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二章:借刀殺人
黃太吉的突然襲擊,讓大帳內的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
翁果岱眯起眼睛,定定的望著楊漣,目光當中已經隱約多了幾分危險的味道。
建州啊……
那可是女真當中最肥的一塊肥肉!
雖然說如今的建州已經大不如前,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當初的遼東一戰當中,受到重挫的是建州衛的大軍,幾乎被足足覆滅了大半,但是建州城卻並沒有受到波及。
努爾哈赤在建州經營多年,毫不客氣的說,建州城的富饒,絕對不亞於明國的一般城池,甚至還會猶有過之。
要是攻下了建州,哪怕是只搶奪財寶糧食,翁果岱這次出兵也穩賺不賠。
何況如果楊漣說的是實話,那麼這次穆爾哈齊應當是傾巢而出,如此說來,如今的建州應當是一座幾乎毫無防守的空城。
只要自己兵臨城下,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坐擁這座女真最富饒的城市。
不得不說,翁果岱動心了,他甚至有一瞬間腦子當中閃過一個大膽的想法,將眼前的這個明國使節扣留,然後派人去和明國談判,藉此機會派遣一支偏師星夜奔襲前往建州,等到將建州拿下,就立刻和明國議和,然後撤軍回到科爾沁……
不過好在翁果岱這麼多年以來,養成的一個好習慣就是不會輕易做任何決定,即便是黃太吉說到了這等地步,他還是按兵不動,並沒有什麼明顯的表示。
而且翁果岱冷靜下來,讓他感到十分奇怪的一點是,對於黃太吉的建議,那位明國的使節本應該無比著急才是,但是他卻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神色,甚至嘴角還隱約掛上了一絲嘲弄般的笑意。
「咳,這位欽差大人,本汗並不欲和明國為難,此番出兵,亦是想要為我這兩個侄兒討回一個公道,只要明國答應,將建州歸還給褚英兄弟,本汗保證,即刻退兵,如何?」
輕咳一聲,翁果岱試探著問道。
不過回應他的,卻是楊漣口氣淡然卻堅決異常的態度。
「大汗,穆爾哈齊乃是我皇欽封的龍虎將軍,左衛枝部首領,為我大明藩屬,我皇乃聖明天子,言出法隨,斷無更易之理,依本官所見,大汗此刻當速速退兵,交出叛出建州的褚英兄弟,如此方可保科爾沁無恙!」
翁果岱就算是個泥人捏的,也有幾分氣性,更何況,他可是科爾沁部的巴圖魯,一向習慣了所有人都臣服在他的鐵拳下,剛開始的時候,他對楊漣還有幾分好奇,對他也多有寬容。
但是到了此刻,楊漣的這番強硬無比的表態落在他的耳中,就變得無比刺耳起來,頓時臉色也沉了下來,冷笑一聲道。
「好大的口氣,本汗今日便不得不請欽差大人暫留幾日了,待得本汗攻下建州,且看欽差大人還有沒有這麼足的底氣!」
「大汗又被騙了!」
面對著有些惱羞成怒的翁果岱,楊漣輕嘆了口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道。
頓時讓翁果岱眯起了雙眼,心中卻是越發的煩躁起來。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少跟本汗裝神弄鬼!」
「意思就是……」
楊漣整了整身上的衣衫,緩緩站了起來,抬頭直視著翁果岱的目光,一字一句的道。
「遼東軍鎮九千將士,如今已在建州掃榻以待,不知大汗可敢往否?」
「你說什麼?」
翁果岱頓時臉色大變,霍然起身,兩個跨步來到楊漣的面前,揪起後者的衣襟惡狠狠的問道。
「大汗真的以為,穆爾哈齊敢不留一兵一卒就傾巢而出趕赴輝發城嗎?他難道就不怕有人趁此時機包抄於他?大汗可別忘了,當初的努爾哈赤大軍是如何覆滅的,若不是被掐斷了建州的補給,何至於全軍覆滅大半?」
