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季洛洛睜大眼睛看著戚沐風剛勁的字體,每一個字都筆直,每一頁的筆記最下麵都有幾行紅字,紅字上記錄著戚沐風的心得或者容易出錯的地方。
季洛洛越翻越覺得他厲害,平常老師上課的時候沒想到的東西,他都在下麵細細地寫了出來。怪不得他會是千葉人人景仰的學生會長呢。
季洛洛將戚沐風與自己比較了一下,立即慚愧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平常時候季洛洛因為學生會的工作,常常忙得沒辦法去上課,什麽筆記啊作業啊,都是餘希陽弄好了給她的,每天還跟她講課,糾正她的錯誤。因為這樣,整得餘希陽的成績倒是非常好,可是季洛洛,也就是中等偏上的水平吧。
“太厲害了!你的筆記能借我複印嗎?”季洛洛睜大眼,懇求到。她心裏同時也打起了小算盤,借了他的東西必然是要還的,到時候還能用還筆記的借口再見到他一次呢。
“當然可以!”戚沐風笑得眼睛跟季洛洛一樣半眯起來,還打趣她說:“你笑起來真像一隻波斯貓,傻傻的。”像他的頭啊!季洛洛在心裏害羞地罵道,但是人卻低下頭,臉從耳根紅到脖子。
“等會我要去校長室拿點東西。我先送你下樓?”戚沐風體貼地接過她手上的一疊疊本子和書包,幫她拿著,輕輕地說。雖然這是逐客令,但是季洛洛的心裏也甜甜的。他畢竟已經開始向她交代行蹤了,這可是男女朋友之間才會做的事情哦。
季洛洛的心被甜蜜塞滿,由戚沐風牽著走下樓,神情恍惚地一直被他送到了千草的門口,她才回過神來。戚沐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向她道別,轉身往千葉走去了,季洛洛甩了甩頭發,將臉上的燥熱壓進心裏,小步跑向了教室。
回到自己的桌子邊,她順手打開了餘希陽的筆記本。這一比較,她就皺起了眉頭。餘希陽那記的是什麽啊?字體隨意扭著一點也不工整,沒有批注,沒有注意事項,他這是筆記嗎?他這是老師的板書的副本吧?越向後翻季洛洛火氣越大,餘希陽真的太草率了,怪不得自己的成績隻是中等偏上呢,要是他的記錄能有戚沐風的一半那麽好,她早就有頂尖的成績了!啪的一下,季洛洛把餘希陽的筆記本扔到一邊,正好抬起頭,看到餘希陽朝她走來。
“洛洛,關於這段時間的功課我有很多點子要對你說,就快要考試了。”餘希陽走過來,彎下身子,臉上掛起討好的笑容,像隻哈巴狗一樣朝季洛洛撒嬌。
“說什麽?說你這潦草得看不出樣子的字啊?”季洛洛雙手叉腰,鼻子哼出一聲冷氣,沒好氣地回答他。“你從小到大不是一直抄我的筆記嗎?我寫得再潦草你都能看得懂,怎麽這時候介意起我的字來了?”餘希陽小心翼翼地看著季洛洛,生怕季洛洛一個不高興就又不理他了。
“你看看人家的筆記,多整齊,多詳細!這才是高手!”季洛洛把戚沐風的筆記甩到餘希陽的麵前,輕蔑地說。餘希陽拿起筆記本,翻開,發現確實非常專業,他歎了口氣說:“這個是沒辦法的嘛,人的能力就是那麽大,你總不能讓我立刻變成美國總統或者第二個比爾蓋茨,這不可能的。”
“你還頂嘴了!”季洛洛火大地一把揪住了餘希陽的耳朵,用力擰了幾下朝著他吼:“誰要你去當美國總統了?你看看人家。”
“哎喲,疼的!”餘希陽咧著嘴叫起來,“看在我真心誠意地給你送筆記的情麵上,原諒我吧!季洛洛女王陛下!”季洛洛氣得頭發都冒煙了,他還好意思說呢。前幾天她決定倒追戚沐風的時候,這臭小子的臉比大便還黃,而且一連幾天都不見人影,好在沒有耽誤她的千秋大計,他也的確幫了她,她才不跟他計較的。說來又說去,她就說他一下筆記不專業都不行了?餘希陽輕輕掙脫季洛洛的手,委屈地翻著戚沐風的筆記,突然,他看到了筆記本主人的簽名:戚沐風。三個龍飛鳳舞的字體,讓餘希陽的臉色變得刷白刷白。他指著那簽名,目瞪口呆地看著季洛洛。
