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八章 善良的謊言
面對加藤那輕淡卻咄咄逼人的話語,楊桐並沒有說話。
經歷了這一切,她似乎在一夜之間成長了,也變得沉默了。
人因為有想傳達的想法,因為有想告訴的人,所以他們才會生存在世上!
可她沒有,失去了所有的戰鬥力量,便沒有了任何想要傳達的想法,更沒有任何想要告訴的人。在一無所有的前提下,活著的本身就是一種代價。
「你教了我那麼久,送我一程,無可厚非。」輕聲地開口,一種認命的語氣從楊桐的嘴中傳出。
「認命了?」加藤眼瞼輕斂,一抹冷光在眼底滑過,卻又被鏡片巧妙地掩飾。他冷笑,像是在嘲諷,「是了,沒有勇氣解脫束縛的手腳,沒有膽量勇敢地面對。
缺乏一往無前的決心和魄力,在事情開始的時候畏首畏尾,在事情進行的時候瞻前顧後,之前的失敗,將你的這些弱點詮釋得完美至極。
當對方已然釋然的時候,輕鬆著,正常的過著自己的生活,奧比克、貝塔、勝利隊、美國民眾、中國、新加坡……
唯有你還在死死的抓住它,掙扎著,尋找一絲一毫有可能復活他們的線索,幻想著已經失去彈性的彈簧恢復原型。
甚至到得最後,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下場也是即將死在我的手裡,這似乎就是你的命了。」
「要殺就殺,這麼多廢話可不像你。」毫無間隙地街上他的話,楊桐說得直接而果斷。
嘩——
枝葉碰撞的聲響從外面傳來,入口處時不時地有幾片葉子飄飛而進。它們在空中飛舞打轉,輕盈得像綠色的蝴蝶,可最後,它們還是寂寞地落在了地上。
加藤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或許有些錯愕,但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手上的槍漸漸散去了光芒,手也緩緩地放下,「出手吧淺間,你的身手一向不錯。」
「嗯?」驀地抬眸,楊桐眼底閃過一縷詫異。
「如果我輸了,當場自盡。如果你輸了……」手腕翻轉,槍便散作一縷縷金色的煙霧消失,加藤劍目微眯,「這裡,就會成為你的墓地,希望你做好死的覺悟!」
公平的決鬥,即使其中一方死亡也怨不得誰。
這是加藤想在楊桐死亡之前唯一彌補的東西。活了這麼多年,一直想著要保護她,殺掉一切威脅到她性命的事物,到最後,兜兜轉轉,卻又返回到了他的手上。
就像露露耶里的卡密拉一樣,平凡的生,輝煌的活,悲哀的死。
不同的是,他對她感情,跟大古對卡密拉的感情不一樣罷了。
沙——
鞋底與地面相互摩擦發出細微的碎響,卻是加藤拉開了戰鬥的氣勢,整個人瞬間變得不一樣了,如同即將出鞘的劍,鋒利無比,「淺間,動手吧。」
動手?
楊桐紫眸微眯,寒光在眼底一閃而逝,神色愈漸地幽深,有些危險,不在同一水平線上的戰鬥,讓她連一絲的興趣都提不起:「你是想證明我敗不了你嗎?一次又一次,我不在乎,再多敗你一次。」
加藤斂了斂雙眼,涼薄的唇微微勾起,拉開了一個諷刺的弧度。
近身作戰楊桐是無敵的,這一點不容置喙。所以在他開口說『動手』的剎那,她的身體就不自覺地進入了戰鬥狀態,即使是隱匿性的,可他依舊能感覺得到那隱而不發的爆發力,那是肌肉的變化。
虎,終究是虎,即使落難平陽,也容不得他人踐踏尊嚴。
更何況,對象是向來就極為傲氣的楊桐!
只是想要近身戰鬥,在不使用任何技能的前提下,他是處於弱勢的,這取決於戰鬥方式的不一樣,相對於楊桐的全方位而言,他更擅長遠攻。
在他警惕楊桐的時候,楊桐又何嘗不是在警惕他。
失去了光暗能量,她只有身手和力量還能保持100%的水準,其餘的能量輸出卻是一點兒都沒有了,更別提對光明系怪獸能夠造成內部創傷的黑暗重力波動。
此外,加藤的能量還在。雖然保證公平決鬥,但那也只死保證不會對她使用任何的能量攻擊,防禦自然不在話下,想要進攻甚至碾壓他,就必須要用出比以往更多的力量才行。
所以,她必須要在他的身上儘快找個弱點來進行突破!
