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寂靜
在場的人誰都沒想到俞錚竟然說出了這麼一番條理清晰的話來。
一些不忿的人想要反駁兩句,但是卻發現俞錚說的話的確是很有道理的,而他們短時間之內找不出什麼可以噴的地方。
但終於還是有人率先開口發難。
「哼!我不管你怎麼說,你不是不看好中國隊贏嗎?好,有本事跟我打賭,我拿出三十塊錢來跟你賭,如果中國隊輸了,這三十塊錢給你,但是如果中國隊贏了,你輸給我三十塊錢,你敢不敢!」
說話的是個年輕人,從他臉上神色可以知道,他很是生氣。
隨著他的這句話,周圍的聲音瞬間小了下去。
三十塊錢不是小數目,一個剛剛進入工廠的工人不算補助的月工資也不過就這麼多罷了。
說出這種話來,顯然是動了真怒。
「胡鬧!」
俞衛國一拍桌子,怒吼了一聲。
在他的雙眼的逼視下,剛才那個說要打賭的年輕人頓時打了個寒顫,俞衛國軍人出身,作風硬朗,這幾年他接手酒廠之後,雖然沒有讓酒廠紅紅火火,但也總算是擺脫了之前的那副全縣倒數的爛攤子,廠里這幾年也有了點余錢,所以他在廠里的威望極高,說一不二,而工人也都服他。
正在這個時候,俞錚的聲音又不合時宜的響起。
「我之前說了,我只是擔心我顧慮的事情發生,不是說中國隊肯定要輸。我不跟你打賭也不是我害怕,輸贏對我來說沒有絲毫意義……第一我沒有三十塊錢跟你賭,其次,就算是我贏了又有什麼意義呢?你覺得我希望看到中國隊輸球?」
一邊說著,俞錚一邊冷笑。
「……中央電視台,中央電視台,觀眾朋友們好,我是解說員孫正平,歡迎大家收看今天晚上的足球賽,這是一九八六年世界盃亞洲區預選賽的一場比賽,比賽的雙方是中國隊跟香港隊,地點是北京工人體育場,這場比賽將由我為大家解說,對了,我剛剛收到了一個消息,那就是我們工人體育場啊,今晚上湧入了八萬名觀眾來為我們的國家隊助威,充分顯示了我們首都人民對這場比賽的熱情,希望我們的國家隊能夠踢出風采,踢出水平……」
「……現在由我為大家播報一下雙方的出場名單,首先是我們中國隊的……」
就在這個時候,電視機的畫面已經切入到了球場,球員們正在球員通道等待著入場,從這個畫面可以看到,中國隊穿著白色球衣,而香港隊穿著紅色球衣。
同時,解說員的聲音也從電視機里傳了出來。
「別吵了,先看球!」
顯然,剛才俞錚的話讓他老子俞衛國有些生氣,他又瞪了自己兒子一眼,剛想要斥責幾句,但是比賽開始的聲音已經響起,他也只好先暫時壓下怒火,打算比賽結束之後再狠狠的教訓自己兒子一頓。
隨著裁判的一聲哨響,這場註定要被時代銘記的比賽,終於開始。
之前的那番爭論,雖然最後變的似乎是動了肝火,但對於圍在這個小禮堂裡面看球的一二百人來說,這也只能算是比賽前的一小段插曲。
當比賽開始之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比賽本身。
俞錚默默的看著電視屏幕上傳來的比賽信號,說實話,作為一個在未來看慣了各種頂級電視轉播公司的直播信號的人,現在這種落後,粗糙,老舊的直播技術,實在是有些難以下咽,雖然他本身很想看這場比賽,畢竟這場比賽有極其特殊的歷史意義,但是轉播技術的原始,也讓俞錚的心情變差了許多。
隨著比賽的開始,小禮堂裡面也逐漸變的熱鬧了起來,在場的眾人無論是平時經常看球的,還是不經常看球的,也都會趁機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反正大家都在討論,也沒人在乎你說的是好是壞。
「咦!我怎麼沒看到容志行啊!我記得他挺厲害的啊!」
「你都多少年不看球了,老容八二年就退役了,他年紀大了,當時就三十多,想踢也踢不動了……不過為什麼趙達裕沒首發啊,在國足裡面就屬他技術好,球感一級棒,過人跟吃飯一樣容易!」
「是啊,趙達裕沒首發,沒道理啊……」
