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背叛的原因(4k)
“你怎麽好意思,你怎麽還有臉說出這種話,阿!博!特!”
門外,豁然傳來了一聲聲調高到不可思議的咆哮,震動著雷厄姆和阿博特兩人的耳膜。
這聲音的頻率太高,以至於審訊室內的桌子都不由得微微震動起來,好似與之共鳴。
不過,無論是雷厄姆還是阿博特,兩人的神情都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沒有意外,也沒有動容。
就仿佛,隻是一陣微風拂麵,並沒有留下什麽痕跡。
“不準備回答一下嗎?”
雷厄姆敲了敲桌子,語氣帶著些深意的問道。
“回答什麽?”
“我給出的答案嗎?”
阿博特隨口回了一句,攤了攤手,似乎毫不在意。“已經無所謂了。”
雷厄姆沉吟了一瞬,然後再繼續說道,但卻並沒有急著接話,而是接續起了之前的話題。
“我想,你成為蓋洛普·提爾羅斯的臥底和迪爾斯·奧古斯都的死亡應該是有一定的關係的吧?”
對於雷厄姆的反應和決定,阿博特並不感到意外。
因為,如果是他來主導談話,他也會這樣做。
在沒有足夠的信息的情況下繼續進行終末式的談判,很容易因為信息的缺失和主觀的影響而造成不公正的誤判。
這個公正,並非指的是身為刑部副部長的雷厄姆的這一處審訊不合法,而是對於阿博特的處置的決定是否合理。
艾奇遜是當局者,自然困在局中、難窺全貌,但是雷厄姆作為旁觀者,卻是不能由著性子來。
所以,他決定暫且略過這個話題,等到將所有的疑惑解開、問題搞清楚後,再做出最後的決定。
到了那時候,就算有什麽偏差,但也絕對在誤差允許的範圍內。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話都還沒有問完就好似要直接蓋棺定論了一般。
“嗯?”
聽到雷厄姆的問話,阿博特臉上的淡然和似有似無的詭異笑意但一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目光。
他死死地盯著雷厄姆,一言不發。
那目光冷冽的如同極北冰原上如刀鋒般刺骨的寒風,直讓人汗毛倒豎,有一種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的感覺。
不過,雷厄姆對於這樣的目光卻顯得極為適應。
這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作為刑部的副部長,還是主管行動的實權派,怎麽可能少了和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打交道的經驗。
而阿博特的目光雖然看起來凶狠,但是和雷厄姆經曆過的那些風風雨雨比起來,可就要稚嫩的多了。
所以,他全然沒有應有的應激反應,顯得極為鎮定。
就仿佛,他受到的,並不是落在身上的刀子,而是柔和的清風。
“你怎麽知道的?”
良久,阿博特才用一種沙啞而幹澀,好似兩塊腐朽到了極點的鋼鐵摩擦的聲音回答道。
那聲音,有氣無力,好似疲憊到了極點。
“有些問題,正麵求解是一個很困難的途徑,但是在得知答案之後逆向推倒,就簡單的多了。”
雷厄姆先是略帶深意的說了一番並不相關的話,然後才對阿博特進行解釋。
“在得知當年的詳情之前,我們的確沒有將你放入懷疑的名單之中。”
“甚至,哪怕在提爾羅斯家族和克裏斯家族的東西到手之後,我們在分析的過程中也並沒有對你進行懷疑。”
“之所以瞞著你,隻是因為例行的規矩和保密條令。”
“畢竟,你也是上一代的槍焰伯爵迪爾斯·奧古斯都極為信任的幾位貼身手下了。”
“而且在迪爾斯逝去後,奧斯汀遠遁北境,臥底道爾頓身旁的時期,你也算得上是勞苦功高了,並沒有留下什麽明顯的破綻。”
“所以自始至終,我們預想中的敵人,就不是你。”
“要不是你今晚出現,我們可能也難以發現到這個令人震驚的事實。”
說道這裏,雷厄姆原本略帶著些壓迫的前傾捕食姿態也稍微放緩,變得鬆和了許多。
“不過既然已經知道了你的複雜身份,以及你和當初迪爾斯的死亡有關,那麽我們就可以進行一個很簡單的邏輯推斷了。”
“首先,你無論是當初還是現在,在奧古斯都家族中都可以算得上是位高權重,貨真價實的權貴人物。”
“所以按照常理而言,你是不應該會背叛成為蓋洛普的臥底的,對吧?”
