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到底是誰？（四千）
吳老六的這間房面積不大，只二十平上下，一床，無窗。
裡面的布置十分簡單，牆壁上、角落裡放置的東西也很單一……另類，除了一排解骨剔筋的刀具之外，就剩下些獸骨、獸牙、獸皮什麼的，全部掛在牆壁上，擺放雜而不亂，形狀各樣的骨頭猙獰外露，配合周圍昏暗的光線，還真有點詭異陰森的感覺。
沈煉沒有多看，進屋后徑直走到床邊坐下，端正姿勢。
「這……該怎麼還？」
看著手上晶瑩剔透的青色屍晶，他懷著複雜難言的心情低聲念了一句。
隨後，搖了搖頭甩出腦中雜念，再不猶豫地將它放入口中，嚼碎入腹……
——
暝雲低垂，死氣升騰，濃重的黑雲掛於天幕，血色雨滴如同開閘的洪水……從天而落！
這裡……是哪裡？
恍惚中，沈煉再度睜開眼，入目是一片奇異抽象的陰詭畫面。
天降血雨，豆大般的雨滴透過那一片黑壓壓、若隱若現的薄霧澆在身上，一道道冰涼陰冷的觸感是那般真實，他伸出手，感受著每一個雨點滲入骨髓的徹骨寒意，微微仰頭，任由雨水淋濕頭髮，從頭頂嘩嘩而落。視線上移，不見天日；低頭看，一道寬闊、奔騰的血色洪流從身前流過，聲音震耳欲聾，有若雷鳴。
放眼望去，在文明城市的泥濘廢墟之上，在瓢潑而落的血色大雨里，有數之不盡的喪屍……正在沐雨長嘶！
它們搖搖擺擺、步履蹣跚地行走在大地上，雙目灰白無神，一邊吼叫，一邊大力撕扯著身上的皮，生生拽下一塊塊血肉，隨意丟棄或者，吞噬……有黑色死氣如蛇鑽入，有無數的血，混合著血雨流下……
但它們，卻又在這恐怖詭異的洗禮之中，宛如蛇蛻一般重新生長、覆蓋、剝落……
直到，它們死硬的眼睛，隱約恢復清明……
直到，它們向自己的同類伸出利爪……
直到，它們毫不猶豫地抓破身邊喪屍的額頭，掏出屍晶，混著血生生吞下……
畫面震撼、恐怖、詭譎、陰森……
像有一座山突然壓在心頭，不堪重負；又像一隻手猛然握緊心臟，帶來無盡的恐懼和驚惶！
沈煉完全說不出話來，他目光獃滯的看著眼前一幕，直覺心神彷彿一葉小舟飄蕩於滔天巨浪之中，隨時傾覆、崩潰……他想不顧一切地想要逃離，卻又不知為何，挪不動一步……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只有一瞬，又彷彿千年萬年。
突然，有一個詭異莫測的聲音響在耳畔，如同宣言：
「貧僧，少林寺，澄觀。」
……
畫面一暗，隨即重新亮起，現在的他好像置身於一個佛堂，香燭、佛龕、佛像、佛經……等等事物一應俱全，眼前的一切都充滿了古色古香。四周充斥的檀香味，外面隱隱飄來的誦經聲，將他那已經脆弱、殘破地心神拉到了這裡，拉在了佛前。
堂中央，一老一少兩個和尚正在談話，語句支離破碎，好像並沒有看到他：
「……【般若掌】不會？那【拈花擒拿手】呢？還不會？那再淺一點，【金剛神掌】好了，這個也不會？【波羅密手】……」
「……沒聽說過……」
「……《金剛經》，參禪……」
「……開始學武，到練成【一指禪】，花了多少時間？」
「……師侄從十一歲起始學【少林長拳】，總算運氣極好，拜晦智禪師座下……」
「……到五十三歲，略窺門徑……」
「……修習速度，千年第三……」
聽著聽著，沈煉的頭劇烈痛了起來，剛剛才要平復的精神又一次瀕臨崩潰！
