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長春仙館
第九回長春仙館
冬季,圓明園籠罩在一片白色之中,長春仙館原是皇帝的潛邸,皇太後是個戀舊的人,皇帝登基後,每每到園子裏來住,太後都住在這裏,也因為它的主人是皇帝,所以宮室的規模等級都比較高。
這裏的湖麵都已經結冰了,但是老太後沒有回紫禁城,老太後等過了年就八十六了,搬來搬去反倒不好,園子的冬天比京城的冷,加上這段時間天上總飄著雪,雖然房間裏炕燒得暖暖的,太後還嫌冷,就坐在炕頭上,被子蓋著膝蓋。
“紀大學士來了。”太監前來通報。
“他不是又任了《勝朝殉節諸臣錄》總纂官怎麽還有空來看我,這孩子真是上心。”太後說道。
安大元雖然也近八十了,可太後一直留著他與自己作伴,王得力年長早就走了,她身邊已經沒有什麽老人了,本來還有個裕太妃弘晝的娘可以陪陪,但是眼看著要過年了,城裏的規矩多,總要有個人頂著,年底到了,事就多些,自己身體竟不如裕妃。
既然是有客,那必須下炕,把儀容整整才能見人,這宮裏的女人見外麵的男人本是忌諱,就是成年兒子與年輕母親也不能單獨見麵。但是皇太後已經八十多了,安大元看她要下炕,畢竟外麵冷,勸道:“太後老佛爺,千萬別著涼了,不如就這樣傳他吧。”
“不行,這皇家麵子往哪裏擱?”老太太說道。
“可人家紀大人在外麵候著呢,天那麽冷,奴才擔心他成冰條。”安大元說,自己從炕上下來了,“您別下炕了,就在炕上收拾一下,奴才去請紀大煙袋,順便把他的大煙袋繳了別讓他把這裏弄得烏煙瘴氣。”
“你自個小心點別受了風寒。”太後囑咐道,宮女們過來替她披了件錦繡外套,把頭發理了理。其實這宮裏的人都喜歡紀曉嵐,他一來準有新鮮的好笑的事,加上皇太後皇帝都喜歡拿他逗樂子。
紀曉嵐進來的時候已經在院子裏等候了一刻鍾了,身上盡是雪花,進門帶著一股寒氣。皇太後不禁打了個噴嚏:“哀家還以為你已經變成冰棍了,怎麽這麽大雪還來,京城到這裏要趕半天多吧,飯吃了沒?”
“臣還真沒吃,請太後賜飯。”紀曉嵐說道。
太後吩咐宮女去長春仙館的小廚房傳令給大學士煮點熱乎的東西。
“您怎麽自己一人跑來了?雪那麽大,路上都沒什麽人。”
“是皇上騰不出時間,怕太後這幾天太悶,讓臣來陪您老人家說上點話。”紀曉嵐說。
“前些天,就連容妃都往城裏趕了,這幾天,這裏都隻剩下我們這些走不動的了。”
“臣聽說等年一過,初二就會攆些人回來陪您了。皇上的十五就在園子裏過了。”紀曉嵐說。
“這要他來了才能算,對了,你編的《勝朝殉節諸臣錄》都記些什麽人?今天不用和我說那些不著邊際的話了,他不在,我屋裏的這兩人不會亂說話的。”
“前明的忠烈之士,比如萬曆年間的曹文昭、明末的史可法之忠臣義士,根據言行分為三等。”紀曉嵐說道。
“你看皇帝是為什麽要編纂此書?”
