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怦然心動
季夏已至,風挾熱浪滾過京城。姜昱午間在紫宸殿小憩,準備醒來繼續批摺子,屋裡放了一盆冰塊依然燥熱難耐,索性起來獨自在廊下走走,隱約聽見畫廊拐彎另一側有人說話,走近幾步聽才清楚是兩個宮女在閑聊。
「阿菊說經過竹林外聽見一陣狼叫般的簫聲,問了問小允子才知道是安婕妤在學吹簫,阿菊帶我過去偷聽了會,我跟你說,我長這麼大都沒聽過那麼難聽的簫聲,那安婕妤倒是吹的帶勁,都不停下來歇歇。」
「他們草原人很少有吹簫的,安婕妤吹不好也在常理中,我看呀,她是知道皇上擅長絲竹器樂,想學學我們中原樂器來討得皇上歡心,她也不想想,李才人才華橫溢,又是個大美人,照樣敗在淑妃娘娘手上了,她還能比得過李才人不成?竟然妄想跟淑妃娘娘搶皇上。」
「可不是,先不說長相如何,單說那簫聲若是被皇上聽了去,怕是以後都不願再看見安婕妤這個人了。」
聽到這裡,姜昱揚了揚唇,離開紫宸殿往竹苑方向走去。那兩個宮女看著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均掩嘴偷笑了起來。
掖庭中,鶯兒告訴李錦宜:「皇上已經往那邊去了,安婕妤這個辦法果然管用。」
李錦宜笑了笑:「宮裡那麼多吹簫好手,若說她吹的好未必能吸引皇上注意,而把她的簫聲貶的越不堪,才能越引起皇上興趣。安婕妤如此洞察人心,淑妃怎能是她對手。」
璃雅一個人坐在竹林中間的青石上技藝生疏的吹著竹簫,簫聲漸低時,一陣陌生的腳步從林子外踏進來,在身後不遠處停住,璃雅回頭,只見姜昱穿件寬鬆的淡黃色龍紋錦衫,頭上只系了一根黃色髮帶,面容俊朗,唇角含笑,在光影斑駁中慵懶的走來,陽光透過竹葉灑在他身上,宛若人間謫仙。
這一刻璃雅雖謀划許久,但看到這樣的姜昱,仍覺心跳漏了一拍,臉色瞬間緋紅,拘謹的低下頭整理自己的頭髮衣衫后躬身行禮。
姜昱示意她起身:「還是你這裡涼快。這段時日宮裡氣氛沉悶,天氣又熱,今日煩躁的睡不著,就想著出來走走再回去接著睡,突然想來你住的地方看看,誰知一走到外面就聽見一陣豺狼嗚咽聲,進來才知原來是安婕妤在練習吹簫。」
璃雅聽他笑話自己,沖他皺皺鼻子:「如此嘲笑人家,想必陛下自己很會吹簫,敢不敢來一曲聽聽?」說著把手中的洞簫遞過去,笑吟吟的看著他。
由於天熱,璃雅只穿了件粉色長裙,寬大的袖管上搭條鵝黃色披帛,腰間系了跟披帛一樣顏色的曳地飄帶,厚重的頭髮用一根粉色髮帶在腦後挽著,看似隨意實則精心的打扮讓璃雅看起來清爽飄逸,竹林間的日光照在她明亮的笑臉上,晃的姜昱眼睛睜不開,緊繃許久的心像裂了一道縫,慢慢融化開來。
簫聲輕揚而起,只略懂音律的璃雅也頓感心曠神怡。片刻后,樂聲由輕柔轉為明快,像流鶯在林中跳躍,璃雅折下兩根帶葉的竹枝做劍,隨著簫聲舞動起來,輕盈的身姿時而輕柔如粉蝶翩迤,時而靈動如鵲鳥夜驚,腰間飄帶伴著裙裾飛揚,更襯得她如凌波仙子,羅襪生塵。
不知舞了多久,簫聲漸停,墨漓準備佇足收枝,本想在空中來個漂亮的迴旋然後飄然落地,奈何落腳處的竹葉下有塊圓石,腳尖踩上去一個打滑,整個人直接撲向地面……
璃雅千算萬算,沒想到會是如此收場,恨不得立時暈死過去。
姜昱笑著遞出手扶她起身:「兩枝竹子也能被你舞的這麼好,可是特意學過劍?」