因為每從那個老和尚口中吐出一個武功的名字，便有無數殘破無用的信息傳入腦海，其中名目雜七雜八，還有不少【金剛經】【楞嚴經】【六祖壇經】等經文片段，一個接著一個的湧入，就像是有無數把鋼刀在猛力銼動著他的神經，撕咬啃噬他的意識……痛不欲生！
……
僵持幾秒后，疼痛稍緩，眼前畫面再轉。
時間是一個午夜，他正站在一個標準的古代房間中。除他之外，房裡還有兩個男人，一個中年，穿官服，一個青年，著布衣，後者手握刀劍，神態恭敬。這兩人一樣將他忽略，專心秘密討論著什麼……
「吱——」
房門打開，一對身穿「睡衣」的母女被一把刀壓著，帶到了房間里。
緊隨其後的一人，面目英俊邪異，眼含冷光，身穿飛魚服，持綉春刀，腰間一把短弩。
布衣青年面色大變，拔劍要殺，卻被三兩招制服，隨後……
閃電般奪劍斷臂！狠辣果決！
「在下，北鎮撫司總旗，沈煉……還望大人，交出閹黨餘孽！」
……
畫面再轉，沈練在辦公桌前對著電腦打瞌睡……
畫面一轉，澄觀在佛前枯坐參禪……
畫面再轉，喪屍於黑霧之中大肆屠戮……
畫面一轉，沈煉於關外廝殺復仇……
……
一幕一幕，如走馬觀燈，前世今生，滄海桑田。
我是誰？
他又是誰？
是一個和尚？是一個錦衣衛？是一具行屍走肉？還是……
——
屋內，沈煉盤坐在床上，此時的他面目猙獰扭曲，渾身汗如雨下。
「……唉，還是……太著急了點。」
老爺子往裡掃了一眼便退回原地，搖頭感嘆，縱是心智過人，但在這方面恐怕也還是不能免俗……
抬頭看了看天色，太陽已經快要下山。
一晃兩三個小時過去了。
「時間不早了，我回去練歌，這小子就你先看著，希望他不會令我失望……」
「嗯。」
剛走了兩步，老爺子忽然停了下來，轉頭道：
「你覺得，他們，多長時間能圍過來？」
「……」
聽到這個問題，吳老六不由得放下了刀，一陣沉默，隨後默默呼出一口氣：
「老瑞上午特意去查了查你說的那伙流匪，他們是從九區過來的，性情殘暴惡劣，聽說已經輾轉遊盪到了『青林』，這距離真不算遠了，沒準，現在就已經聽說了這件事，正興緻勃勃往這兒趕也不一定。要是有目的地加快速度，明天中午就有可能抵達蒼嶺。至於其他人……在消息靈通、開車方便的【東廠】，只怕早的也用不了兩三天。」
老爺子摸著下巴微微皺眉，猴子、剛子他們傷的有點重，而且這緩衝的時間也太短了點。
「還真有可能……既然如此，那就沒必要再拖了。今天晚上就跟他們把事情原委講清楚，傷號走不了就待到恢復，其他人要走要留自己決定。順便，開個聚會，就當散夥飯算了。一會兒你找人通知一下……哦對，還有，那幾個給了屍晶的孩子就不用了，送他們的『禮物』還沒吸收，正好創造個機會……」
老爺子雙眼微眯，繼續道：
「姚春、劉振東這兩個人，就說我有禮物相贈，『請』他們務必出席！」
吳老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這兩人，我會多叫幾個，一起通知。」
……
……
「別動！傷成這樣就老實點兒！」
「可是……」
「可是什麼可是！」
悟空的卧室里，小梅「彪悍」地站在床邊，柳眉倒豎，不由分說地就將剛醒來，想要起身的悟空肩膀按住，強硬地塞回被子里，然後自己慢悠悠坐在椅子上，雙手抱著肩膀，翹著二郎腿，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掩蓋了那一抹擔心。
廚房裡正在幫剛子和悟空忙病號飯的余婆婆、林嬸聽到聲音相視一笑，放鬆下來。
「……我還以為你這傢伙醒不過來呢？聽六叔說，你，這是跟那個金樓老闆死磕弄的？」