「也許是狀態不好吧,不過古廣明在場上就夠了,打個香港而已,隨隨便便打他們三個……」
討論的聲音雖然小,但也不時的傳到俞錚的耳朵里。
他們說的這幾位球員他都略有耳聞,尤其是容志行,他是中國足球的標誌性人物,球場上的君子,『志行風格』在這個年代是跟『女排精神』並稱的體育精神,而且這也是中國體育界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後,唯一用個人名字命名的體育精神。
「哎呀!這球沒進!」
俞錚只是靜靜的看著,沒有發表什麼評論,他的神色也很輕鬆,不像是周圍的人那樣滿臉緊張,其實看足球比賽的時候最正常的神色就應該是滿臉緊張,雙手攥拳,身體前傾,像是隨時處在爆發的邊緣一樣,因為足球場上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對於球迷的感官刺激是無與倫比的強烈。
像是俞錚這麼沉靜的,反倒是極少極少。
起碼在這個小禮堂的一二百人當中,沒有第二個人像他這樣。
當然,也不可能有人像他這樣,在比賽之前,就已經知道了這場比賽的結果,對於已知的事情,自然不需要緊張了。
比賽剛剛開場,中國隊攻勢非常兇猛,一度壓在香港隊的半場,甚至還創造了一次很有威脅的射門,而香港隊也果然如預料般的也攻了出來,跟中國隊打起了對攻戰,可惜實力上有差距,基本上沒什麼有效的攻勢,比賽的節奏基本上控制在中國隊的手中。
「不出意外的話,我們上半場肯定能進球!」
見到中國隊完全控制住了局勢,球迷們的神情也都放鬆了起來,甚至還有人故意挑釁似的看了俞錚一眼,然後陰陽怪氣的諷刺了一句。
而俞錚則是像沒聽到一樣,依舊是安安穩穩的坐著,一言不發,甚至連眼睛都不看說話的人一眼。
「切!裝的還挺像!現在老實了,比賽之前不是挺能說的嗎!還頭頭是道的,狗屁!」見到俞錚像是當起了縮頭烏龜,就有人開始了嘲諷,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四周的人還是能聽到的,雖然沒有說名字,但是他們也都知道說的是誰,聽到之後,有好幾個人也都是笑了起來。
畢竟之前俞錚的那番言論,讓他們也都非常不爽。
你以為你是諸葛亮劉伯溫啊!
俞錚雖然是廠長的兒子,但是在這個年代,廠長的兒子並不如十幾二十年後好用,工人們也不怎麼害怕,他們是國有企業的職工,吃的是鐵飯碗,就算是廠長在這個年代都沒有開除他們的權力。
況且只是變相的嘲諷一下,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嘟!」
隨著一聲哨響,裁判暫停了比賽。
剛才在一次爭頂頭槌的過程當中中國隊的一名球員壓倒了一位香港的球員,被判犯規,而香港獲得了一個偏左一點的直接自由球。
自由球的位置離著球門大概有三十米遠,並不算一個太好的位置。
像是這樣的犯規在足球比賽里時常發生,而三十米遠的自由球威脅也不算很大,況且香港隊裡面也沒有特別出名的自由球主罰手,俞錚這個時候看了看時間,比賽開始已經十八分鐘,他又看了看周圍還一臉輕鬆的球迷,似乎對這個三十米遠的自由球不怎麼放在心上。
「會進嗎?」
俞錚這樣想著,他有些渴望歷史或許會因為他這個小小的蝴蝶而產生一些變化。
中國隊正在排人牆,而香港隊有兩名球員站在皮球前面,互相交談著,不知道是在商量什麼罰球的戰術,還是打什麼掩護。
俞錚突然皺起了眉毛。
他在比賽開始之後第一次開口:「這個人牆排的有問題啊,要是對方有人橫著撥一下皮球,另外一個人射門的話,這個人牆就白做了,另一邊露出太多的空當了……」
這番話自然是又遭到了眾多人的白眼。
還不等有人再開口嘲諷俞錚幾句,電視機裡面傳來了一聲哨響。
所有人的目光又被吸引了過去。
香港隊站在球前的一名隊員做出了射門的姿勢,然後順勢一撥,傳給了在他一旁的另外一名隊員,而這個時候中國隊組成人牆的隊員已經全部跳起,想要在空中攔截住皮球,但香港隊卻根本沒有射門。