此刻,沒有人再說話,洞窟里突然就陷入了寂靜之中,略微有些壓抑的低沉氣氛卻在不自覺中變得緊張起來,並迅速地抵達臨界點,顯示著這裡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一開始的對峙不過是一個起始的試探,在這個時候不能露出任何的破綻,甚至連呼吸都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紊亂,一旦出現一丁點兒的錯誤,都會成為致命的關鍵所在。
而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得希卡利和夢比優斯不由得感到一陣震驚,看這兩人的神色都不像開玩笑,也就是說,彼此都同意其中一人死亡才能停止!
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夢比優斯即刻上前一步,抬手阻止:「兩位…!!!!」
這兩個字就彷彿一個開始的信號,之前還低沉的氣壓忽然間就暴動了起來,還沒來得及反應,夢比優斯就見兩道身影閃電般竄向了彼此,一陣尖銳的破風聲頓時響起。
嘣——
拳臂相接,鋼鐵劇烈震蕩的聲音如同漣漪般四下散開,因為沒有用上任何的能量,招式之間也少了許多絢麗的波動,但力量對肉|體上的衝擊力卻是絲毫未減!
可兩人都不是未經戰鬥的初哥,如此猛烈的衝擊雙雙都抵抗了下來。加藤手臂微微顫抖了一瞬,反觀楊桐,卻是連頭髮都沒有晃動一下。
加藤眯起了雙眼,知道楊桐的抗擊能力太過驚人,一般的攻擊根本就不能傷她分毫。
當下手臂一轉,靈活地繞開了楊桐的拳頭,右手握拳凸出中指,以透骨拳擊向楊桐的喉嚨的頸側,試圖截斷她的頸側大動脈。
作為一頭怪獸,楊桐對危險的感知力敏銳得令人感到詫異。拳腳上的功夫更沒有因為能量的消失而變弱,反而變得更為凌厲。即使是雙眼,洞察力依舊如以往那般相當的驚人!
面對加藤那風馳電掣般的出擊,她反應速度並不比他慢。在雙眸捕捉到了他進攻軌跡的一剎,左手猛然間探出,就抓住了加藤的拳頭,冷嗤一聲,「加藤,你的近身攻擊也就這樣了!」然後一咧牙,握緊的右拳重重的打向他的右胳膊。
這一擊的角度不可謂不刁鑽,幾乎是緊貼著手臂而來。若是防禦力低下,只要這一拳打實了,加藤的骨頭鐵定斷掉。
可惜,加藤的防禦向來不弱!
嘭!
拳掌相交,發出一道沉悶的悶響,這一拳,楊桐打得結結實實,而加藤,卻是接得手臂震麻,但也僅僅只是在一瞬間。
猛地握住楊桐的手向前一拉,將人拉至身前,眼底閃過一道冷光:「淺間,你為了什麼而戰鬥?」
楊桐微微一怔,為了什麼而戰鬥???
以前,是為了想要守護的人,而現在……
是為了什麼呢?
一直覺得自己被需要著,為了保護著什麼,為了不應該被失去的東西,所以就有了動力,即使作為懦弱的一方也要戰鬥著,就像曾經面對海帕傑頓一樣。
可是現在呢?
為了什麼而戰鬥?
然而,就是這麼一瞬間的恍惚,對面的加藤卻未打算停手,猛然間踢出一記掃堂腿,這一次的目標是楊桐的腹部,這裡,是她最為脆弱的地方!
回過神時,已經來不及還手了。
咚的一聲,腹部立時傳來一陣鈍痛,楊桐悶哼一聲,整個人騰地而起倒飛出去。轟然一聲巨響,直接砸在了等離子火花塔上,震蕩出一片砂石嘩嘩落在她的身上。
「咳咳,噗——」
巨大力量,讓得楊桐噴了一小口紫色的鮮血,楊桐神色漸漸變得陰沉,該死,大意了!噗嗤…」
「你還有躺倒什麼時候?」
低喝從加藤口中傳來,空氣猛然一凝,破風聲瞬間響起,就在陰冷的寒流即將擦過耳旁時,四周空氣一沉,宛如千斤墜般重重地砸了下來。
楊桐瞳孔一緊,雙掌猛地一拍地面,嘭的兩道悶響,藉助著地面的反推之力,一個助推翻躍高躍進了半空。
楊桐閃電般地避過了加藤的攻擊,失去了攻擊目標,但那攻來的拳頭卻攻勢未減,依舊隨著慣性朝前攻去。
轟,咔嚓的爆炸聲自她之前所在的地方傳來,綠色的火星四下飛濺,如同夏日森林裡飛舞的螢火,但隨之而來的,卻是等離子火花塔斷掉的分支。
三米長的稜錐,竟直直插進了地底下一大半!