翁果岱的身材高大,手勁兒極強,死死的揪著楊漣的衣襟,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但是即便如此,楊漣依舊擠出一絲嘲諷的笑意,艱難的開口反問道。
「本官今天既然敢隻身到大汗這裡來,就是想告訴大汗,建州城,已經被我大明暫時接管了!大汗若是不怕徹底和我大明交惡,盡可以去攻打建州!」
「你敢騙我!」
一把將楊漣重重的摔在地上,翁果岱喘著粗氣,冷笑道。
「建州城是女真人的建州城,又怎麼可能會讓明軍進入?更何況,別以為本汗不知道你們駐守在遼東軍鎮當中的軍隊是作何用途的,擅自將遼東軍鎮的駐軍調出,你們就不怕遼陽遭襲嗎?」
不錯,大明有九邊軍鎮,每一鎮當中都駐守有上萬甚至數萬的大軍,這些大軍是輕易不可調動的,因為他們一旦調動,就意味著會讓異族有機可乘。
也正是因為如此,大明雖然空有幾十萬大軍,但是實際上能夠調遣的軍隊卻捉襟見肘。
楊漣直起身子,努力的站直身體,隱隱感到喉頭一股腥甜,方才翁果岱那一摔,可是實打實的,一時之間,叫他氣血翻騰,肺腑都隱隱作痛。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他心裡清楚,如何應對眼前的局面才是最重要的,建州如今的確是一副空殼子,一旦被翁果岱識破,那麼他這趟白來了是小事,耽誤了聖上的大計,那可是萬死莫贖之罪。
「大汗英明,不過本官想問問大汗,我遼東軍鎮大軍所在,防的是誰?此時此刻,誰又能襲擊遼陽?」
「自然是……」
翁果岱下意識的想要接話,不過話說到一半,卻是猛地意識到了什麼,臉色頓時陰沉了下去。
「察哈爾部!」
和遼東一片接壤的蒙古部落當中,尤其以科爾沁部和察哈爾部最大,遼東軍鎮之所以陳兵上萬,也正是為了防範這兩個部落。
但是如今,他科爾沁部的大軍正在輝發攻城,而能夠對遼東造成威脅的察哈爾部……
「不錯,想必大汗早已經接到了消息,數日之前,察哈爾部達延汗已經遣軍土默特,如今的遼東之上,再無可以襲我遼陽之軍!當然,若是大汗傾全軍之力,未必就不能斬將下城,不過如此一來,我大明必定和科爾沁部不共戴天!」
按下翻騰不已的氣息,楊漣站直身子,傲然道。
「這麼說來……」
翁果岱皺著眉頭,思索了片刻,將目光轉到了褚英兄弟的身上,隱約透著一股不善。
不得不說,楊漣的表現,又讓這位科爾沁的大汗動搖了……
察哈爾部出兵土默特,他的確早就接到了消息,但是卻沒有想到因此而讓遼東軍鎮的軍隊失去了掣肘。
何況楊漣幾次三番的話語,也終於讓翁果岱的心中對褚英兄弟倆產生了一絲懷疑。
他們二人,究竟是真正效忠於自己的,還是想要借刀殺人,借自己之手替他們奪回建州呢?
習慣於用草原法則思考的翁果岱,自然是更傾向於後者。
他從來沒有真正信任過這兩個人,或者說,他只是賞識黃太吉的才智計謀而已,但是當這種算計到自己頭上的時候,感覺就不怎麼好了。
翁果岱的確是忽略了遼東軍鎮的大軍,但是黃太吉呢?他對於整個遼東的情勢了如指掌,成竹在胸,他是真的沒有想到,還是……想到了卻故意沒有提醒自己呢?
翁果岱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僅存在,而且並不小!
假設他聽信了黃太吉的建議,帶著大軍繞道建州,到時候卻發現建州當中仍舊有守軍在呢?
他必定會以為那是穆爾哈齊留下的守軍,穆爾哈齊既然來馳援輝發,而且一心想要殺死褚英兄弟,所帶來的必然是精銳,所以他留在城中的必然是老弱殘兵。
至少翁果岱會是這麼覺得,等到他真正開始攻城,發覺過來那城裡是明軍的時候,恐怕已經晚了,戰爭已經開始,除非一方失敗,再難結束。
到那個時候,翁果岱就算不願意,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打下去。
如此一來,結果只會有一個,他費盡心力奪下建州城,到最後卻只能便宜了褚英兄弟,而且會將明國徹底得罪掉。
翁果岱可不認為,如果他真的和一支來自大明的軍隊開戰,明國的朝廷會坐視不理。
到時候他竹籃打水一場空,反而惡了大明朝廷,褚英兄弟卻能左右逢源,果真是好算計!
