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路見不平
這日璃雅像往常一樣,帶著珠兒走到紫軒殿旁不遠處的花圃里溜達,待捱到卯時再進殿。此時已步入夏天,花圃深處的春海棠逐漸凋零,只餘一株開的正盛,璃雅正欲穿過外圍的一排薔薇花架去看那幾枝晚開的海棠,忽覺腳下一處土地有些異樣,不止踩上去較別處鬆軟,上面的草也像重新草草栽過,璃雅好奇心起,蹲下仔細瞧了瞧,看見一處土裡隱約露出一把頭髮,扒開表面浮土想拽出頭髮居然沒有拽動,再使勁還是紋絲不動,璃雅突然想到什麼,臉色一白,一陣恐懼湧上心頭,小心翼翼的挖下去,只見頭髮越來越厚,挖到將一尺多深時,手觸到一個柔軟的東西,一具女屍的臉赫然出現在眼前。
珠兒本在圃外等著,看她蹲在花叢許久也走了進來,正好看見璃雅扒出屍體的一幕,嚇得尖聲驚叫,璃雅跳起捂住她的嘴,四處張望沒人在附近才拿開手小聲說道:「別吵,這是在紫軒殿旁,這事估計與淑妃脫不了干係,事情沒弄清楚前不要惹禍上身。」
珠兒驚恐的睜著眼睛,小心的點點頭,又向屍體看去。
「咦,這不是月梅么?」珠兒奇道。
「月梅是誰?」
「紫軒殿打掃庭院的,平時老實本分,怎麼會死在這裡。」
璃雅看著先前在月梅身上覆蓋的新土,猜想應是昨晚才匆匆埋下的,後宮處處暗藏殺機,這宮女縱然本分,若是發現了什麼不該發現的,也是這冷土一抔的下場。璃雅與珠兒把月梅掩好,理了理身上灰土,當作什麼也沒發生般走了出去。
剛出花圃就迎頭碰見仇安從紫軒殿出來。大周自顯宗皇帝以來,宦官權力日益膨脹,珠兒與海棠都曾說過,永昌城內三大惡,就是宦官、禁軍與惡霸,宮裡的太監和禁軍的兵士不當值的時候好在城內走雞斗狗欺壓百姓,而他們背後最大的靠山就是內廷樞密使和禁軍中尉。樞密使為內廷權利最大的宦官,御前侍奉傳達詔旨,曾一度達到與宰相同堂議事決策、干預軍國大事的地步,十萬禁軍分佈在永昌城內外守衛京城與京畿,而掌管禁軍的左右兩個中尉也是宦官,就連當今皇上姜昱的帝位也是由這幾個地位顯赫的宦官奪來。當年先帝病勢垂危,遺詔幼弟允王即位,但禁軍左中尉仇安為了享擁立之功,與右中尉馬忌、內廷樞密使楊欽聯合外朝宰相司馬賀矯詔殺了允王,從皇子群居的王宅中迎了當時的福王、現今皇上登基,新帝即位一年多來,除了宰相李謙,無人敢與宦官作對。儘管璃雅對這些跋扈的閹人嗤之以鼻,但仍不敢小視他們,這時碰見禁軍左中尉仇安,珠兒忙斂衽行禮,璃雅也堆笑問道:「仇公公這麼早就過來。」
仇安看璃雅主僕從花圃出來,面上閃過一絲異色,轉瞬恢復正常:「淑妃娘娘身懷龍裔,司馬大人托咱家常來看望娘娘,婕妤娘娘這是才賞花出來?」
「遠遠瞧著這薔薇開的好,但想著時候也不早了,就只在外面看了一圈,這就要去見淑妃娘娘。」璃雅若無其事的說道。
「既如此,咱家也不叨擾娘娘了,婕妤娘娘請。」說著側身給璃雅讓路,在璃雅和珠兒經過身邊時看見了她們腳底沾落的泥土,分明剛從花叢里出來,仇安心下瞭然,不動聲色的離開紫軒殿旁。
殿內人到齊后,淑妃的貼身侍女香梅出來說道:「娘娘這幾日害喜害的厲害,讓奴婢出來告知各位娘娘和女官大人,今日就且散了,皇上已命宓妃娘娘在我們娘娘懷孕期間協理後宮諸事,各位主子有什麼事可先找宓妃娘娘。」
話未說完,一個女官就笑著說:「害喜這麼嚴重,八成是個鬧人的小皇子呢。」周圍好幾個人聽了也笑著附和。香梅微微笑了笑:「勞煩大家白跑了一趟,各位請。」
宓妃起身先走,殿內諸人跟在她後面陸續離開前往延喜殿,璃雅本想告訴宓妃花圃中發現女屍的事,但看一眾女官跟在宓妃後面,想必都是要向她匯總上月諸事,於是先四處溜達,估么她們都出來后再去延喜殿。
走了許久,璃雅才發現已到了太液池西邊的暢音閣外。暢音閣是後宮宴飲和聽曲的地方,平時無事時除了雜役宮人清掃外鮮有人來,璃雅轉了一圈正要回去,忽聽暢音閣北邊一個小屋內隱約傳來哭泣聲。璃雅和珠兒走向前去,哭聲越來越清晰,中間夾雜著一個太監的脅迫喝罵聲,珠兒聽清聲音后拉住璃雅悄聲說道:「他是內侍省的何有澄,仇安手下得力幹將,娘娘還是不要進去了。」
璃雅腳步凝滯了一下,她在永昌城舉目無親,在皇宮內不受待見,自身尚且難保,怎能與權勢滔天的仇安抗衡。
