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1086:三賢神並不等於賢神教
如大餅般攤開的宏大城市四周,沙塵滾滾,喧囂衝天。
“天照已死——!”
“三賢當立——!”
密如疾雨的火紅細線自城牆向外散射,將一波波衣衫襤褸揮舞著簡陋武器的襲擊者射倒。對方以弓弩投石還擊,同時豎起雲梯蟻附攀城,滿含憤怒的呼喊聲將他們匯聚為連綿浪潮,前仆後繼。
距離州城數十裏的連綿群山,雲霧裏隱現亭台樓閣,這裏是賢神教益州分舵所在。在千泉大山裏逃得性命的主祭,立於最高處俯瞰沸騰的煙塵,眉頭皺得像交尾的蚯蚓。
“主祭大人……”
手下的司祭怯怯上前稟報:“傳訊還沒有接通,法器都是好的,隻是總舵一直沒有回應。”
“繼續呼叫……”
主祭嗓音嘶啞:“再加派新的信使。”
司祭楞住,還要加派?
從十二天前大變剛起,分舵與總舵的聯絡斷絕開始,每天都會派出一隊信使。不是說分舵沒人當信使,而是帶隊的人必須是司祭級別。到今天分舵裏包括他在內,已經沒幾個司祭了。
司祭更不理解的是,益州離洛京雖然遠,但道路並未阻斷,沒必要為確保消息送達排出這麽多人送信。
當然讓司祭心神恍惚,完全沒有真實感的是正在圍攻州城的漫天黃沙。
沙賊不是一直受賢神教遙控,千年來安安靜靜待在戈壁沙漠裏,偶爾作亂也隻是襲擾邊緣村鎮嗎?怎麽忽然脫離了掌控,變成吞噬一切的怪獸,窮凶極惡到了非人的地步?而且看規模,已經不僅僅是益州的沙賊,而是益州荊州兩地的沙賊合流了。
更奇怪的是,這些沙賊卻又打著賢神教的旗號。
無數疑問還如沸水在司祭腦子裏汩汩翻騰,主祭帶隊前往千泉大山征討偽神,結果重傷而歸,分舵上千人折了接近一半。據說同去的州軍更慘,不僅都尉身死,三千州軍隻逃回來不到一半。
司祭還來不及為千泉大山的偽神心驚,主祭卻跟常刺史翻了臉,然後把所有人從州城裏撤了出來,要大家固守分舵不問世事。
“你願意帶隊嗎?”
主祭忽然說:“帶隊去總舵報信。”
司祭低呼:“大人!?”
“州城多半不保了……”
主祭低沉的道:“接下來沙賊的目標就是我們這裏,我其實並不是派信使,而是把分舵的人一點點送走。讓大家回總舵去,給總舵盡量保存一些種子。”
司祭猛烈搖頭:“大人!我不明白!”
沙賊分明舉著賢神教的旗號,為什麽還要攻擊分舵?
主祭嗬嗬笑了,搖著頭說:“賢神教並不等於三賢神啊,我們能約束沙賊不是因為隻有我們能溝通神明,而是因為沙賊同樣能溝通神明。”
司祭嘶的抽了口涼氣,沙賊也能溝通神明?
“我還是不太明白……”
司祭臉色漸漸變白,他想到了比眼前形勢更加可怕的事情:“是什麽原因讓沙賊忽然暴起作亂了?是我們失去了神眷嗎?”
主祭沉默了片刻,繼續搖頭:“神意不可測,但我們不可放棄。若是自己都認定失去了神眷,神明便不會再眷顧我們。”
司祭定了定神,忽然明白了主祭派出信使,乃至要他帶隊的用心。
他感激涕零的道:“大人,你讓我們都去洛京,那你呢?”
主祭歎氣:“你們都是種子,分舵裏還有很多普通人,總得有人為他們打算。”
司祭感動得哽咽不已,一時說不出話來。
“快走吧……”
主祭催促:“早些走,再晚沙賊堵塞了道路,就沒機會了。”
司祭本想再推脫下,可眼角瞅見州城的漫天黃沙和喧囂殺聲,再想到主祭透露的可怕事實,終究沒把“我不走”這話說出口。
待司祭帶著隊伍匆匆下山,目送他們的身影在盤山道上變作螞蟻般大小,主祭冷冷哼了聲。
“不把你們這些非親非故心思不純的家夥送走,等到我舉事,誰知道會不會砍了我的腦袋送去總舵邀功?”
他按著欄杆繼續眺望州城,眉頭依舊緊皺不放。
“看樣子常家堅持不了太久,而我這邊若是沒有其他分舵先行,也不好貿然舉旗。”
“來人——!”