“小的愚笨,不清楚,但是覺得這些人都是值得敬佩的。”
太後看著窗外,本來宮裏都是紗糊的窗,但是長春館太後的屋子特別用了進口玻璃,這種西洋玩藝透光又保暖。外麵的雪景湖景真叫一清二楚。
“漢人的江山,就那麽給韃子奪走了,而我們女人卻還要給韃子養兒子,忘了自己的祖宗,忘了聖賢的教誨,自己做奴隸不算,還哄得其他人做。如果大明臣民都是史可法這般忠烈之人,他們怎麽能占領這大好河山呢?紀煙袋,其實編書比幫他殺人好。兩手沾滿漢人的血,你恐怕睡得還要不安耽,如今你毀了那些書,是在救人,救這些忠義之士。”
紀昀知道這對母子曆來就喜歡與自己逗樂,難道是皇帝又想看自己的窘樣,不免不由自主地環顧了四周,今個萬歲爺是有事的,不可能策馬來圓明園。
太後轉過了頭恰好看到他四處環顧的樣子說道:“你也是個膽小鬼。”
紀曉嵐道:“想做忠義之士要看情況,臣認為就那麽硬碰硬不合適,如果我現在與皇帝明著對著幹,恐怕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沒命了,舍了我一人,而如今可以救下幾個忠義之士。”
“所以皇帝說你是戲子,是逗他玩的,你也不生氣。你兒子故意拖欠朝廷的稅款是不是你叫他做的?江南舞弊案是不是你放的風聲?”
“太後您老人家不應該知道那麽多朝廷的事。但是您老人家精明著呢。”
“又是奉承話,我這五十年都聽膩了,皇帝表麵做的是一套,可內心卻是另一種,俗話說君心難測,我是他娘,從小看著他長大,我知道都是我的錯,讓他那麽痛苦。”
紀曉嵐看到太後淚流滿麵,他知道這必定是真心話了,但是這必定不能外傳,否則小命就沒有了。
“我看你是左右為難,整天混在女人堆裏打發時光,我是強裝歡顏,一個人連自己的祖宗都不敢認,那是什麽滋味,為了幫皇帝躲開這些明槍暗箭,我又能怎麽做?可皇帝也難啊,他知道自己坐的是滿人的江山,就不能太明顯地幫漢臣,這些人是漢人的主子,總想淩駕於漢人之上,雖然滿漢一體說了也有百年了,可他們滿人什麽時候平等對待過我們漢人?為了弘曆,先帝逼我改姓,逼我家入旗,你師傅拒絕了,他不願意丟了我們漢人僅有的麵子。大清皇後沒有一個是漢人,如果我不放棄漢姓,弘曆就沒機會登上帝位,不是我自私,是先帝沒有滿人妃嬪生的孩子,這江山總不能又回到老八他們後代手上,這樣先帝就會被他們說成大昏君殘暴之徒。”太後用絲帕遮住了眼睛。
“先帝何曾想過與他們搶這個皇位,隻因他們逼人太甚,才不得已這麽做,我本是冷眼看他們鬥,但是國之政權不穩,會引起天下大亂,生靈塗炭,再說先帝也放棄了自己愛好,勤於政務,我能不幫嗎?這就把忠義兩字弄丟了。弘曆也許恨過我,他小時候有段時間以為自己是漢人,心中放不下那件事,先帝對他說起自己的身份,他才是難過,一個夾在滿漢中間的人所有的決擇都會變得很困難,他最終還是選擇了他父親那頭,按理說也沒有錯,因為他根本不會把自己姓氏改為錢,就算改漢姓也要姓金,因為愛新覺羅族與曆史上的金人是一族,就算是東北蠻族,那也是他的祖宗,再說了改不是那麽容易的,因為他的兄弟叔伯都是滿人,他和我說滿漢還是有別,我就這麽屈服了。他的心中卻還留有那童年的夢,這書的編撰也給漢族官紳百姓一個交代。”
紀曉嵐說道:“這麽多年下來,要說滿漢區別不是沒有,但是兩族文化交流慢慢會越來越多,那時候大家就沒有像現在這樣界限分明了,上次那個廣東的滿人不是隻會說當地的土語嗎?宮裏現在會滿語的都少了,等到那時候,天下隻有中華民族,再也不分什麽滿蒙漢藏了。”
“你就會讓我們開心,怪不得皇帝都舍不得治你的罪。”太後說道。外麵還在飄著雪花,廚房準備的火鍋已經端來,屋子裏人一下子多了起來,都是來伺候的太監宮女。
太後招待紀曉嵐坐下,又命人夾菜給他。大家都圍著他,聽他講外麵的趣事,太後似乎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