這一幕,看得旁邊站著的夢比優斯和希卡利暗自心驚,加藤的攻擊力,已經超乎了他們的想象。
楊桐握緊了雙手,沒有能量,即使她的近身戰一直都很強,但贏過加藤的幾率也很小。果然,還是要一場近乎於自殺式的搏擊才行!
「淺間,你又為了什麼而變強。」
加藤的問話再次響起,明明是極為清冷的嗓音,但卻給人一種厚重嚴肅的感覺,像是古老的歷史緩緩拉開了曾經的篇章,直擊人心!
楊桐短暫地怔了一瞬,但身體卻維持著警惕。
為了什麼而變強?
她不知道為什麼要變強,只知道一定要變強!
是啊,一定要變強!
她以前……一直都是這樣要求自己的。
或者說,從她降生時就已經被賦予了必須變強意義,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罷了,但有著必須變強的覺悟。
總感覺就應該毫無人性地冷酷地活著,茹毛飲血,不帶有感情,為了肩負的某種使命變強,超越所有人。然後站在高位,冷靜地發號施令。
一味求勝,一邊踏過所有、包括同伴屍體在內的事物一直前行,一邊想著這就是彼此的宿命。
人類就應該被她毀滅,而一起戰鬥的同伴,死了就死了,只要自己還活著就好了。全部都殺掉,同伴什麼的即使都死了就再換一批好了,宇宙這麼大,哪裡沒有怪獸?
老的死了,新的也就來了,何必在乎那麼多呢?所謂的冷酷,不就是這樣嗎?
在出生期初,她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也這樣做的。
後來,她有了想要守護的人,她開始覺得自己的獸生被灌注了新的意義,而不是單純的為了復仇而存活。因此便有了牽挂,遇到TPC的光誠、城田以及勝利隊之後,又有了羈絆。
從有所牽挂的那一刻起,她就喜歡上了有同伴的滋味了,也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再回去作為那個茹毛飲血的怪獸了。
她也不想回去,不想像那樣活著,活得像個雕像,除了復仇還是復仇,甚至復的還不是她自己的仇,她連怎麼笑都快忘了。
所以,為了守護身邊的同伴,她才有了變強的念頭。
沙沙沙——
「真是可悲,」鞋底與地面摩擦出細碎聲響,隨著加藤的邁步而漸漸愛你加劇,「嗜殺、貪食、無知、憎恨。淺間,你已經將這些詞表達到了至高境界,甚至於令我有種它們是為了你而量身定製的錯覺。」
嗜殺、貪食、無知、憎恨……
她,有這麼差勁嗎?
這些話在腦海里迅速滑過,沒有任何的答案來回答。楊桐的瞳孔漸漸開擴張,幽深的紫色開始顫抖,像是崩潰的前兆。
「別說了。」她咬牙低聲呵斥著,抱起了自己的頭,有紫色的血液從耳朵中流出。
加藤斂了斂眼瞼,一點點地靠近楊桐:「怎麼,不敢面對嗎?就是因為你這樣的性格和野心,你身邊的同伴才會一個個因你而死,貝塔、阿爾法、奧比克、淺間婆婆甚至是迪迦,你覺得,你還有必要留在這個世上嗎?」
「別再說了——」
低沉帶著嘶吼的嗓音從她的喉嚨里傳出,她的腦海開始空白,沒有時間,沒有空間,出盡所有的一切盡數消失,唯有一片無邊無際的白海。
迷茫、憤怒、糾結,焦急,張皇得無知無覺,理智開始被毀滅所支配,下一秒開啟的……或許會是殺戮!
紫色的血液從她的五官不斷流出,她的面容變得越來越猙獰了,甚至長出了一片片黑色的鱗片,泛著陰冷的流光。
看著她的變化,加藤臉色一沉,冷峻的容顏滑過一縷狠絕,「狗都會守護自己的主人直至死亡,你呢,淺間,你守護了誰?