“怎麽了?是戚沐風的筆記啊。”季洛洛不明白他的臉色怎麽像吞了隻蒼蠅一樣難看,撇了撇嘴,她從書包裏翻出錢包,從餘希陽手中一把搶過筆記,冷哼一聲說:“我要去複印筆記本了,你可以把你的拿回去了。”餘希陽這回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樣呆愣在原地,手不住地顫抖著。
“你怎麽了?中風了?”季洛洛摸了摸他的額頭,不燙啊。
“你去吧。”餘希陽拉下她的手,臉色青黑地轉身就走。“神經有毛病的。”季洛洛嘀咕著,然後拿起筆記本就朝複印室走去。她還在盤算著,複印好了以後什麽時候給戚沐風送過去呢?動作要快一點吧,省得他耽誤了功課。而她沒想到的是,餘希陽的筆記向來都是直接給她的。筆記本不在手上的時候,餘希陽就用單獨的紙將筆記抄下來,等季洛洛想起來把筆記本還給他的時候,才挪到筆記本上。幾年下來,餘希陽用來臨時記的白紙,都已經積累了厚厚的一疊。轉身走出去的餘希陽臉色可以用非常不好來形容。他看著周圍人來人往的學生,有的興高采烈,有的垂頭喪氣。心裏鬱悶,就沿著樓梯爬上了教學樓的天台。天台的鐵門把手錚亮一點灰塵都沒有,顯示最近經常被人摸。餘希陽熟練地推開,走了出去。通向天台的小閣樓漆黑的沒有一點光亮,還彌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味道。走出去的時候,亮光乍然彌散開來,新鮮空氣的味道也衝進他的鼻腔,撲灑在他的臉上,讓他沮喪的心情微微好轉。這些年,他一旦心裏有了煩惱,就會獨自一個人待著。天台很少會有人來,也就成了他一個人的聖地。
季洛洛其實很粗心的,她從來都不知道他一個人的時候會去哪裏,更不知道他平常的活動日程安排,不知道他喜歡什麽地方,不知道他喜歡吃和不喜歡吃的東西,不記得他的生日。除非他耳提麵命地告訴她,他討厭什麽,她才會記得一段時間。但是一般第二年的同一時刻,她都會將這件事情忘得幹幹淨淨。餘希陽也不知道自己喜歡季洛洛哪點。她表麵上完美、優雅、任何事情她都會盡力做好,實際上她愛胃痛,不溫柔,對他一點也不體貼,忙起來不梳頭也不洗臉,功課粗心,沒有什麽很明確的是非觀,還經常將事情的輕重緩急弄錯。認識她這麽多年,她就一直隨波逐流隨心地過著。要不是兩個人一起青梅竹馬地長大,要是沒有他,她就真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自己到底喜歡她哪點?也許是她的認真和細心吧,就算她很隨意地生活著,但是隻要將某件事情交給她,比如學校的事務,她就算累得吐血,都會熬夜完成任務。這樣認真的女孩子著實不多了。而她不管嘴巴再硬,實際上還是很關心他的。他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他打碎了爸爸媽媽的結婚禮物,一個很昂貴很有紀念意義的花瓶,爸爸媽媽責罰他,把他趕到家門外罰站。季洛洛就甩著小短腿偷偷給他送吃的,還跟他說話逗他開心。然後跟他講道理,讓懵懂的他明白這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這麽多年他與她一直在一起,他們一起看過大海邊的夕陽緩緩落下,一起爬到高高的山上等待日出,一起為喜歡的球隊歡呼,一起為運動員的失利哭泣。習慣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他這麽多年來已經習慣了季洛洛在身邊。