這時裡面的何有澄狠聲說道:「你知道紫軒殿那個月梅是怎麼死的么?她聽到不該聽的話本來也不打緊,仇公公的乾兒子仇裳大人看上了她,要與她結為對食夫妻,她偏偏不從,被糟蹋完了再活生生掐死,淑妃娘娘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就讓隨便埋了。咱家今日看上了你是你的福氣,要是你也不知好歹,那個月梅就是你的下場。」說完只聽裡面女子慘叫一聲,璃雅頓時血氣上涌,再也顧不得什麼仇安,一腳踹開門闖了進去。
在大周後宮,宮女多為老死宮中,或在皇位交替時發往道觀寺廟皇帝陵寢,為了聊慰深宮寂寞,宮女與宦官結為對食夫妻的比比皆是,而對於家有父母親人的宮女,皇帝****的時候都會挑一部分撿送出宮,有姿色的還會賞賜臣屬,這類有出頭之日的宮女決計不會願意與閹人為伍,但只要被權閹看上,只要不是背後有權貴靠山的,都逃不過他們手掌,若是宮女不從,閹人就會極盡變態之事摧殘甚至致死。璃雅初聽這些時也沒多往心裡去,但此時眼前小宮女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痕和衣衫襤褸慘狀氣得她恨不得立時殺了旁邊那個面目可憎的閹人。
何有澄嚇了一跳,待看清來人後,穿上衣服向璃雅行禮:「見過婕妤娘娘。」
璃雅強壓怒氣:「滾出去。」
「娘娘可能有所誤會,咱家與小秋情投意合,仇公公已恩准咱家與小秋結為夫妻,若娘娘覺得我們在這裡有傷風化,咱家這就帶小秋出去。」
璃雅粉拳緊握,提高聲調又斥道:「滾出去!」
何有澄恨恨的看了璃雅一眼,裹著衣服竄了出去。
璃雅讓珠兒即刻回竹苑取套衣衫來,小秋感激之下,顧不得衣不蔽體直接跪在地上抽噎著向璃雅磕頭。
「你是哪個殿里的?」璃雅扶她起來坐在一邊輕聲問道。
「奴婢是尚食局司葯下的掌葯史,先前多次被何有澄糾纏,但在尚食局他也不敢亂來,今日一早紫軒殿的紅梅去找我,說淑妃娘娘在暢音閣里發現有人私藏丹藥,讓我過來看一眼是不是我掌管的葯,誰知一到這就被何有澄拖了進來……」小秋話未說完又哭了起來。
「紫軒殿的人怎麼會幫何有澄做這種事?」璃雅蹙眉。
「娘娘難道不知,仇公公與宮外的司馬大人關係密切,連仇公公娶的夫人都是司馬大人的門生、殿中侍御史胡榮的女兒,宮裡有些身份的公公都聽淑妃娘娘差遣,自然與她殿里的那些宮女熟絡些。」
「朝中大臣把女兒嫁給一個太監?」璃雅竟不知世上居然會有這等不恥之徒。
「這在大周沒什麼稀奇,前朝的禁軍左中尉就娶了一個縣令的女兒,那個縣令靠著這層關係一直升到刺史。現今宮裡幾個有權有勢的公公,哪個不是娶的做官的女兒為妻。」
璃雅震驚過後,明白自己今日救了小秋,可能會給日後惹來無窮麻煩,須得早作打算才是。煩亂間忽然想起一事:「何有澄說月梅聽到些不該聽的話,又因為不同意跟了那個仇裳才死的,你可知其中詳情?」
小秋搖搖頭:「奴婢也是剛聽他說才知道月梅死了,不過奴婢知道,仇裳很早就看上月梅了,月梅一直沒同意,這次恐怕真如何有澄所說,月梅聽到了淑妃娘娘或者仇公公什麼事,不過我想就算她真的跟了仇裳也得被他們滅口。」
這時珠兒已取了一套宮女裝來,璃雅把衣服放在小秋手中:「我原本想把你要到我院子里去躲開那些閹人,現在看來我自己都不知道還能在宮裡活多久,你只要不再獨自出來,在尚食局還是安全的。快換上衣服,我讓珠兒送你回去吧。」
小秋又跪在地上哭道:「都是奴婢連累了娘娘,日後只要娘娘用得到的地方,奴婢粉身碎骨也會報答。」
璃雅笑了笑:「我這幾年野慣了,性子本就不適合在這裡,又沒有顯貴娘家可以依託,雖貴為魏國公主,還不如皇上身邊一個太監身份貴重,就算今日不是幫你,他日也會惹上別的人和事,你不必內疚,快換上衣服回去吧。」接著對珠兒說道:「你一會送小秋,我先回竹苑了。」
「娘娘不是還要去延喜殿找宓妃娘娘么?」珠兒問道。
「不必了,你送完小秋也早些回去。」說完璃雅對小秋點點頭,離開了暢音閣。
當天晚上宓妃就聽說了這件事。內侍局的人把事情原委告訴宓妃的貼身侍女鶯兒、鶯兒轉述給宓妃的時候,她只冷笑一聲:「兄長說她智勇雙全,讓我收為己用,原來也只是個莽撞之徒,看來她在宮裡不會待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