未發現其他什麼可疑之處，依我看來，他這人雖工於心計，但對陛下還是忠心的，起碼這次在潞山，他是會保著陛下對付叛軍。」
「那我便放心了。」
璃雅識人獨到，她如此肯定，姜昱心下稍作寬慰，與璃雅再說了會話便沉沉睡去。
次日午後，姜昱帶著幾名妃嬪在湯泉池沐浴，躺在池中溫熱的玉壁上半眯著眼聽池邊行宮中新調的幾名樂姬奏曲，美曲溫湯，四肢百骸俱是說不出的舒暢。
換曲時，姜昱閉著眼睛懶懶的說道：「剛才彈箜篌的留下繼續，其餘人可以先走了。」
姜昱精通音律，對宮裡的樂師水準要求極高，行宮中的樂姬是一個月前才臨時組調，自然無法與宮裡樂師相比，但姜昱一曲聽下來，只覺其中箜篌的曲音既與其他幾種樂聲圓融相和，又泠泠超然而出，彈奏箜篌的這名樂姬不但指法嫻熟，難得的是能寄情於曲，曲隨人意，姜昱不由想聽聽這名樂姬獨奏，是否如他心中所想那樣。
李錦宜今日沒來，璃雅也聽不出好賴，只在一旁池邊打盹，司馬君玉卻是上了心，支起耳朵仔細聆聽。
樂聲再起，姜昱初時尚自隨意聽著，漸漸睜開眼睛坐直了身，最後已是從池中站起穿衣而出，他想看看這個能奏出如崑山玉碎芙蓉泣露般樂聲的女子究竟是何許之人。
姜昱起身驚動了半睡中的璃雅，她與司馬君玉一同跟隨姜昱走出湯池向前望去，看到一個螓首蛾眉的女子，正姿態嫻雅的撥弄箜篌，正是璃雅與葉冉在寧州見過的清音坊樂師柳絮，原來李謙把她安排進了行宮，難怪司馬賀知道帛書後四處搜查帛書主人都沒有任何消息。
眼前之人與璃雅當日清音坊中所見相貌未變，氣質卻大是不同，那時的柳絮眸間冷漠，對所有人一副拒之千里的神態，而此時的柳絮，周身散發出一種別具魅力的氣息，妖而不盪，媚氣入骨。
璃雅心中警聲大作，短短几個月時間，李謙就把她調教出如此大的變化，他的目的，璃雅不用想都猜得出來。
柳絮看到姜昱走近，連忙停下跪地，姜昱抬手示意起身並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家在何處？」
柳絮施然起身垂眸答道：「民女京兆人氏，家道中落，父母早亡，進宮前在寧州樂坊棲身，以奏樂為生計，前些日子得知湯泉宮急需一批樂師，想著在樂坊終非長久之計，於是前往京城集訓，得以選拔通過後隨宮裡的樂博士來到潞山恭候陛下。」
「箜篌乃宮廷雅樂，你的技藝如此精湛，想必從前也是大戶人家的女兒，不知箜篌之外，還會哪種器樂？」
「回陛下，民女自幼喜歡音律，父親看我有這方面的天賦，特請過幾個告老還鄉的樂博士在府中教授，是以宮中日常所見的器樂，民女皆通曉一二。」
「哦？」姜昱來了興緻，「你隨朕來一趟。」
姜昱沒有邀司馬君玉和璃雅，二人也不好再跟隨，待姜昱走後，司馬君玉立即沉下臉來：「不知又從哪冒出個狐媚子，居然能夠投皇上所好，我須讓父親查查這個賤人的底細去。」
璃雅知道，這是李謙逼反司馬賀的最後一招了。司馬君玉把柳絮的事告訴司馬賀后，以司馬賀的能力，定能查出柳絮與柳萬隆和帛書的關係。看今日情形，姜昱應會把柳絮留在身邊，昔日漏網之魚搖身一變成了皇上的枕邊人，這對司馬賀來說無疑是個巨大威脅。
「娘娘無需動怒，她手段再高也不過是樂坊出來的，這等身份皇上再寵幸又能如何，就像二皇子的母親，縱然有生育皇子之功，現今不也只是個嬪位，娘娘又擔心何來？」