在一側接球的香港隊員接球之後,在他的前方已經出現了一大片空當,他順勢起腳,外腳背狠狠的抽中了皮球。
然後,皮球被拉出了一道飛速旋轉的弧線,足球帶著劇烈的旋轉,直奔球門的右上角而去。
看台上之前還在不斷的給中國隊加油助威的球迷像是拳擊台上被人狠狠的轟了一拳一樣,時間彷彿是靜止了,本來已經到了嗓子眼的聲音,這個時候戛然而止。
足足有著八萬人的工人體育場在這一瞬間竟然出現了長達五秒,落針可聞一般的寂靜,一種讓人覺得恐懼的寂靜。
香港隊的隊員在狂奔慶祝。
國家隊的隊員們則是一臉迷茫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彷彿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解說員孫正平在香港隊罰出自由球之後足足沉默二十多秒,他的聲音才再一次的響了起來:「……這個球香港隊踢的非常聰明,順勢一撥,就繞開了中國隊的人牆,這還是我們在經驗上有所欠缺,在自由球上我們已經吃過很多次虧了……」
小禮堂內也是一樣。
幾乎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樣的。
震驚跟不敢置信,甚至還有人張大的嘴巴沒有閉上。
有些人甚至抱住了腦袋。
只有俞錚還像是之前那樣,彷彿是一座雕塑一樣坐在那裡,進球前進球後幾乎沒有任何的不同。
他自己知道,其實他的內心在球進的一剎那閃過了一絲無法察覺的波動——歷史還是如同歷史上發生的那樣發生了。
剛才他的那番話就像預言一樣,絲毫不差的在小禮堂里的人面前重現。
香港隊的隊員就彷彿是他手裡的提線木偶,完全按照他之前說地方式,就像是演員排演劇本一樣,用一模一樣的方式,把球射入到了中國隊的球門。
所有人看向俞錚的眼光頓時變得不同了。
再也沒有了之前的那種輕視跟嘲諷,而是變成了一種難以置信一般的震驚。
「他怎麼能這麼厲害?還真能未卜先知?」這是很多人這個時候內心中的想法。
就連俞錚的父親跟大哥都不例外。
很多人想起了俞錚賽前說的那番話,頓時有些不寒而慄,他們的心頭突然浮現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不會中國隊真的會輸給香港吧?
「我們不會……輸吧?」
不知道誰突然說了這麼一句,然後一雙又一雙的眼睛看向了俞錚,他們都在期待著他的回答,他之前的那句話已經徹底的扭轉了他在所有人心目里的印象,似乎他已經成為了足球上無所不知的存在一樣。
「小錚,你怎麼看這場比賽?」
這個時候,俞衛國也有些沉不住氣的問了自己兒子一句。
俞錚則是皺了皺眉頭,他知道這場比賽的結果,直接說出來是肯定不行的,一定要選擇一種委婉一點的說法,所以,他先是沉默了幾秒鐘,組織了一下自己的措辭之後,才答道。
「中國隊的實力在香港隊之上,之前的二十分鐘比賽完全可以說明這一點,我們完全的掌握著主動,這場比賽,只需要沉下心來,穩紮穩打,獲勝是沒有什麼難度的,怕就怕在隊員急躁,落後之後不知道怎麼踢了,像個蒙頭蒼蠅一樣亂踢……」
說著,俞錚最後下了自己的判斷。
「只要中國隊能穩下來,贏我不敢說,但起碼不會輸。」
聽到俞錚這麼說,在場的眾人的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就連他們都很奇怪,明明在幾分鐘之前,還對對方的看法不屑一顧,但是現在,卻對同樣的一番話如此的信服,要知道,在賽前,俞錚說的那番話,跟現在說的,幾乎沒什麼區別。
眾人暫時鬆了一口氣,又重新關注起了比賽,他們臉上的表情明顯的比剛開場的時候緊張的多,就連央視的解說員的語氣,也變得有些顫抖。
第三十二分鐘。
比分仍然是零比一,國際慣例,主隊在前,客隊在後。
