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咽淚裝歡
茜兒被手上忽然傳來的寒氣嚇了一跳,這才驚覺蘇謹晨身上竟冷得出奇,就連那張總如三月海棠般白裡透紅的臉頰上,也是灰白一片。
她站著的地方,已經匯聚了一小灘水跡。水滴還源源不斷地從她的棉衣棉裙上往下滴。
「若薰姐姐,這、這是怎麼了呀?」茜兒難受得快哭出來,一邊扶著她往前走,一邊哭道,「你剛才是落水了么?」
「若薰姐姐!」屋裡忽然飛出來個淺碧色的身影。「你怎麼身上都濕透啦?!」芷蘭見狀也是嚇了一跳,「趕緊進屋,屋裡頭暖和!」說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蘇謹晨就往陳逸斐屋子走。
陳逸斐原本聽說蘇謹晨回來了還有些高興,一進門見她是這副狼狽相,當場就沉了臉。
「出什麼事了?!」
「奴……奴婢……」蘇謹晨腿一軟就要往地上跪,卻被陳逸斐一把上前抱住。
「芷蘭你去給若薰拿身乾淨衣裳,再叫婆子們馬上抬桶熱水來。」
「哦哦哦……」芷蘭忙不迭應著,人都到了門口又忽然想起來,「爺……水是抬到若薰姐姐屋裡還是——」
「這裡!這裡暖和。」
「哦,我知道啦!」芷蘭忙答應著,一溜煙跑了。
陳逸斐小心翼翼把蘇謹晨扶到椅子。
「二少爺……我……我身上濕……」蘇謹晨掙扎著就要起來。
「你好好坐著。」陳逸斐把她按下去,隨手倒了杯熱茶塞進她手裡。「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是。謝……謝謝二少爺……」蘇謹晨點點頭。
她的手已經凍僵,顫抖著想把茶碗捧起來,最終卻因為抖得厲害沒有成功,反倒有幾滴水從茶碗里濺了出來,烙在少女白皙的手背上,頓時出現幾個通紅的小點兒。
蘇謹晨卻渾然不覺。
她艱難地伏下身,想去將就茶碗的位置。
卻不料陳逸斐先一步自她手中拿起茶碗。
「我喂你喝。」陳逸斐溫聲道。
蘇謹晨眼眶微熱,忙垂下眼,「有勞……有勞您了。」
就著他的手,蘇謹晨小口小口的喝著水……溫暖的液體緩緩在五臟六腑內流過,她僵硬的身體總算有了些知覺——卻更冷了。
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牙齒用力地咬緊。
陳逸斐把茶碗放下,又去拿了自己的貂皮斗篷給她披上。
「可是冷得十分厲害?」他擔心道,「你且忍一忍,熱水很快就送來了。」
「我知道……」蘇謹晨點點頭,虛弱地抬頭朝他笑道,「您別擔心,我……還好。」
陳逸斐嘆了口氣,索性直接在她身旁坐下,握了她的手在掌心裡揉搓取暖。
少女的手只比他的一半大不了多少,握在掌中軟綿綿的,卻冷得像從冰窟窿里掏出來一般……
「你的手怎麼了?」他眸色一沉,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蘇謹晨目光怔怔地看過去。
虎口處的水泡先前在湖水裡浸泡太久的緣故已經破碎糜爛,此時傷處又紅又腫,看著好不駭人。
她卻根本感覺不到。
蘇謹晨抿了抿唇,用力把手從他手裡抽出來,「沒事……先前煎藥的時候不小心燙著了。大概……大概在湖水裡泡得太久……」她扯了扯嘴角,勉強笑道,「您別看它這麼嚇人,其實一點兒都不嚴重……等過幾日結痂就好了……」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會去湖裡?」他幽深的眸子定定地望進她的眼睛里,彷彿要一眼把她看穿。
蘇謹晨的笑容僵硬地停在臉上,明亮的眼睛里瞬間覆蓋上一層薄薄的水氣……半晌,她輕輕搖了搖頭。
「你——」
「別問了。」她苦澀地勾了勾唇,明明柔弱無助得讓人以為她下一刻就會哭將出來,卻愣是強打起精神對著他笑,「求您……別問了。」
心裡某處好像忽然重重挨了一拳,只氣悶難受得狠狠疼了起來。
他默默看著她,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好在利落的婆子們很快抬了熱水進來。
芷蘭跟在後頭,手裡還拿著給蘇謹晨換洗的衣裳。
「你先進去梳洗……讓芷蘭給你把手上的傷口處理一下,有什麼事……等你出來再說。」他溫聲道。
蘇謹晨看看他……輕輕點了點頭。
「怎麼若薰姐姐手也受傷了么?」芷蘭忙問道。
陳逸斐點點頭,「去拿燙傷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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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蘭扶著蘇謹晨去了凈室,陳逸斐心不在焉地倚在窗邊的榻上看書。
裡頭不時傳來輕輕的水聲,夾雜著少女清軟的說話聲……
他合上書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忽然重重嘆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蘇謹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可想來,總是又被人欺負了。
一個被他「無意中撿回」,又曾在鸝鶯館侍奉過歌舞的女孩子……
他何嘗不知道她在這個家裡的處境有多難堪……有多卑微。
而這樣的命運,註定會陪伴她一生。
生平第一次,對一個人那麼心動,又……那麼心痛。
他甚至覺得,蘇謹晨這樣安安靜靜不哭不鬧的樣子,其實遠比她撲到他懷裡大哭一場,盡訴自己受了多麼大的委屈……更讓他難受,也更讓他心痛……
陳逸斐失神地看著花瓶里嬌艷欲滴的臘梅……直到水聲漸漸止了,芷蘭從裡面掀了帘子出來。
「怎麼樣?」他忙站起身迎上去,低聲道。「她可說了究竟怎麼回事?」
芷蘭吸了吸鼻子,輕聲道,「我問了幾次,若薰姐姐才肯說。」她不由紅了眼眶,「……婉小姐、婉小姐也太欺負人了!這麼大冷的天兒居然讓若薰姐姐去湖裡給她撈手串!虧她還是讀書識理的千金小姐……心腸怎麼能這樣壞?!」芷蘭越說越氣,不由落下淚來,「您剛才沒瞧見……若薰姐姐的傷口都化膿了,我給她上藥的時候……」芷蘭難受地搖搖頭,「我光看著都覺得生疼,真不知道若薰姐姐那小半個時辰是怎麼熬下來的……以後非落下疤不可!」
陳逸斐沉默了一會兒,才沉聲問,「她現在如何了?」
「若薰姐姐非說她沒事,不叫我幫她穿衣裳。」
陳逸斐點了點頭,「知道了,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