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1093:為什麽要跟沙賊拚個你死我活
巴嬋沒費什麽功夫就把一段礫龍連外殼帶骨頭全拆了,露出清晰齊整的斷麵。
隻看外殼和骨骼,這儼然是個經過了精巧設計的生物工程。中心大概一米粗的圓形空腔應該是礫龍的血肉主幹。空腔中還有魚骨構造的零碎骨骼,這些骨骼乍看就是晶石打造的,大半跟外部骨骼一樣正在褪色,少部分還殘留著瑩瑩彩光。
以包裹空腔類似脊柱的骨骼為中心,發散出根根大樹般的晶石骨骼,貫通了整個外殼。這些骨樹的樹幹伸展出層層片狀骨骼,就像鬆樹的蓬蓬鬆針。它們拚接起來,形成一個個房屋般的小洞和繁複如網的管道。小洞裏有床、桌子以及鍋碗瓢盆等各類生活器具。而作為屋頂、牆壁和地板的骨片上還有密密麻麻的小洞,很像通風孔。
再由斷麵審視礫龍的外殼,外殼竟然厚將近半米,還分出了若幹層,每層之間的空腔不是固定的。看空腔殘留的黏稠黑液,似乎還有套精巧的生物液壓係統。
這套係統是用來幹什麽的呢?
再看到那些像飛機座艙蓋般凸起的透明氣泡,氣泡下部還有圈圈類似樹木年輪的痕跡,相騫錦恍然大悟。
這些氣泡原本並不是外殼上的凸起,隻是類似舷窗般的構造。隨著外殼一點點磨損,這些舷窗因為是經得起磨損的質地,於是就漸漸向外突出變成了凸起。
外殼為什麽會磨損呢?
那當然是礫龍在沙海之下運動,尤其是開采晶石礦。還搞不清楚礫龍是怎麽開采礦石的,不過看外殼分布著的密集斑點,相騫錦猜測應該還有特別堅硬的骨節伸出外殼,通過外殼的蠕動在沙礫之中行動,以及在晶石礦上刮下碎片。外殼那套生物液壓係統,就是驅動外殼作相應運動的。
這真是自帶生活設施的活體盾構機啊。
相騫錦異常感慨,這種礫龍簡直就是為沙民在沙漠之下生存和采礦量身定製的,就不知道到底是怎麽來的。考慮到五角星還是遊擊區的時候,並不存在沙海和晶石礦,那自然不是絨鳳和野龍鳥那樣由遊擊隊員改造而來。或許是統治者專門做的改造,也或許是調整了行星引擎之後,由某類沙漠生物自行演化出來的。
“看殘留的器官組織,很像遊擊隊改造的一種生物。”
助理忽然這麽說,相騫錦還以為自己猜錯了。
“你老是說赤聯不把行星人類當回事,還真是冤枉了赤聯。”
助理抱怨道:“赤聯對遊擊區有一套標準的扶持發展政策,會視行星人類的具體社會形態,基於不拔苗助長、不造成巨大動蕩和不直接幹涉的三不原則,通過遊擊隊提供各類科技幫助他們成長。”
說到這意念變得悠遠,自然是助理在回味甚至感傷。“其實這也是人類跨入星河後,對待異星土著的標準做法。隻是在人類征服整個銀河後,連人類自己都變得四分五裂了,也成了這套政策的對象。而且到了那個時候,也隻有赤聯在堅持這樣的政策了。”
相騫錦提醒:“繼續說礫龍吧……”
老實說,相騫錦並不關心赤聯是怎麽由盛轉衰乃至消亡的。身為華夏人,萬物沒有永恒這點是刻在骨髓裏的認知,任何事物都有興衰起落。但隨著對五角星的了解越多,他隱隱覺得,赤聯的衰亡並不簡單是什麽事物自有的規律,應該還另有原因。
問題是他還在為保住五角星上一小塊地盤和幾萬人而絞盡腦汁,銀河什麽的,離他太遠懶得多想。
“哦,這玩意的基本構造很像遊擊隊員改造的某種蝸牛……”
助理又說:“資料上說是虎皮斑紋角蝸,這種蝸牛能把戈壁和鹽堿地改造成適合耕種的地方。應該是統治者攻陷五角星之後,環境變化,為了適應沙漠環境漸漸演化成接近礫龍的形態。後來又成了沙民寄居的場所和挖掘晶石礦的工具,最終才變成礫龍,和沙民形成了互助依存的生態。”
“看那些殘留下的生物組織……”
助理在視野裏提示,相騫錦看到了令人作嘔的殘留物,這家夥是故意的吧。
“這種生物是雜食動物,既吃人類提供的穀物,又吃各種動物。”
助理剛說到這,相騫錦忽然一個激靈。