「這……咳咳……」
悟空剛挪了挪發麻的大腿，冷不丁就聽到這麼一句頓時尷尬了……
小梅見他表情自然，心下稍稍放心，嘴上則毫不客氣地補刀道：
「而且，還是讓人一招給秒了……」
「呃……咳咳咳……咳咳，咳咳……」
「哼！咳嗽個屁！」
小梅越說越氣，死死瞪著他，嗤之以鼻道：「姚春那個賤人還沒到C級，咱們三個都沒把人怎麼樣，更何況他已經是C，而且時間不短？！你……你，你到底長沒長腦子！就不能稍微小心點？！！！」
小梅說著，聲音不由自主的大了起來，眼圈泛紅。
然後猛地趴在了床邊，抓著他的手，語帶哽咽：
「你要是就這麼死了，誰來照顧我……哥……」
小梅忍不住哭了出來。
悟空當即愣住，臉上本來尷尬的表情慢慢消失，轉而沉靜下來。
他沉默一會兒，沒有多說，只堅定道：
「……哥……保證，下此不會。」
小梅連連點頭。
「六叔，沈煉他們呢？還有阿龍，他在哪兒？」
小梅平復下心情，溫聲回答道：
「中午你們一齊回來后，六叔簡單說了幾句直接就回去了；陳光、一線天他們在照顧剛子，一方面剛子傷的太重，同樣也是在防著姚春；小龍在你和剛子都安頓好后帶著一大袋子賭晶跑了出去……他雖然一直在笑，但我們也都看得出，他的心情其實很不好；沈煉先出去陪了他一會兒，然後就被老爺子帶到了後面……
這話是劉振東說的，說話時還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讓人討厭！」
「哈哈……」
悟空忍不住按著胸口笑了笑：「很正常，那小子才剛來兩天，老爺子就對他青眼有加，也就是我這種正人君子，不然怎麼也得給他下幾個絆子，讓他吃點虧……更何況沈煉一開始就不覺得那個韋小寶是好人，連帶著對巴結他的劉振東這類爛貨沒什麼好臉色……誒？我想起來了，那傢伙好像還從哪兒淘到了一把黑傘？在哪兒呢？我欣賞欣賞！」
小梅無奈，隨手一指：
「就立在牆角，不過很重，你現在這狀態絕對舉不起來，老實待著吧！」
悟空一臉「你小瞧我」的表情，躍躍欲試道：
「怎麼可能？！瞎說！我……」
小梅不耐煩地打斷他：「行了行了，先別逞能，我問你……」
她看了看四周，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叫『葛林』的金樓老闆？」
金樓老闆，葛林？
是他！
悟空一聽那個名字，第一時間想起的，就是在剛剛逃出金樓時看到的被老爺子霸道腰斬的那三副殘屍……
「……記得，印象尤其深刻……怎麼了？」
「他的屍晶，現在就在你的枕頭下……小聲點。」
悟空一聽就炸了：「你說什麼？！！！」
小梅氣急敗壞地猛拍他的腦袋：「讓你小點聲！小點聲！小點聲……」
悟空一邊苦著臉擋，一邊在枕頭下亂摸，隨後猛地一停，臉色劇變：「這是……怎麼……回事……」
小梅小聲地跟他說了下老爺子回來之後的動作。
「他叮囑咱們一定不要告訴別人……」
悟空鄭重點頭：「……確實不能多說。不然不等別人攻過來，豬籠城自己就先亂成粥了……」
「還不知道怎麼謝……咦？攻過來？什麼攻過來？」
「呃……」
悟空語氣一滯，正想著要不要跟小梅說一聲，忽然，從窗外、樓下飄進來一聲興高采烈地歡呼。
是龍駿的聲音，越來越近。
「哦耶！小沈哥說的果然不錯，這裡真有……劉振東！你想幹嘛！走開！走開！」
樓上，小梅和悟空的臉色猛然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