璃雅捋了捋額邊亂髮,窘迫答道:「小時候跟兄長們學過些根基,後來阿娘病逝,隨六哥去鄴城,又跟著一個隱居的劍師學了幾年,臣妾學的只是劍術皮毛,也就花樣好看些,臨敵可是一點用沒有。」
姜昱笑了笑:「那可不見得。今日你是為了迎和曲意,只舞出了劍法的靈動之處,卻仍透出了些許凌厲劍氣,看來草原上也不乏劍術高手,朕從前倒是小覷了。」
璃雅一驚,忙跪下說道:「臣妾一定謹記宮規,斷不敢在宮中炫耀武技。」在後宮,身為皇帝嬪妃卻身懷武藝,對皇上安危可是極大的威脅。璃雅自認為已刻意掩飾了劍意,沒想到仍是被一眼看了出來。
姜昱扶起她:「只要你不在別人面前展露就無妨。話說回來,你劍舞的不錯,簫卻吹的糟爛,既然不擅長這些中原樂器,為何還要特意來學?」
姜昱希望聽到璃雅回答像紫宸殿宮女說的那樣只為討他歡心,但璃雅眉毛一揚,略帶得意說道:「有人曾在第一次見面就當著百官的面奚落我『人而無儀,不死何為,人而無禮,胡不遄死』,在中原,簫乃樂中雅士,鄙人正從這雅士之樂中琢磨如何才能更有『儀』和『禮』。」
姜昱啞然失笑:「好吧,朕當時失言了,在這給你賠不是,安婕妤自有草原巾幗風度,不用再刻意學我大周之儀。」
「看在陛下這麼誠懇致歉份上,小女子也當以禮相報。臣妾之前對六哥歸降的提議,陛下以為如何?」
說到國事,姜昱面色嚴肅起來:「那****說賜予安伽提一方諸侯之位,你希望他去哪裡?」
「朔州。諸侯不敢奢望,只希望陛下能賜六哥朔州刺史之位,後續的歸降和安撫就交給臣妾。」
璃雅眼中的旖旎轉為殷切,而姜昱則褪去了剛才吹簫觀舞時的情愫。
「可是李謙現在是不能去了,而司馬賀之前曾力主對安伽提出兵,他的人去了只會壞事,你覺得,眼下誰去會見安伽提合適?」
「與六哥在一起的宰相那頡一向主張對周用強,所以他和他手下的人未必同意降周。六哥之前指明要靖遠侯去,一則無非是他們落難逃到金水河時,只有靖遠侯曾阻止陛下發兵,二則又是位高權重的天子近臣,否則隨便派個官員去,那群虎狼之將會認為陛下是輕視他們,去了也是白去。」
「朕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想問問你,認為誰去合適些?」
「既然李謙與司馬賀都不能去,那……陛下覺得臣妾去怎麼樣?」
「你親自去?」
「臣妾親自去,可比靖遠侯去效果都會更好。」
姜昱雖心裡清楚她的目的,但卻如她所說,她去會更容易打動魏國將士。於是笑道:「讓愛妃為朕的軍國大事奔波,朕心裡著實過意不去,不知愛妃想要什麼賞賜?」
「只要陛下以後能多來這裡為臣妾吹奏幾曲,臣妾就心滿意足了,萬不敢要其他賞賜。」
「當時為了挫你銳氣,一進宮就把你扔在這偏遠蕭索的院子,不如去之前先給你換個地方。」
璃雅心裡對這個竹苑是喜歡的,但想日後既要爭寵,再住這裡確實不太方便,想到這裡,欲待拒絕的話又咽了回去。「這不急,等臣妾把事情辦好了回來陛下一起賞,那不知臣妾何時可以動身?」
「具體時日朕與眾臣商議后再定,應該不會晚,此去路途遙遠,你這幾日就可以先做準備。朕今日出來也久了,想必旺兒又在到處找朕,先回去了。」說完把簫放回璃雅手上,順勢撫了下璃雅雙手上的幾處繭:「看你這雙手就知是喜歡騎馬射箭的,等你回來,朕帶你去湯泉行宮打獵。」說完拍了拍璃雅的肩膀勾唇一笑,接著轉身離去,只留璃雅沉浸在雙手的餘溫和那一笑的魅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