他看到了正在消退的虹彩光芒,這也是巴嬋最初提到的事情。
這玩意跟雪山先祖彩林很像。
他下意識的問:“人也是它的食物吧,至少是死人。”
這時巴嬋還在拆礫龍,她不停揮手,把外殼層層剝開。一塊塊朽壞的骨片被無形大手淩空揭起,輕輕放下。
立在遠處的十多個小孩呆呆看著這番動靜,剛開始他們還很激動,有些小孩似乎要學剛才的小孩衝過來跟相騫錦和巴嬋拚命。可看到巴嬋舉手投足姿態曼妙的憑空拆解礫龍,全都被震得不敢動彈。
在他們眼裏,此時的巴嬋就如神明般強大。
相騫錦卻清楚,巴嬋完全可以連指頭都不動彈,這些動作不過是她下意識的用手引領意念,這樣才能身心合一。
當然他並沒有笑話巴嬋,反而覺得這才是正常的。
物質與精神高度統一,這才是人類嘛。
看她還在拆,相騫錦沒打擾她,轉頭喊人。
大群士兵過來,他們都戴著蓬蟹,幫著清理碎片。很快又找到了更多的小孩,當然有死有活。
等清理完畢,把上百個小孩乃至嬰兒帶進城裏,相騫錦又吩咐伍飛去清理死得更早的那頭礫龍。雖然沒可能發現活著的小孩了,但多少盡點人事。
高泉城的一處坪壩裏,小孩們環顧四周,既好奇又緊張。
他們應該是第一次見到人類的城寨,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人還可以在平地裏這麽過日子。他們又不知道被帶到這裏是幹什麽,隻是下意識覺得不會有好事。那個曾經拿著晶石匕首發狂的小孩,更是滿眼警惕。他的匕首沒有被沒收,又緊緊握在手裏,站在大家麵前,做好了保護大家並且為此犧牲的準備。
等相騫錦和巴嬋再度出現,這個小孩和其他人一樣又被鎮住了,匕首落到地上都沒發現。
在他們的目光裏看到了驚奇和讚歎,還有渴望親近的熱情,相騫錦暗暗點頭,至少這些沙民小孩的審美觀還是正常的。
“大人犯規了哦……”
巴嬋小聲說:“居然用美貌誘惑他們。”
相騫錦牙酸般的咂嘴:“不要栽贓啊,他們分明是瞧著你的。”
巴嬋卻笑道:“大人是傳說的太陽,我隻是渺小的星星。”
他和巴嬋都取下了蓬蟹露出本來麵目,讓沙民小孩瞠目結舌。隻是相騫錦的目光太灼人,他們隻敢與巴嬋對視。
這些小孩的相貌與千泉大山的人沒什麽區別,不過常年躲在礫龍的外殼裏,又營養不良,都是臉色慘白毫無血色,看起來不僅醜還很滲人。別說假冒五角星人的相騫錦,隻是與巴嬋比,都像是凡人與神明的差別。
看他們這時候的神色,如果巴嬋沒有白角的話,就是美麗而強大,貨真價實的女神了。
巴嬋問:“你們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小孩們如夢初醒,紛紛低頭。
這明顯是聽得懂但不願意或者不敢搭話的樣子。
巴嬋很有耐心:“你們叫什麽?哦,按你們的說法,是什麽幫的?”
商人沈九九解說過,沙民以礫龍為單位聚居,但他們跟一般五角星人不同,聚居的單位並不是家族。而是若幹家庭組合起來,形成了獨特的“幫會”。小幫就一頭礫龍,大幫則有幾頭甚至幾十頭。
相騫錦不是很理解這種社會結構,按理說隻要有固定的聚居地,最終都會形成以家族為主體的群體。剛才看到了礫龍的構造,又猜測礫龍可能會吞吃人類屍體,他才有了模糊的認識。
在這種環境裏,恐怕沒什麽家族能延續百年乃至更久吧?
“你們叫什麽名字?自己有名字嗎?”
“你們的爹娘呢?是都死了嗎?”
“你們肚子餓不餓,想不想吃點東西?”
巴嬋繼續問,語氣非常溫和,眼裏的憐憫都快溢出來了。
“她還是太溫柔了啊。”
遠處的城牆上,睡足了覺還沒換班所以無所事事跑來看這群沙民小孩的賀天雄嘀咕。
“嗬嗬……”
他身邊是同樣無所事事的四丫,聞言發出了滿含譏諷的笑聲。
四丫搖頭說:“你真以為巴嬋是嬌滴滴的大小姐?是不是還抱著當初的想法,覺得有什麽機會啊?”