香港隊在中圈附近犯規,中國隊獲得了一個后場的間接自由球,這樣的球一般是沒什麼大用的,離著球門太遠,根本就不可能對球門造成太大的威脅,小禮堂裡面的球迷臉上焦急的神色也已經越來越濃重,畢竟,上半場已經進入到了尾聲階段,要是再不進球,那麼上半場就沒有時間了。
中國隊的一名隊員大腳開出這個間接自由球,皮球橫越了半個球場,飛向了右邊路。
在那裡,正有一個白色的身影飛速的插上。
看到這樣的一幕,所有人的拳頭頓時緊緊的握了起來,甚至還有人屏住了自己的呼吸,面孔上緊張到了極點的表情表露無疑。
飛快前插的中國隊員把球卸下,面對上前防守的香港隊員順勢把球一抹,然後身體一轉,便成功的過掉了對方,同時帶球往中路一切,在右側禁區之外,便出現了一次極好的射門機會。
而中國隊隊員也毫不猶豫,拔腳怒射。
球飛奔球門。
小禮堂里還坐著的人,除了俞錚之外,其他人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他們的雙手上揚,甚至都作出了歡呼的姿勢,但是剛要脫口而出的歡呼聲卻戛然而止。
香港隊的門將做出了一次不可思議的撲救,將這粒勢在必進的射門,擋出門外。
「哎呀!」
「這球怎麼沒進啊!」
嘆氣聲此起彼伏。
眾人的臉上頓時露出了極其可惜的神色。
但還不等眾人臉上可惜的神色消失,一個身穿白色隊服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門前,那粒剛剛被門將撲出的足球正好落在他的腳下,面對空門自然不會打飛,球被輕輕一扣,應聲入網。
在球進的一瞬間。
俞錚的兩耳旁像是原子彈突然爆炸了一樣,人群毫無徵兆的爆發出了劇烈的怒吼聲,幾乎是所有人都開始歡呼,彷彿地震一樣,整個屋子都搖動了起來。
聲音大的讓他根本就聽不清電視里解說員在說些什麼。
他只能夠看到球場內的觀眾在瘋狂的慶祝,聲嘶力竭的怒吼,球員們也擁抱在一起,從他們臉上的表情就可以知道,扳平比分也讓他們鬆了一口氣,畢竟,打平就可以出線,而失敗只能被淘汰。
這個時候,他不經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哥,沒想到平日里一向斯文,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彬彬有禮的他,竟然也不顧形象的開始揮舞著拳頭,嘴裡不斷的喊著好球好球之類的詞語。看到自己的弟弟看向自己,俞華也是極為興奮的伸手晃動著俞錚的身子。
他嘴裡喊著的話語變成了『我們扳平了』,『我們扳平了』之類的話。
所有人似乎都激動的難以抑制。
突然之間。
俞錚覺得自己成了一個異類。
他覺得自己跟這一二百人根本並不在一個維度之上。
進球所帶來的激情來得快,去的也快,比賽還在繼續,戰況仍然膠著,前面耗費了太多體力的中國隊在上半場的最後時刻有些被動,在門前出現了幾次險情。
但好在有驚無險。
小禮堂眾人懸著心總算是徹底的落了下來。
一比一,是上半場結束時的比分。
「沒想到香港隊還挺難對付的。」在中場休息的時候,有人一邊抽著煙一邊評論了一句。
這一句馬上得到了很多人的附和,幾乎沒人再像是賽前那樣,把香港隊當成是一塊隨便切的肉,自己想要怎麼切,就怎麼切,而且還能擺成十八種形狀來切,甚至他們可能是想到了俞錚之前的那番話,語氣裡面還有些擔憂。
「小錚下半場你怎麼看?」
有人迫不及待的詢問,之前上半場俞錚的表現,已經被小禮堂的眾人,當成了足球方面的權威,上半場的比賽走勢,幾乎跟俞錚說的完全一樣。
不過俞錚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搖了搖頭,淡淡說道。
「我的看法上半場都說了,中國隊只要自己不亂,那麼就不可能輸給香港,我是怕球員們中場休息的時候會被領導們下達必須取勝的任務,本來上半場扳平就很不容易了,球員們的壓力很大,精神就像是一根已經繃緊的鋼絲一樣,稍微再施加一點壓力,就有可能崩斷。」