在這個宇宙中,無法守護自己想要守護的人,無論自身實力在怎麼強,依舊是廢物一個。
淺間,是你親手奪走了奧比克他們的一生,像你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擁有同伴,又有什麼資格活在這個世上?」
停下了腳步,加藤微一抖手腕,空氣中頓時傳來一陣能量的波動,淡藍色近乎於實質的光芒頓時出現在他的右手,漸漸形成一個漩渦悄然旋轉,一股強橫的能量便在洞窟里蕩漾開來。
「如果有下輩子,那就忘記現在的人生,重新來過。」說著,猛地握緊了右拳,光芒噗的一聲變大了許多,他斂眼,「淺間,到此為止了。」
沉眸,右手滑過一道藍色的殘影。
噗嗤——
肉|體被利器洞穿的聲音倏然間響起,空氣里瞬間瀰漫了血腥的味道。
在這一刻,天地似乎驟然間安靜了下來,連風聲,也是消失了下去。
加藤嘴唇漸漸變得蒼白,機械般地低下頭,便見到一條黑色的骨刺洞穿了他的胸膛,所處的位置——是心臟!!!
手上的能量一點點地散去,猩紅的液體正順著骨刺不斷地流出,滴落在地面之上,濺開一朵朵細小的碎花,散發著詭異的血腥花香。
「咔……」猛地咳嗽了一下,噴出一堆細碎的血沫。胸腔里的氧氣彷彿在這一瞬被抽走了大半,窒息的感覺漸漸傳來。
「加藤,或許你說的對,我沒有資格擁有同伴。可是如果再重新選擇一次,我依舊還會做同樣的選擇。」
嘭地一聲單膝跪倒在地,他艱難地抬眸,看著眼前的楊桐,那雙紫色的眼瞳之中,沒有憤怒,沒有憎恨,也沒有悲傷,有的儘是一團茫然,似乎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他出手,唯有紫色的血液還在不斷地滾落。
「我不知道有沒有下輩子,但忘記現在我做不到。人生對於我來說是僅有一次的,即使骯髒不堪,也不能託付給別人,也不能被別人奪走。
不能推脫,不能忘記,不能消除,不能蹂躪,不能一笑而過,也不能被美化,什麼都不能,只能認真地去面對如此真實而殘酷、無所作為卻僅有一次的人生!
加藤,對於你的言論我難受得很想流淚,可我不能。我哭了,貝塔存在的痕迹也就會隨著眼淚的流失而消失。」
她緩慢地說著,風從洞外流進,輕輕地吹著,青草的氣息飄散在薄涼的空氣中。
「你……咔……贏了……」
加藤笑了,笑得蒼白,以往看不穿的劍目此刻卻輕而易舉的被人看穿,那是一種釋然的眼神,也是解脫的瀟洒。
「你騙我……」略微顫抖的嗓音說出這句話,楊桐伸出手,輕輕地扶著他,「你居然騙我!」
「哈哈哈哈……殺人的話我比不上你,但騙人的功夫我可是一流的。咳咳……」加藤笑得囂張,笑得狂妄,只是咳嗽之後嘴裡不斷地噴出細碎的血沫,「留情不留命,留命傷感情。你與我的交手,不留情也不留命,這樣的結果,我們扯平了。咳咳……」
楊桐低斂著眉,看著這男人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生命流逝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她抬手抹掉他嘴角的血液,「可我欠了你太多。」
「我是心甘情願的,所以……咳咳……你並沒有欠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跟你……咳咳說……說過,你更適合獨自地生活在那顆狹小的蛋中,至少那樣……咳咳……你就不需要在黑暗裡煎熬了……咳咳……」
咳嗽聲斷斷續續地在洞內響起,吹進來的風吹拂著加藤有些長的劉海隨風飄揚。
他艱難的抬手,緊緊的握住楊桐的手腕,光能量源源不斷地輸進她的身體內,在她震撼茫然的目光中,他笑了:「小鬼……我死了,就沒有人知道……咳咳……知道你的身世了。而這力量,便是我能送你的唯一一件……禮物……了……」
小鬼!!!
是了,他一直都叫她小鬼啊……
「加藤,你騙我!說什麼死戰?」
楊桐下頜輕抵加藤的頭頂,眼前是不斷從他身上飄飛出來的淡藍色光粒子,密密麻麻的飄飛在洞窟中,而後一粒接著一粒的消失,就像奧比克一樣。
表面上是狠心的謊言,背後卻是包容的真相,這傢伙,什麼時候也學會了人類的那一套呢?
「就不能好好說嗎?為什麼要想著死在我的手裡呢?」她輕輕地開口,她不能哭,語氣便冷靜得詭異,「明明可以躲開的,可以躲開的啊……」
小鬼,強者都是孤獨的,你能不能承受這樣的孤獨?
這句話,是加藤一直想說的,可終究也沒想到,臨死也沒能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