「大汗,你切莫被他騙了,即便是察哈爾部已然派軍去支援土默特部,遼東軍鎮的大軍也不可能調動的,沒有明國皇帝的旨意,就算是李如梅也不可能……」
眼見翁果岱的目光越來越危險,黃太吉心中頓時警兆大起,急急的開口道。
「你怎麼知道本官沒有陛下的旨意!」
下一刻,楊漣跨步上前,徑直站到了黃太吉的面前,手中一枚藍底漆金的令牌在他的手中,顯得格外刺眼。
「褚英,本汗沒記錯的話,剛剛你說過,這個名字叫王命旗牌的東西,配合欽差關防,可以調動明國的軍隊,對嗎?」
望著楊漣手中的令牌,翁果岱的臉色頓時沉了下去,冷冷的開口問道。
「這……」
褚英本就不是有急智的人,今天的場面更是他的弟弟黃太吉一手謀划的,他只不過是來當個配角而已,誰知道這個時候翁果岱卻將全數壓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褚英一時之間不由得有些六神無主。
「混蛋!」
還未等到他考慮清楚,就感到小腹一陣劇痛,翁果岱帶著怒火,重重的踢在褚英的小腹上,直將他踢飛了丈遠,幾乎是在同時,褚英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趴在地上再也難以起身。
「大汗恕罪,我兄弟二人絕無矇騙大汗之意,請大汗……」
「不要說了,你們還是回去好好歇息吧!沒有本汗的命令,不許你們踏出自己的大帳一步!」
見此狀況,黃太吉連忙跪了下來,口氣急切的想要開口解釋,但是翁果岱已經沒有心情繼續聽下去,煩躁的揮了揮手,道。
當即便有幾個衛士竄了出來,不由分說將兩個人拖出了大帳……
「好了,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該說說你真正的來意了吧!」
兩個人被拖出了大帳之後,王帳當中頓時顯得空了許多,也不知是不失翁果岱悄悄下了令,楊漣能夠感受的到,王帳的周圍已經少了許多的人。
而翁果岱也一掃剛剛的激動之色,重新坐回了位置上,凝視著楊漣,開口道。
「大汗果然英明!」
楊漣微微一怔,不過旋即就笑了起來,拱了拱手,神色也變得敬畏了許多,道。
「小小計策,還請大汗勿怪,那褚英二人不懷好意,只顧著慫恿大汗攻伐女真,卻不知大汗早已經洞悉一切,其實本官此來,乃是奉了吾皇之命,想要和大汗做一筆交易!」
事實上,他早就看出來了,這個翁果岱從一開始,就沒有完全信任過黃太吉,或者說,用漢人的話來說,這個翁果岱的性格就是擰巴,牽著不走打著倒退。
他之前一系列激烈的反應,恰恰證實了他已經對褚英兄弟產生了懷疑,不然的話,他不會對楊漣如此粗暴,目的正是為了證實他們兩邊,到底哪一方說了謊。
當然,很明顯的是,在這場交鋒當中,楊漣最終佔得了上風……
不過無論翁果岱是早就識破了褚英二人的用心,還是順水推舟,這種情況對於楊漣來說,都是有利的,所以他也不介意將姿態放得低些,滿足一下這個大汗的虛榮心。
果不其然的是,翁果岱見到楊漣敬畏的目光,頓時露出了笑意,不過似乎是意識到這樣不妥,很快就又恢復了那副深沉的樣子,道。
「交易?什麼交易?難不成,你們明國還想和我科爾沁結盟不成?」
「大汗果然英明,本官此次前來,正是傳達吾皇旨意,吾皇……願助大汗統一草原,使博爾濟吉特氏成為草原上新的王!」
楊漣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輕聲開口道。
他知道,這一次出使遼東到底能否功成,就取決於接下來的談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