他的話現在已經沒人敢質疑。
幾個老球迷在默默的思索著他的這番話,臉上隱隱的露出了擔心的神色。
下半場剛開始沒多久,突然下起了雨,雨不算小,但並沒有大到影響比賽的地步,而足球規則,在雨影響不了比賽的情況下,是不會終止或者是暫停比賽的。
「不好辦了啊……」
俞錚這個時候突然說了一句。
他的話自然重新的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他們有些不明白俞錚說這句話的原因,他們不知道,為什麼下雨就會變的不好辦。
「很簡單,因為下雨之後,冰冷的水分會帶走大量的身體熱量,體力消耗的格外快,而場地,足球濕了之後,會變的難以控制,對於進攻的一方來說,將會變得更難——控球變難,傳球變難,射門變難……」說著,俞錚稍微頓了一頓。
「這場比賽就是看誰能先在雨戰中進球了,誰進球之後,用密集防守,再加上雨戰的配合,那再想要扳平比分,就要看運氣了……」說到這裡的時候,俞錚的語氣裡面也出現了一絲怒意,雖然他早就知道這場比賽的結果,但是他還是為國家隊的愚蠢而感到氣氛。
「我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我們不採取防守反擊的戰術呢,上半場已經說明了香港隊的實力,狀態都不差,下半場又下雨,我們應該先穩紮穩打,然後尋找反擊的機會的,機會肯定會有,因為香港隊想要出線,他們是一定要壓出來的,平局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毫無意義!」
俞錚這是為國家隊的愚蠢而生氣。
眾人聽到俞錚的這番略帶一些怒意的話,心裡也都隱隱的有了一絲擔憂。
下半場比賽已經進行了十五分鐘,比分還是一比一。
不知道為什麼,下半場的中國隊好像是心急了很多,彷彿要被淘汰的是自己一樣,瘋狂的壓出去進攻,對於後防不管不顧,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們的進攻也踢的毫無章法。
如果要俞錚來評價一下的話。
那就是後世球迷很喜歡說的一個詞,XJBT。
看出這一點來的不只是俞錚自己,就算是小禮堂裡面的這些,在俞錚眼裡最多算是偽球迷的人,都有很多人看了出來。
他們的眉頭也都皺了起來,臉上擔憂的神色,也更加的凝重,或許是想到了之前俞錚說的那些話,有幾個人甚至還開始將平時寶貝無比的過濾嘴香煙像是不要錢一樣,一根一根的往嘴裡塞,要知道,這種香煙的價格在這個年代可不便宜,一盒一般的都一塊多,而工人平時的工資也不過四十來塊。
屋子裡煙霧繚繞的。
俞錚咳嗽了幾聲,他前世不吸煙,對屋子裡的濃重的二手煙味道有些難以忍受。
就在這個時候。
香港隊的一名隊員在離著球門還有四十五米開外的距離上突然遠射,這樣遠的距離的射門極少會出現太大的威脅,而濕滑的足球在施力的時候出現了偏差,足球並沒有被施加上力量,足球貼著草皮速度不快的滾向球門。
這是一個毫無威脅的球。
之前的十幾分鐘比賽顯的很沉悶,中國隊踢的很急躁。
香港隊則沒有太好的進攻機會。
小禮堂的眾人也都一句話不說,默默的看著比賽,屋子裡只有央視的解說員那越來越焦急的解說聲迴響。
這腳毫無威脅的遠射踢出來之後,有人還有些無聊的打了個哈欠,足球就是這樣,精彩的比賽能夠讓人精神振奮睡不著覺,但是沉悶的比賽,卻是最好的安眠藥,看不了幾分鐘便會昏昏欲睡。
一個中國隊的後衛迎著足球沖了上去,似乎是想要提前出腳把球破壞,不要讓球滾進禁區,而正在這個時候,一名香港隊的隊員突然從側後方沖了上來,在中國隊的後衛觸碰到足球之前,先一步碰到了足球,然後順勢一抹,一推,便完成了一次非常漂亮的推球過人。
現在,這名香港隊隊員的前面,只有一個守門員,一個球門。
而另兩位中國隊的後衛也發現了情況不對,連忙從兩側包夾了上來,其中一個俞錚看著很眼熟,似乎是年輕時的賈秀全,他知道賈秀全是這支中國隊的隊長,在去年的亞洲杯上同時獲得了最有價值球員跟金靴獎兩項個人榮譽。
