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1044:你們這幫背宗忘祖的龜孫兒
雄渾的號角聲自高地上傳出,回蕩在整座山穀裏,正在渡河的隊伍出現了小小的騷動。
這支隊伍剛從荊棘叢林中掙紮出來,一個個衣衫殘破,不少人身上帶著傷。
他們服色混雜,陣容散亂,分作大小不一的團夥。即便人人頂盔著甲,或挎或背著各式武器,也看不出多少軍伍氣勢。
不過隻是這規模,在千泉大山裏已是從未有過的大軍,比任何一個家族的人還多。
河岸邊一麵大旗迎風飄揚,旗上繡著大大的“賀”字。
旗下高大的白角青年高聲嗬斥,要所有人迅速渡河。
“天雄,伍家既已警覺,不如先紮營休息。”
旁邊的白角中年低聲勸解:“這幾日都在密林裏開路,還不時對付妖獸,大家已經疲憊不堪。反正伍家勢弱,也無處可逃。”
“四叔你也累了麽?”
清泉山賀家少主賀天雄哼了聲說:“你不是家族裏最吃苦耐勞的麽?”
中年噎住,賀天雄又道:“父親的叮囑我不敢忘,對付伍家,必須以猛虎搏兔之勢。”
“伍家雖弱,卻有驅使妖獸的術士撐腰,否則何以在後山老寨立足?這一路不過百來裏,就有無數妖獸襲擾,必然是那術士所為。”
“四叔莫忘了,這支大軍是十九家聯兵,我們賀家隻有兩百人。加上可靠盟友,也不到半數。出點變故就難以約束,隻能趁著這股氣趕緊拿下伍家。”
“若是紮營休息,讓那些心懷不滿的人串聯起來,還不知會搞出什麽事情。”
中年人看賀天雄的目光頓時變了,語氣也不再像之前那麽隨便,拱手道:“少主所言極是,我親自去各家傳令。”
正要走又被叫住,賀天雄說:“告知他們,捕獲到的伍家人歸他們各家所有。”
中年人猶豫了:“這……伍家人該如何處置,主上還沒發話。”
“既沒發話那我就有處置之權。”
賀天雄語氣凝重,“這也是避免伍家人破罐子破摔,這地方終究是千泉大山各家的起源之地,誰知道還藏著什麽東西。”
中年人笑了:“少主終究仁慈,就如之前急襲山南十家一樣,總是避免殺戮。”
青年歎氣:“千年前終究是同一個祖先,能不血肉相殘那是最好。”
“明白了,少主。”中年人再拱手:“我會特意叮囑各家,尤其是伍家大小姐,絕不可傷害和冒犯。”
“我……”青年欲言又止。
待中年人跨上身覆鱗片額上長角的壯馬,他又深深長歎。
“巴嬋……”
賀天雄幽幽低語:“隻靠你又怎能擔起伍家延續之任,應該已被那個術士挾持了吧。今日我來,也算是解救了你。”
遠處的雄渾號聲悠悠飄揚,偌大軍伍散作若幹堆,反應不一。有的在河岸邊駐足不前,有的過河後就開始布陣,還有的鬧哄哄聚在一起議論。
“來人!”
賀天雄招呼部下:“吹號!讓各家都把號吹起來,不要被區區伍家殘族壓住了氣勢!”
大大小小高低不一的號角聲接連吹響,再接到賀家命令,人群不再散亂滯留,紛紛過河繼續斬荊披棘,朝著號角聲來處前進。
兩股各有上百人的隊伍齊頭並進,都是鐵甲鐵盔裝備精良。一隊手持明晃晃大砍刀,一隊則扛著或長或短的大鐵錘,個個孔武有力。
領頭的兩人都很年輕,走在最前麵低聲交談。
“既然賀家少主允諾捕獲各歸各家,到時你我合兵衝在最前,盡量拿住伍家婦孺,也算護她們周全了。”
“賀天雄還有點人樣,可他隻是少主不是家主,說話未必管用。”
“那也莫得辦法,賀家有賢神教和刺史撐腰,一統千泉大山之勢不可阻擋。咱們鐵泉山石泉山再是能戰,也得為家族老小考慮。”
“哼……家族視我們也如礦渣廢石,不是賀家挾持了我父母和弟妹,我早就帶著大夥殺上賀家山寨了。”
“或許賀天雄說的對,世道變了,沒辦法再各過各的日子了。”
“說這些沒用,隻看眼前吧。伍家遭這無妄之災,我們雖是被迫,終究是落井下石。多少做點什麽,不然對不起良心。”
兩人都是黑角,膀粗腰圓,比部下都要壯一圈。
麵白無須那個說:“當然也得小心,賀天雄的話未必是虛言。伍家能靠那點老弱婦孺就在老寨立足,背後必有高人。那個術士若是驅使大群鱗狼和野龍鳥迎戰,咱們還未必能討得了好。”
須髯如戟那個握拳捶了捶肚皮,略帶些興奮的道:“鱗狼不說,若是野龍鳥,再來幾頭正好!”