低喝聲落,便有精幹侍從閃出,抱拳道:“聽家主吩咐。”
“去找來負責運送沙賊貨物的車夫,給他重賞。”
主祭吩咐:“讓他替我給沙賊裏的金花雪梅幫帶信。”
侍從領命而去,主祭又沉吟了片刻,點點頭確定自己的謀劃沒錯。
“天照已死,三賢當立,印證了千年前神明就傳下的規誡。”
“神明是永恒的,賢神教卻沒有永恒。到了世間腐壞的時候,不管是天照國還是賢神教,都會像田裏敗壞的麥穗,在神明翻耕田土的時候埋進去,這是不可違逆的天意。”
“千泉大山的偽神就是明確的信號,可笑我還傻傻的等到與總舵斷絕聯絡,等到沙賊從地下的礦井裏衝上來。”
“不過現在醒悟也為時未晚……”
“就讓沙賊與偽神接觸,他們終究是水火不容的,不管誰勝出,都能給我足夠的時間。”
“待我把益州分舵變作益州楊家,新的世間少不了我的天地。”
主祭轉身離開高台,步履漸漸堅定。
益州城內,刺史府裏人來人往,卻是狼奔豕突的驚惶模樣。
胖成球的常刺史身披鐵甲,卻不是準備出戰。在他周圍一堆堆箱子堆到了兩人高,仆役們正忙著把箱子往大車上搬。
“益州城還有百萬民眾,大人怎能忍心丟下他們啊!”
“有這麽多人就出錢出人抵禦沙賊啊!”
兩群人正圍著常刺史吵鬧,一幫人多是文官打扮,有的哭有的跪,還有的抱著常刺史的腿。另一群人則是老人女子居多,該是常刺史的家人。
“放開——!”
常刺史惱火的叫道:“不是我不與沙賊戰到底,是那楊主祭絕情!他不僅偷偷撤了賢神教在城裏的堂口,還搬走了大半晶石!剩下的晶石支撐不了三天,連術士也跑了大半,讓我怎麽戰下去?”
“大人可以出擊!”
某個文官叫道:“外麵的沙賊還隻是烏合之眾,隻要讓州軍衝殺出去清理城廓,還能爭取到時間!再挖深壕填上水和火油,等沙賊的礫龍來了,也能擋住!”
另一個文官淒然呼喚:“是啊大人,禦敵之策多的是,要緊的是得有大人主持!大人這一走,城中人心軍心就全亂了啊!”
“誰有本事幹誰就來幹!”
有女子叫道:“怎麽什麽事都賴我們常家人?缺了我們常家就活不下去了麽?我們常家人剛剛才在南麵的破山溝裏折了上千條命!還想讓常家把人命全丟在這裏?”
說到這個,又有老人嚎啕大哭:“我的幺兒勒……嗚嗚嗚……”
年輕文官臉頰驟然漲紅,怒聲叱喝:“益州城百萬人供養了你們常家幾代人,需要你們挺身而付出的時候,怎麽又說是大家依賴常家了?講不講道理?”
鏗鏘刀鳴,旁邊幾個親兵拔刀同聲怒喝:“好膽!竟敢詆毀常家!”
“滾!都滾!”
常刺史終於怒了:“把他們都打出去!”
文官被親兵們連踢帶踹趕了出去,常刺史也被扶上了大車。
在車廂裏調整頭盔鐵甲,穩穩坐定,刺史吐了口長氣。
“父親大人,孩兒覺得……”
跟著上車的金角青年有些不甘心:“還有太多物資財貨來不及收拾,就這麽放棄州城,是不是太早了點?”
“你懂什麽!?”
常刺史那滿是橫肉的臉頰抽動不止:“你以為就是普通的沙賊叛亂嗎?這是天下大變,大變啊!沒看到楊主祭跑得比兔子還快?賢神教失去神眷了……不,是神明放手讓大家逐鹿天下!沙賊這幫礦工放出來,就是脫了牢籠的瘋獸,誰先跟他們對上誰就第一個粉身碎骨!”
“神明……”
青年臉色怔忪還不太信:“神明真的存在?”
常刺史恨鐵不成鋼:“你們這些小年輕,總是不把神明當什麽事。以為法器術法晶石什麽的都是凡人所造,是賢神教壟斷,你們懂什麽!?沒有神明點化,沙賊從地下挖出來的礦石就是沙礫!”
青年依舊不解:“既然神明通過賢神教管治天下,又為什麽要放手呢?亂成這個樣子,神明有什麽好處?”
他忽然啊的一聲驟然醒悟:“莫非跟千泉大山的偽神有關?偽神出,神明覺得世間汙穢了,要滅掉天照國,讓世間重新來過?”
“偽神算個屁!”
常刺史冷哼:“偽神哪裏是神,不過是妖魔而已。天下十三州,益州隻是其中之一,益州這點事哪值得讓神明動心?”
“可三哥還有那麽多常家子弟的仇……”
青年恨聲道:“總不能就這麽算了。”
“那是當然……”
常刺史的肥臉竟然擠出了:“我早有安排,就讓千泉大山那幫賤角山賊跟沙賊好好作一場。若真是偽神,即便山賊人少,也能跟沙賊拚個兩敗俱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