他正跟另外一名球員兇狠的向著香港隊的這名隊員衝去,在這名香港隊的隊員起腳射門之前,率先碰到了足球。
足球比賽就是這麼的奇妙。
也許上一秒還是沉悶無比,但是說不定下一秒就變成了激烈無比的精彩攻防。
說不定上一秒還是天堂,下一秒就變成了地獄。
反之亦然。
在剛剛香港隊員射門之前的一剎那,小禮堂的眾人在瞬間屏住了呼吸,有些人甚至還閉上了眼睛,不敢看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
就在下一秒鐘,他們便重新的爆發出了歡呼聲,因為球被中國隊的後衛破壞了出去。
但是,還不等他們的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他們的心便又一次被提了上來,只見一個穿著紅色衣服的身影,從後面飛快的趕到,衝到了足球之前,迎著皮球一腳勁射。
這樣的射門幾乎無法阻擋,無法撲救。
所有的中國隊隊員只能夠目送皮球入網,俞錚嘆了一口氣,他知道,這場比賽結束了,就在剛剛鏡頭給特寫的時候,他甚至看到有幾名中國隊的隊員的眼睛裡面,已經露出了一種迷茫跟絕望交織在一起的眼神,在眼神里,他看不到絲毫鬥志。
小禮堂裡面也是死一般的寂靜。
俞錚很難描述這是一種怎樣的安靜,彷彿呼吸聲都不復存在了。
「我出去透透氣。」
實在是忍受不了屋子裡二手煙味道俞錚站起身子,然後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小禮堂,原本小禮堂的過道裡面都塞滿了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竟然自發的給他讓出了一條足以讓一個人通過的道路。
在外面呼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俞錚也感到自己的腦子清醒了很多,剛才在那個小禮堂裡面,一二百人擠在一起,本來就熱,再加上二手煙的味道,酒味,汗臭味交合在一起的怪異味道,讓他的腦子都有些昏昏沉沉的,雖然中國隊跟香港隊的這場比賽還沒有結束。
但是他已經不準備繼續看了。
原本他只是想要彌補一下前世的一個遺憾,親眼看一下這場名垂歷史的標誌性比賽,但親眼看過之後,他才覺得,還不如不看。
看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就這麼看著夜空。
今晚上的天氣很好,沒有烏雲,可以清晰的看到月亮跟星星。
無涯星海,點點星光。
這樣的夜空對於俞錚來說是罕見的景色,自從他長大之後,就再也沒有看到過這樣美麗的夜空了。
「怎麼不看了?」
過了一會,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俞錚的背後傳來。
俞華點著一根煙,來到了自己弟弟的身邊,美美的吸了一口:「在看什麼呢?這麼入神?」
「沒什麼。」
俞錚實話實說,他的確是沒特別的看什麼,只是在胡亂的看著夜空,他也不懂星座什麼的,只是胡亂的在看。
「哎,跟你說的一樣,太急躁了,踢的毫無章法。」俞華嘆著氣說了一句。
然後,他還不等俞錚回話,他便笑了起來:「說起來,我在外面兩年,沒想到你對足球這麼精通了,平時沒少看球吧?怪不得咱爸說你的成績下滑的厲害,是不是平時沒學習,老踢球去了?」
當然,俞華也是在開玩笑。
他稍微頓了一頓,才開口道:「我明天就要去濰安,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一次,家裡的事都要靠你了,咱爸年紀大了,以前在部隊裡面負過傷,身體也不太好,你要多照顧著點,咱媽當年拉扯咱們兩個多不容易,你也不要讓他們生氣,瑤瑤雖然不是咱親妹妹,但是咱們對她要比親妹妹還親……」