阿博特低著頭,好似抬杠一般的回答道,“萬一,是對方給出了我什麽無法拒絕的價格呢?”
對於這番話,雷厄姆隻是淡定的搖了搖頭,“這的確是有可能存在的事實,但可能性實在是太低了,可以不予考慮。”
“在進行最初的排查和篩選的時候,我們從艾奇遜等同時期的奧古斯都家族老人確認過,你在奧古斯都家族中並沒有受到什麽不公正的待遇,甚至可以說,無論是地位,還是待遇,都達到了一個極致。”
“所以,在並沒有受到委屈,福利待遇給足,並且是被奧古斯都家族發掘、培養出來的情況下,我們覺得,你叛變的可能性極低。”
“甚至可以說,這個可能性極低隻是為了保持科學的公正性,要不然的話,說上是絕對也不是不可以的。”
明亮的燈光下,雷厄姆麵目清晰,卻依舊是普通到路人甲的地步。但是,那種沉而不發的氣勢,卻足以讓人感受的分明。
“提爾羅斯家族可以給你的,奧古斯都家族也可以給你。”
“奧古斯都家族給不了你的,提爾羅斯家族也不肯耗費那麽巨大的代價。”
“因為,如果連作為軍事貴族起家、積攢了深厚底蘊的槍焰伯爵家族都無法拿出來的東西,那隻可能是超出了常規意義上的珍貴。”
“而這種珍貴,也必然是足以被視為家族底蘊的寶貴珍藏。”
“你的確是重要,但我不認為會重要到那個層次。”
說到這裏,雷厄姆驀然一頓,然後語氣加重了三分,“在心沒有受到委屈,待遇也給到了足夠豐厚的情況下,還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我隻能認為,是有強大的外力介入。”
“這種外力,不一定是什麽賄賂收買,也不一定是什麽誘惑蠱惑。”
“但一定,讓你原本堅固如磐石的類型出現了破綻。”
雷厄姆看著阿博特低垂的頭顱,看著桌麵上投射出來的陰影,好似破解了一個難題一般的語氣自然而然的回落,開始降低,但依舊的有力,鏗鏘。
“而在這諸多的可能之中,隻有迪爾斯·奧古斯都的這個死亡,是最有可能的。”
語速不急不緩,語氣不輕不重,卻是給之前的一番話畫上了句號,蓋棺定論。
頓了頓,雷厄姆繼續說道,“而且,你之前的話不是都已經給出了線索了嗎?”
“你說過,自己是導致迪爾斯·奧古斯都死亡的間接元凶。”
“但是無論是在我們之前的信息收集,還是線索尋找的過程中,我們都沒有發現這一點。”
“甚至連艾奇遜他們這些和你相識數十年,在那個時期堪稱生死相依的戰友都不知道。”
“我想,這應當是一個秘密吧。”
“是被蓋洛普發現了嗎?”
說到這裏,雷厄姆語氣似乎有些好奇,語氣中自然而然的帶上了一些探索。
隻不過,如果阿博特能夠抬起頭來的話,那麽他一定會發現,雷厄姆的表情依舊冷靜、鎮定,好似冰冷的深潭,沒有絲毫的波折。
“不,不是的。”
阿博特搖了搖頭,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你說的都對,但是最後這一點卻是猜錯了。”
低垂的頭顱緩緩抬起,在曇花一現的鋒銳之後再度回複到精氣神盡失的蒼老麵孔出現在了雷厄姆麵前。
他勾動了臉上的肌肉,似乎想要笑一下,但是最終還是未能如願。
“蓋洛普並非是發現了這個事實,而是利用了我的失誤。”
“他是殺死老家主的劊子手,而我,則是幫凶。”
說到這裏,阿博特臉上的肌肉不自覺的扭動,變得極為怪異,似哭非哭,好似悲戚,又好似怨恨。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你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
雷厄姆的臉上很自然的展現出疑惑的神色。
這不僅是表演,也有幾分真實,因為他真的搞不明白這其中的因果關係。
不過,這一次,阿博特卻是並沒有如同之前那樣有問必答,而是沉默了下來。
“我大概知道是什麽原因了。”
一到熟悉的聲音驀然在雷厄姆的耳邊響起,勾走了他的注意力。
雷厄姆看了眼阿博特的,然後啟動了這個審訊室內早已布置好的法陣,站起身來,走到門外。
砰!
