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啞娘
馭龍大陸正值冬季。在一場凌冽的暴風雪之後,殘陽傾瀉這東北部,近千里的冰雪土地上,映照出無限的悲涼之色。好像一個人的生命,已經油盡燈枯,正用著那最後一口氣,微微呻吟……
死寂的黑木森林裡,少年李壞正站在一棵黝黑的大樹旁。
他的雙手緊握著一把缺了口的柴刀,在身前比出劈砍狀。
稚氣未脫的臉蛋,卻顯露出了極其堅毅的神色。
頸上掛著一塊赤色雲飾玉符。
一捆被磨損了七成的麻繩,靜靜地躺在身旁的濘泥雪地上。
「喝!」
他暴喝一聲,柴刀用勁切下,進了樹榦半截,不想被大樹死死咬住。
「爛樹!」
李壞罵道一聲,抽出一腳蹬在樹榦上。
樹榦緩緩倒下,抖落下陣陣雪塊,併發出嘎吱嘎吱的斷裂聲。
轟!
樹榦倒在了地上。
李壞上前去,一陣切削劈砍后,便被紮好了一捆乾柴
他直起腰來,擦著汗水,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想到,只要有這片森林,這個冬天,自己和娘就能馬馬虎虎地活下來了……
三歲時始,自己就和娘相依為命,直到現在,已經有十二年。
十五歲的少年,家境好一點的,還能躲在父母懷抱里撒嬌,而自己從小便承擔起生活的重擔。
似乎生活就這樣過了。
不然呢?
李壞小拳捏緊。
雪越下越大了,肩頭上都被覆蓋了薄薄一層。
某人收起自己越來越遠的臆想。
不遠的灌木叢里,這時冒出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來。李壞正要彎腰背柴,恰好看到那人。
他認識。
那是隔壁鄰居張屠戶家的兒子,和自己同齡的張小胖。他一身贅膘,肥胖身軀要進門,還是有一定困難的,披著一件虎皮做的毯子,臉色還有些被凍得微紅,時不時哈著氣取暖。
李壞知道這毯子,是張屠戶最得意的傑作——
半年前前,張家的豬圈被雪壓垮了,幾頭豬跑進了山裡,張屠戶就跟著去找,豬沒找到,卻見了一頭死老虎,於是白得了這件毯子。虎肉則是給村裡人分了。
張小胖見到李壞身著單衣,胸口還半袒露著,陡然一怒,三步作兩步走來,不由分說,脫下毯子給強行李壞披上。
他握著粉嫩的肥拳,一臉怒色。
「你再這樣造孽自己,信不信我一拳打爆你!」
李壞看著他身體在寒風中不斷抖索著的樣子,內心忽地感受到一陣溫暖,但還是將毯子脫下,再給他披了回去。
「我可沒你那麼弱。」
李壞心想,這點兒的風寒和前世的冬練三九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張小胖或許是嘗到了風寒的厲害,也沒有再推辭。小心的扣好大衣后,突然想起一件事來的樣子。
「李壞,你還欠馬唆多少錢?」
「嗯?」李壞的心裡微微一揪。
張小胖提起的馬唆,是一個在雪村乃至周邊幾十里都有名的惡霸。幾月之前,李壞因為娘生病應急,向著他借了一百來個銅幣。
「那人可不做善事,每三月的一次『清賬』馬上就要來了,要不你來我家躲躲,風聲過後再回去?」
李壞搖搖頭。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那馬唆要來,他就來吧!而且,娘肯定不願我躲到你家去……」
「那你有錢還了?」
李壞平攤雙手,苦笑道:「你覺得呢?」
「要不要我借你?」
「……不用。」
「你這人啊……」
張小胖有感於李壞的固執,嘆了一口氣。
他接著要勸說,李壞卻已經把柴刀別在腰后,將柴扛起,緩緩走下了山去,氣得他大喊道。
「喂喂,喂!李壞,你可別不聽我勸。馬唆在城裡有人,如果你還不起的話,真會被他弄死的!……你倒是等一等我啊!」
緊隨而上。
