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三章:握刀子的人
事實上,孫丕揚的這一番話,最感到震驚的莫過於王錫爵了。
因為眼前的狀況,的確是他始料未及的狀況,按照原本的安排來說,如今的孫丕揚已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雖然他沒有親自操刀對付孫丕揚的計劃。
但是他對於事情的進度卻是關心的很,作為當朝首輔,王錫爵總有自己的消息來源。
天子出手的確不同凡響,楊漣彈劾文選司郎中蔣時鑫徇私舞弊,收受賄賂,刻意打壓平安府知府沈宏,並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實實在在確有其事。
應該說,這是吏部銓選當中不可避免的事情,當然,單純就這件事情來說,也有誇大其詞的成分,收受賄賂是有的,但是徇私舞弊卻有那麼一些水分。
沈宏的出身不過是監生,託庇於朱常洛當初在平安府的一系列政績,才幸運的從府同知做到了知府的位置上,但是他本人的能力不足,朱常洛走了以後,平安府就屢屢出錯,尤其在刑名之上十分嚴重,其他方面也只是勉強合格,所以在大計當中,他的考評便只是一個中下。
按道理來講,中下的評語大部分結果是地方官受到一番申斥,然後留任或者平調,但是架不住官場當中,總有人變著法的想要升遷,沈宏既然沒能力管好一府之地,有人盯上他的位置也就無可厚非了。
大計的時候,恰逢有一個知縣考評得了上等,出身雖然不算特別高,但是也是三甲同進士出身,恰好這位知縣在吏部有位同年,意外之下便得知了平安府的狀況,於是動了心思。
那個行賄的劉姓商賈,就是這位知縣的一位叔伯,他在京城當中做布匹生意,聽了本家侄子的建議,立馬二話不說就拿出了一大筆銀子,送到了蔣時鑫的府上。
蔣時鑫這些年來在文選司郎中的位置上,行事自有一套自己的準則,但也不是絕對的清正廉潔之輩,知道什麼錢該拿,什麼錢不該拿。
若是沈宏的評語是中上,甚至是中等,那麼不管有人拿多少銀子出來,他都不會收的,但是問題是,沈宏自己做的本來就差,真正按照規矩評判的話,他的考評應該在中下和下等之間。
如今財帛在前,蔣郎中自然收起了那一絲無謂的善心,於是沈知府的評語就從中下變成了下等,任職狀況也從留任變成了降職!
按理來說,這是一件再小不過的小事,蔣郎中所做的也不過是在自己職權範圍內稍稍調整了一下而已,就算被查出來了,也挑不出錯來。
何況沈宏區區一個監生出身,身邊結交的也都是些雜流出身的官員,又能翻得起什麼大浪來……
但是誰能想到,干熟了這種事情的蔣郎中,這次偏偏就在陰溝里翻了船。
沈宏的確是個監生出身,在朝廷沒有什麼過硬的關係,但是人的際遇往往是很神奇的,沈宏的出身決定了他不會被清流進士瞧得起,也不會有人跟他結交。
但是他結交的出身不顯的人當中,偏偏就有了不得的人物!
當初朱常洛在平安府的時候,就曾經用過沈宏,算是有那麼一點香火情,但是不要以為,如此一來,沈宏就能有轉機了。
那時候的朱常洛是落魄的親王,有用得著沈宏的地方,但是現在朱常洛貴為天子,而沈宏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知府,到了京城,甚至連入宮朝見的機會都沒有,那點香火情有什麼用!
這也是蔣時鑫並不在意他是天子封地的知府的原因所在,恐怕現在天子記得不記得這個人都是兩說。
但是他卻忘了,沈宏的確是夠不上天子,但是天子身邊的人,他還是能說得上幾分話的。
沈宏得到消息之後,第一個去找的就是當初和他最熟的王府長史趙士楨,但是苦尋不得,只得退而求其次,去找了如今在吏部當主事的楊漣。
作為天子看重的人物,楊漣雖然官位不顯,但是卻有入宮面聖之權,他敏銳的察覺到,這是一個天子可以將勢力滲入吏部的機會,所以便將事情稟呈到了天子駕前。
當時恰逢王錫爵提議要對付孫丕揚,於是朱常洛當場就命錦衣衛去查清事情的始末,錦衣衛不過花了三天的工夫,就將事情查的清清楚楚,並且將一干證據擺到了御案上。
這才有了楊漣在大朝會上當場發難的事情,爾後事情鬧得越來越大,最終如願的牽扯到了孫丕揚的身上,天子下令都察院拘審蔣時鑫,徹查此案,其實已經算是捏住了孫丕揚的軟肋。
這當然不會是單單因為沈宏這麼一樁事情,事實上,都察院雖然不能對孫丕揚怎樣,但是蔣時鑫所乾的事情,又豈是這麼一件事?
正因為關注這件事情,所以王錫爵才清楚,蔣時鑫一案,雖然審的是都察院,但是事實上,東廠和錦衣衛都有參與,廠衛齊齊發力,蔣時鑫這些年來做下的事情都被查了個底兒掉。
他本就並非恪守底線的人,這些年來暗箱操作的事情也不少,只不過手段巧妙,行事小心,所以一直沒有犯事,還有一點就是,他能夠掌握的好分寸,所以有些時候,孫丕揚即便知道,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水至清則無魚嘛!
孫尚書自己不是一個嚴苛的人,對手下也是如此,事實上,即便是沈宏的事情,若不是沈宏能夠找到楊漣,而楊漣稟告之後,又恰好是天子有意針對吏部,這件事情真的算不上什麼事兒,頂多罰俸思過了事。
但是所謂人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蔣時鑫這回偏偏就撞上了事情,而他的這些小動作被查出來以後,孫丕揚也被牽連了下去。
畢竟作為吏部天官,所有的官員告身都要由他親自簽發的,蔣時鑫暗中做了這麼多小動作,真要是在朝堂上抖出來,他至少要負瀆職之責。
朝堂之上,可有的是人覬覦吏部尚書的位置!
正因如此,王錫爵才徹底放心下來,只道孫丕揚是砧板上的魚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如果他不配合的話,那麼面臨的就只有身敗名裂這一條路。
所以對於這次吏治改革,王錫爵才能放手去做,絲毫不顧吏部的感受。
但是到了現在,這位老首輔才猛然察覺到,孫丕揚的確是砧板上的魚肉,但是問題是,這宰割的刀子,卻從未握在他的手上……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