賀天雄苦笑著說:“巴嬋是咱們的大小姐啊,是神使大人的人,我怎麽敢還有想法。而且我哪裏配得上呢,現在她強大得就像是黑夜聖女。”
接著又嘀咕道:“我真這麽覺得呢,我聽……別人說過賢神教的聖女,都是很美麗也很溫柔,還很強大的女子。”
“什麽神使大人的人,我們才不是誰的人,那家夥也不想負責。”
四丫不爽的念了句,又嗤笑道:“你說美麗強大,巴嬋倒算得上,不過溫柔嘛……”
還沒說完,下麵情況驟變。
就聽巴嬋冷聲喝道:“不敢說話嗎?你們就隻有不說話的勇氣了嗎?”
她的聲音越來越高也越來越冷:“你們的父母親人被我們殺了,你們的家園也被我們毀滅了,現在你們的命運也在我們手裏,你們就隻是把自己的勇氣用在不說話上麵?”
“來啊,繼續啊!就像剛才那樣,拿著武器衝上來!”
“不敢是嗎?知道沒有用?”
“那你們是不想活下去了,不想為親人還有你們的家園報仇了?”
“說啊,你們還想不想活下去?想不想報仇?”
“說話——!”
最後一聲像是炸雷,震得地麵都微微泛起煙塵,讓上百沙民小孩都打起了哆嗦,不少人放聲大哭。
城牆上賀天雄也打了個寒噤,眼珠子瞪得比銅鈴還大,這可不是他認識的巴嬋!
“所以說你根本不了解巴嬋。”
四丫毫不意外,懶懶的道:“溫柔隻是她的假象,她要瘋起來比我都可怕。”
對巴嬋而言那也不是瘋,而是不在乎形象,甚至不在乎性命,拋開一切專注的投入。
賀天雄笑得很勉強:“她這是在做什麽呢?”
四丫說:“我猜她知道了向……神使的想法,所以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吧。”
她又歎道:“其實我也有同樣的想法,不過我努力的方式跟她不同。”
賀天雄還是不解:“什麽想法?”
四丫看看他,搖搖頭說:“難道你就沒有同樣的想法?”
說完轉身就走,憋得賀天雄跳腳:“到底什麽想法啊!”
遠遠就聽四丫說:“為什麽我們非得跟他們拚得你死我活。”
賀天雄愣住,四丫又道:“當然我的努力方式,就是把沙賊殺得血流成河,殺得他們不得不自己想這個問題。”
這邊巴嬋一聲河東獅吼,大部分小孩子被嚇得大哭,隻有少數大點的孩子叫出了聲。
他們說:“想——!”
巴嬋滿意的點點頭,話鋒一轉:“我也想……”
她掃視這些沙民小孩,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嚇得那些出聲的小孩都縮起了脖子。
“我的父親,我的哥哥,我的親人,也死在了你們同族人的手裏。我的家園,就是你們腳下這座城寨,也曾經被你們的人毀掉。你們會把那些凶手叫作叔叔伯伯,你們會找他們討要禮物。”
“我也想報仇……”
語氣又緩和起來,她柔聲道:“可是我還會多想一些,我在想,應該還有凶手,就是讓你們來到這裏跟我們拚得你死我活的人。他們更加可恨,他們也是你們的凶手,他們為什麽非得讓你們來這裏?”
那個大點的小孩剛才又撿起了匕首,大概他以為巴嬋是在給他又一次機會。就像大人之間為了爭奪幫主或者頭人的位置而對決那樣,有些強者總會給弱者更多機會,以此展示他們的氣度和強大。
哪怕對手是美麗的女神,自己毫無機會,至少要像大人那樣去死。
小孩的臉上滿是堅毅,可聽到巴嬋這些話,表情又轉為愕然。
她說得沒錯,小孩低下了頭。
“你們想活下去,想報仇,就把勇氣用在正確的地方!”
巴嬋又說:“從說出自己的名字開始!”
她盯住那個握著匕首的小孩:“你先說,叫什麽?”
小孩蠕動著嘴唇,匯聚著勇氣。
“我……我叫……”
抬頭與巴嬋對視,他終於發出了聲音:“我叫第九小刀。”
口音有些怪,但終究是五角星人的語言。
巴嬋遞來眼神,相騫錦給了個鼓勵的笑容。
他知道巴嬋是想通過這些小孩了解沙賊,最終找到可以與沙民化解仇怨的方法。
現在還不知道最終會有什麽結果,但至少有了個好的開始。
不過城頭響起的號角聲說明,就算找到了方法,在血還流得不夠多之前,也是不會生效的。
相騫錦覺得自己也該做點事情,比如盡量讓血流得少些。
不管是沙賊還是沙民,都是五角星人。對他這個五角星星委樞機而言,是應該與千泉大山的人一視同仁的群眾。
他掏出個東西遞給巴嬋,巴嬋隻是楞了下就接了過去,還抿著嘴唇沉沉點頭,表示堅決完成任務。
那是枝注射器,用來抽血的。
和小女仆有了這樣的默契,這是令人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