兩人的足跡,逐漸被大雪所緩緩淹沒。
剛才李壞砍伐的地方,突然一陣喧嘩。
漆黑色的鴉群,怪叫著四散逃開。
一人從陽光都投影不到的黑暗角落緩緩走出,原來是他的出現,驚起了森林裡的烏鴉。
身體漸顯,這人身穿黑色長袍,頭戴黑色頭罩,皮膚黝黑。
他抬起頭,嘴角豁開一道恐怖笑容,甚至裂開了嘴外皮膚,流出黑色的血。
「呵,自那個時代起,作為那處鎖匙的烈火符文就不知所蹤,沒想到啊,竟在這麼一個小子手裡!」
過了不久,負著柴的李壞已經能遠遠的看到自家的家門。
家門口的積雪都被清掃乾淨了,露出了幾級很有年頭的青石台階。
一個身穿樸素衣服的年輕女子,正倚著門框,眺首遠望。
她似乎望著某個人的遲到的歸來。
見到遠遠的李壞,她驚喜地叫了起來,似乎怕得李壞不認識路一般。
不過這聲音,卻是嗚咽喑啞的。
「呀喔,咦呀!」
別人聽到這聲音,或許覺得厭煩,但李壞聽到,卻有一陣暖意。
十三年的每一個傍晚,自己每次回家,她都在等待。記得有一次,自己曾去冰窟捕魚,星夜了,才回家,她便倚睡在了門邊。
她無名無姓,當她帶著襁褓中的李壞來到這小小的雪村時,村裡人就給她取了這個名字——啞娘。
也只有自己,才稱她作娘。
即便,心知,自己只是一縷異魂,暫寄軀殼,但日久天長,感情總能動人。
依稀記得,在前世,自己從未見過親生娘親……
李壞快步上前去,將柴碼在牆下,面對她,露出討饒的神情來。
「娘,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她的臉上浮出深深的責怪意味,手卻是在輕彈著李壞身上凝固了的雪塊。
打掃乾淨之後,領著李壞進了院子里去。
院子盡頭是一間小屋。此時,小屋內已經燃起了炭火。
她將李壞領到木凳邊,吱唔著,雙手比擬,著急地做了幾個坐下的手勢。
李壞明白,坐在了木凳上。
她臉上立即露出一陣得意。
蹲在李壞身前,也不知她從哪裡拿出一銅盆熱水,然後輕輕地托起李壞的腳,脫開外面已經濕透了鞋子,見年僅十五歲的李壞的腳上卻是一道道的凍傷和裂紋,她溢出了點點淚水,一邊哭著,一邊用濕毛巾輕輕地擦拭,用熱濕布將腳裹起,放在胸前溫暖。
李壞看著啞娘的此番舉動,心裡,百味交集。
在前世,即便自己能力滔天,女人也見過無數,但從沒有人……
「好了,好了,好了。」
他一連說了三個「好了」,啞娘才把腳放開,接著告歉一聲,穿好鞋,進了自己房間里去。
房間里,李壞認真地封閉門窗后,坐在了床上。
他的臉色突顯凝重,同時小心地脫下自己的上衣。
可以見到,他的胸口處,竟插著數十根短小的鐵針!
每根都是同一粗細,刺入的深淺更照著某種神奇的規律,鐵針所在,蒸騰白氣。
隨著時間推移,他眉頭越加緊鎖起來。
「啊!」
李壞突然長吼一聲,鐵針全部激射而出!
射到哪裡,那一處就馬上冒起青煙,併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而李壞癱軟在床上,吐出一大口鮮血。
「這法子,能將軀體里的廢物排除,增強體質,但用這個以毒攻毒的法子,日久天長,必然損耗生命。我必須得想一個新的法子,但是,材料不足……」
吐出那口黑血之後,李壞整個人看起來雖有些疲倦,那眉宇間卻更加精鍊。
別人或許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給自己插針,但他自己清楚得很——古華夏的針灸之術,豈是一般人就能看出奧秘來的?
咚!咚咚!咚咚咚!
此時,急促的敲門聲從院外傳來。
李壞耳朵豎起,心裡警戒。
門外啞娘的步聲遠去,似乎去開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