俞錚一邊聽自己大哥說著,一邊默默的點頭。
他知道,這些人將是自己在這個世界最親的人,也是最值得信賴的人。
「對了,吃飯的時候,咱爸說要讓你去學文科,我看你不怎麼高興,怎麼,你還想繼續學理科?」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俞華隨口問了一句。
聽到自己的大哥問自己這個,俞錚心裡也是猶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該不該跟自己的大哥說一下自己的想法。
想了一會,他才開口道。
「其實……我覺得我不是上學的料,與其繼續在學校裡面浪費時間,還不如早一點下學,也能早一點賺錢……」最終,俞錚覺得這件事早晚要說,還不如趁著這個機會,跟自己的大哥先通通氣。
聽到自己弟弟這麼說,俞華沉默了下來。
他一口一口的吸著手裡的煙,一連吸了三根才停下,然後,他重重的吐了一口氣。
「我也不知道怎麼勸你,雖然我是你哥,但是你未來的路還是由你自己選,你是個男子漢了,男子漢是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的,男子漢也不會為選擇後悔,我只能告訴你,做決定時要考慮再三,因為人生是沒有回頭路可走的,但是無論你做出何種選擇,做哥哥的都會支持你。」
俞錚默默的聽著,他把自己大哥的話在心裡想了幾遍,才重重的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哥。」
酒廠的二層行政樓一片漆黑,只有小禮堂的那扇窗戶才有燈光露出,隨著比賽的臨近尾聲,屋子裡傳出來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就算是在樓下的兩兄弟,都可以聽的一清二楚。
從這些人悲觀,絕望,急躁的聲音裡面,可以知道現在場上的形式恐怕是仍舊不容樂觀的。
相對於俞錚來說,俞華聽小禮堂的聲音聽的要認真仔細的多。
顯然,他還有著中國隊逆轉的念頭。
哪怕這個念頭多麼的微弱。
不過長久的沒有聽到自己想要的那種振奮的歡呼聲,也讓俞華情緒變的有些低落,他似乎是自言自語,也似乎是在詢問自己的弟弟。
「會有奇迹嗎?」
聽到自己哥哥的聲音,俞錚稍微愣了愣神,他沉默了一會,然後才開口:「我不知道。」
又過了一會,從小禮堂傳出來的聲音戛然而止。
周遭再一次的陷入到了那種死一般的寂靜當中,俞錚跟自己的哥哥對視了一眼,他們都知道,比賽應該是結束了。
而俞華也長嘆了一聲。
俞錚知道這個感受,對於一個球迷來說,看到自己的國家隊,以這樣的一個結果出局,是很難接受的,原本出線的機會近在咫尺,幾乎觸手可及……這種失望,這種憤怒,這種委屈,恐怕只有親自經歷過才會切身實地的感受到,否則,無論看多少遍的資料,也沒有辦法理解其中的萬一。
小禮堂看球的人一個接著一個的從行政樓里走了出來。
他們跟比賽之前完全不同。
那個時候的他們精神無比的高昂,臉上掛滿了興奮的神采,但是現在,俞錚能夠從他們的臉上看到的,除卻失望之外還是失望。
就像是放了氣的氣球,乾癟著沒有一點生氣。
他們一言不發的離開。
幾乎沒有人討論。
在漆黑的夜裡,手電筒的光束射出去很遠很遠,人的影子拖在地上很長很長。
俞錚俞華兩人並沒有提前離開,他們在等待著自己父親出來。
俞衛國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他的臉上跟其他人沒有不同,甚至俞錚隱隱約約的看著自己父親的眼睛似乎是有些發紅,看到自己的兩個兒子還在這裡等著自己,他也是稍微愣了一下,然後他把目光留在了俞錚的身上,眼神里流露出了一絲歉意。
他只是伸手拍了拍俞錚的肩膀。
聲音有些低沉。
「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