正是白夜,這股軍勢散作若幹股暗影,在茂密叢林中湧動不息。
穀地之中突兀隆起的高地越來越近,但要到高地之下,還得跨越條條溪流和小河。偶爾響起殺聲,那是遇上了囚籠樹食人蘭之類的凶物,或者是棘皮豺獨角狐之類的猛獸。也不過吸引過去幾股暗影,片刻功夫就安靜下來。
白夜將退時,又到了河邊。
河寬不過十多米,深隻到大腿。武士們卸甲脫鞋,卷起褲腿泅渡過河,很快在對岸聚起一群群人整理衣甲。
一頭頭驢駝背負著沉重物資也踏進河中,正到半渡時,河對麵林中弦聲不斷,一波弩箭嗖嗖射下,頓時人仰駝翻。
“敵襲——!”
“快退快退!”
“伍家人卑鄙!”
“他們躲在樹上沒多少人衝上去!”
過河的亂成一鍋粥,沒穿好盔甲的倉皇後退,穿好的零零散散衝進密林。
沒過河的同樣混亂不堪,有的心痛物資下河拉驢駝撈東西,有的結陣待敵,還有的殺敵心切頂盔著甲就趟河想撈到戰功。一時號角和吆喝沸沸揚揚,像是在開水陸道場。
片刻後,衝進密林的武士一個個倒飛而出,驚恐交加的嚷著怪力女之類的話。過河的趕緊轉身下河,少數幾個結陣待敵,卻被驟然飛出的大石頭砸得四下橫飛,讓混亂抵達頂點。
直到賀家大旗在河邊豎起,尖銳銅號聲激蕩耳膜,這股軍勢才在小河西岸穩住陣腳。
“是四丫嗎?”
寫著“石”字的家旗下,重甲青年喊道:“我是石泉山的黑萬斤!當年還抱過你,你的大榔頭是我送的,記得我嗎?你爺爺老罐頭可還好?”
“你也跟著賀家來斬草除根了嗎,很好!”
脆亮嗓音穿透叢林,“看在你送我大榔頭的份上,我會給你留全屍!”
昂揚話語間還含著憤怒和鄙夷,讓自稱“黑萬斤”的青年肩膀垮了下來,重重歎氣。
“現在不是講道理的時候,四丫!”
他耐心勸誘:“伍家已經沒了,這個地方也活不下去,你們還是放棄抵抗吧。我石晃以石泉山石家的名譽做保,你和你爺爺就是石家人了。”
另一個重甲青年從“鐵”字旗下跨出,這個麵白無須的家夥高喊:“我是鐵泉山家的鐵八刀,我也以鐵家的名譽做保,隻要放棄抵抗,劉家願意接收!”
後麵“賀”字旗下,白角中年怒道:“少主你沒說話,這兩個家夥哪來資格作主?”
他抬頭想要嗬斥,賀天雄卻擺手止住。
賀天雄搖頭:“由得他們,他們能勸降一些人也是好事,就該算作他們的捕獲。”
白角中年歎氣:“少主你總是心軟。”
草木傾伏,河對岸走出一群人。領頭的少女個頭嬌小,卻端著份量絕對超出她體重的長柄大榔頭,正是關四丫。
她身後是一個個鐵甲武士,短弩、長刀、盾牌、長矛等等長短武器一應俱全,不過人數卻不足百。再看個頭,隻有三分之一算是丁壯,其他明顯還是少年。
“憑什麽不講道理!?”
四丫將大榔頭往地上一拄,砸起大片碎石。
她揚聲道:“我們伍家先是被賊匪賢神教和刺史聯手偷襲,再被賀家趁火打劫,我們有什麽罪!?”
“古人有句話叫懷筆其罪,就當我們伍家有什麽寶貝筆吧。他們搶了也就搶了,伍家差點滅族也都認了,弱小就是我們的罪!”
“現在我們隻想躲在老寨過自己的日子,隻是活下去,還是不放過我們嗎?”
“黑萬斤你好意思說那些話!?”
“徹底滅了伍家,說成是給我們施恩,你們和披著人皮的賀家豺狗有什麽區別?”
“真是不要臉到家了!”
這番話說得兩個重甲大漢無言以對,低頭沉默。
四丫冷笑一聲再道:“還有,我們靠自己可以在老寨活下去!你們一家家被賀家滅族的時候,我們照樣活得好好的!”
“形勢已經是這樣了,我們也是被逼的。”
黑萬斤歎氣:“四丫你也知道,外麵的世界從來不講道理,隻講強弱。現在千泉大山也變成了外麵的世界,我們得為自己著想。”
鐵八刀也勸誘道:“我聽黑萬斤說過你,你是千泉大山裏少有覺醒了蠻力的姑娘。你年紀這麽小還有很多事情可做,沒必要抱著伍家這株死樹。”
“伍家這株樹是整個千泉大山的根!”
四丫指著他,也是指著河對岸所有人大罵:“你們這幫背宗忘祖的龜孫兒,以為自己會有好下場?你們也知道千泉大山成了外麵的世界,還幫著賀家狗幹活,指望保住自己的家族,你們哈批得讓我想笑!”
黑石頭和鐵八刀再度無語,連同他們身後的家兵。還不止他們兩家,包括其他家的家兵都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