璃雅表面勸說淑妃，其實自己內心也是早已無法平靜，以柳絮的真正出身，就是做皇后也是擔待的起，更重要的是，從剛才皇上的眼中，她看到了發現珍寶一般驚喜。
璃雅從來沒在意過姜昱後宮的諸多妃嬪，即使她們個個艷若桃李，璃雅也自信自己在姜昱心中獨特之位，但現在看來，這個柳絮即便容貌稱不上冠絕後宮，卻絕對將是一個無法忽視的存在。
姜昱換過衣服帶柳絮來到書房，拿出一本冊子給她：「先看看。」
柳絮翻開，原來是一本樂譜，遂從頭細看，不時輕聲哼唱幾句，看到第四頁時，姜昱打斷道：「如何？」
「此譜由古琴譜《猗蘭》改編而來，應是琴與另外器物合奏，從譜中曲意看，已去掉了原《猗蘭》中的抑鬱哀傷，代之以沉靜古樸，若是如此，前幾頁中有幾處還需稍加改動，陛下請看這裡。」柳絮微微前傾指著第三頁中一處說道：「這裡最好大指案商不動，中指散打宮，這裡應間拘徴角，中指牽徴羽，還有這處應立五調，變徵二調……」
姜昱眼中覆滿笑意：「你覺得這譜中與琴相配的應是哪種器樂？」
「只有上古器樂才能奏出最醇古音，以此譜看，若與琴音相配，非塤不可。」
「好！你來撫琴朕吹塤，譜中有不合你意處盡可改動。」姜昱難得心情暢快，轉身取過琴塤，柳絮接過琴先是細細查看一番才勾指挑弦試音：「真是一把好琴，少說也是百年前之物。」
「這次出來隨便帶了一把，你先將就用著，等回宮后還有更好的給你。」
兩人試著合奏了一段，前兩遍略顯生硬，第三遍時就已相融相和圓轉自如。姜昱欣喜道：「宮裡那麼多多樂師，沒有一個像你這樣與朕心意相通的。這譜只寫了一半，後面的就由你來續寫。」
「原來曲譜是陛下親自所作，民女真是萬分佩服。」
「以後你也不是什麼民女了，朕先封你為正五品才人，你我以《猗蘭》古樂相識，就賜你封號為蘭，回宮后再正式加封。」
「民女謝過陛下，但民女不敢接受冊封。」
「你不願意？」姜昱略微不悅。
「民女與陛下雖是初識，卻心意相通志趣相投，如能常伴陛下左右，民女自是萬分願意，但是以民女的身份進後宮，恐怕會招來非議，徒惹陛下不快。」
「我大周也不是沒出過歌妓為妃的先例，這個無妨。」姜昱以為她指的是在寧州樂坊的經歷，並不以為意。
卻見柳絮跪下說道：「陛下誤會了。民女本名柳清慈，祖父乃先帝時太子太傅柳萬隆，那封帛書就是民女託人交給靖遠侯的。在祖父沉冤昭雪之前，民女的身份還是罪臣之後，豈能入宮伺候陛下？」
「你是柳萬隆的孫女？難怪有如此才情。」姜昱心中驚訝，思索片刻說道：「這個你不必擔心，回宮后朕會立即命人重審彥熙太子一案，還你祖父的清白。」
柳絮驚喜萬分連連道謝，當初聽從璃雅建議，從寧州來京找李謙，原以為李謙可以幫她祖父洗雪冤屈，但李謙說此事還需著落在當今皇上處，於是專門請人對她在禮儀體態各方面加以教導，最後安排她進宮為樂姬，沒想到見到皇上的第一面就得到了允諾，早知如此痛快，何必苦熬這麼多年。
其實她哪裡知道，姜昱能這麼輕易說出為柳萬隆翻案，不過是李謙把之前的障礙都已掃清，這次潞山之行，不管司馬賀與仇安是否造反，姜昱都已再容不下他們，回宮之日就是徹底剷除司馬賀一黨之時，屆時重審彥熙太子案，洗刷一批老臣罪名，對姜昱重整朝堂也是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