大門關上,銀灰色的鋼鐵大門上流動著瑩瑩的魔能光輝,好似將整個審訊室都包裹在內。
門外,一個高大的銀發身影靜靜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仿若雕塑。
正是一直在外旁聽的艾奇遜。
之前,在雷厄姆和阿博特更進一步進行深層次的談話之後,門外原本暴躁的拍門聲和咆哮都已經消失不見。雷厄姆原本以為對方忍不住走遠了,但聽到之前的傳音從發現,對方依舊站在門口,並沒有遠去。
不過,看樣子,似乎冷靜了許多。
“說說吧,你是怎麽看的。”
雷厄姆看著瞳孔中血絲還若隱若現、沒有完全消散的艾奇遜,並沒有過多的寒暄,直接的問道。
他知道,現在的艾奇遜並不需要安慰。
當他冷靜下來,不再拍門咆哮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恢複到了正常的狀態,那種冷靜、堅韌到能夠掌控一個伯爵家族的狀態。
“阿博特是我們當初那一批人之中最小的一個,最聰明的一個,也是最受寵的一個。”
“迪爾斯,是將阿博特看做自己的弟弟看待的,對他極為關心,照顧。”
“如果說最要選一個人說不可能背叛迪爾斯的話,我想我們這一群人之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會投阿博特的票。”
“而這,也是我們當初會選擇阿博特去到道爾頓的身邊進行潛伏的原因之一。”
雷厄姆並沒有著急地打斷艾奇遜好似追憶一般的敘述,而是耐心的在這些話語中尋求著有用的信息。
他知道,對方就算是因為阿博特的事情心神激蕩,也不可能在這時候偏離主題,將時間浪費在沒有多少意義的事情上。
所以,他很有耐心。
“本來我也很疑惑,但是在之前,聽到阿博特最後的訴說,我卻是有些懂了,他究竟會為什麽走到這一步了。”
“當初,迪爾斯的最後一次出行計劃是由阿博特製定的,而迪爾斯會受到埋伏,也是因為計劃出了差錯才會造成的。”
“事情發生後,我們在進行了嚴格的內部清查。”
“本以為是其他方麵除了差錯,但是現在看來,似乎是阿博特的問題。”
艾奇遜眼瞼低垂,似乎有意的躲避著過道中的燈光。
連貫的話語驀然一頓,艾奇遜微不可查的聳動了一下鼻子,好似隻是自然的停頓。
“在阿博特看來,他是導致迪爾斯死亡的元凶,是殺死了待自己親如大哥的家主的凶手。”
“這看似隻是一個簡單的描述,但放在阿博特的身上,卻是足以壓垮他心靈一切的重負。”
“我不知道阿博特在這之後經曆了什麽,承擔了什麽,又承受了什麽。”
“但是我想,這種愧疚,這種無法言說隻能獨自承受的罪惡感,定然如同越燃越烈的烈火,灼燒著他的心靈,讓他一直受到煎熬,無法解脫。”
“在這種情況下,在心靈出現了破綻的情況下,阿博特被蓋洛普利用,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畢竟,內疚和慚愧,看似不起眼,但卻如同野草,在心田間肆意生長,讓心靈逐漸荒蕪。”
“而在這片心田間出沒的毒蛇,也自然會悄然入侵,吞噬他的心靈。”
雷厄姆很是理解的點了點頭,他能夠明白這種情況。
恩大成仇,其本質就是一個人心靈承擔的壓力太大,擊潰了他原本的防線,讓他的心靈產生了不正常的扭曲。
天大的恩德可以,天大的愧疚,自然也可以。
既然已經還不清了,那就繼續欠下去吧,既然已經突破底線了,那就一路走到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