家人從外地帶回來的巧克力他會想著分她一半,她家人帶回來的糖果她也會記得給他一份,雖然他不喜歡吃甜食,但是季洛洛隻要家裏做了糕點,就會習慣性地拿來給他。他完全想象不出沒有季洛洛,他的人生將會變成怎樣?那是如此可怕的一種生存狀態,他將沒有人可以牽掛,沒有人讓他嗬護,沒有人讓他廢寢忘食地學習功課……也許從今以後,戚沐風就會代替他的位置,輔導她,保護她,帶著她一起到山上看日出日落,將她護在馬路的內側,手牽著手走過熙熙攘攘的人潮。她的未來,沒有他,餘希陽的位置。想到這裏,餘希陽心裏一陣抽痛,很氣憤地踹了一腳欄杆,欄杆發出無辜的鳴響。
餘希陽抬頭看天,秋日的天空從這裏看起來離人很近很近,近得讓人有錯覺,以為一伸手就可以觸碰到天際。實際上呢?現實就是,天空跟季洛洛一樣,離他真的很遙遠很遙遠,他無論如何伸手呐喊,天空都不會回應他,季洛洛更不會回應他。可是他能怎麽樣呢?就算他與她再熟悉再默契,他貌似都不符合她完美男友的要求。真不知道她從哪裏弄來的亂七八糟的東西,見鬼!心像是被鐵絲擰住,除了痛還是痛。
餘希陽又氣憤地踹了踹牆,牆壁沒有被撼動分毫,他的腳卻真的在隱隱作痛。吱嘎,天台的門被推開了,如波浪般的長發潮水一般湧了出來。餘希陽保持著踹牆的姿勢尷尬地看著來人,腳疼,卻又不好意思當著別人的麵脫下鞋子和襪子揉揉。
“呀,你在這裏啊。”來人是韓千柔,她有些驚訝地與餘希陽打招呼,“別損壞公物。洛洛最討厭別人不愛護公物的行為了。”餘希陽撓了撓頭,嗬嗬地傻笑起來。韓千柔徑直走到欄杆邊,仰起頭狠狠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看著天台下的楓樹林出神。天台上一片靜默,餘希陽站到韓千柔的旁邊。韓千柔的側臉很美。她跟季洛洛那有著逼人氣勢的丹鳳眼不一樣,長著一雙大大的杏眼,長而彎翹的睫毛像蝴蝶一樣隨著她的眨眼撲閃,不高的鼻子圓圓的,臉上沒什麽剛硬的線條,顯得非常乖巧。她也沒季洛洛那麽高,沒季洛洛那麽瘦,平凡如水,但是卻甘洌至心。不過平心而論,她的確是很漂亮很柔和的一個女孩子。跟季洛洛的類型截然相反,如果說季洛洛是荒野上的玫瑰,高傲聳立,孤單一枝也能紅得耀眼令人心驚,如果有人想靠近,野玫瑰必然會將刺張開,用最極端的方式去保護自己。那麽韓千柔就是一株香水百合,枝條圓潤,眼色素雅,漂亮而不張揚。再換個比方,如果說季洛洛是古歐洲穿著銀白鎧甲扛著長槍騎著馬衝在最前方的騎士,敵人溫熱的血迸灑到她臉上,她不會去擦,隻會甩甩頭,然後繼續呐喊著向前衝鋒。而韓千柔必然是教會唱詩班領唱的修女,她不會上戰場,但是她卻會接受瀕死傷兵臨終的祈禱和懺悔。這樣性格截然相反的兩個人,是如何成為好朋友的呢?餘希陽很不明白。
“餘希陽,你玩過磁鐵吧?”韓千柔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問,問他。餘希陽點點頭。“那麽你就應該知道,同極是相斥的,異極才是相吸的。人也一樣,但是人更甚於磁鐵,因為人會有好奇心,會被與自己完全不相同的東西所吸引。”餘希陽繼續點頭。“洛洛是火焰,她就會對海水好奇。洛洛是太陽,那就隻有月亮能與她般配。洛洛是暴風雪,那就必然憧憬夏天的清風。這樣說,你明白嗎?”
“我知道。”餘希陽苦澀地回答,“戚沐風平靜如海水,皎潔如月光,溫煦如清風。更重要的是,他是她心中完美的王子。”
“是的。”韓千柔歎了口氣,抓著欄杆,手指交纏顯示著她內心的糾結。突然她抬起頭來,臉上眼淚縱橫。“別哭啊!”餘希陽慌了,他不知道他那裏惹了韓千柔,她過來幾乎是一直在說,他沒有插嘴的餘地啊。而且他幫她擦掉眼淚,好像又太過越矩了,可是他不幫她擦掉眼淚,她畢竟也是一個女孩子,女孩子就應該像春天的風鈴般美好,不應該哭啊。
“我沒事。”韓千柔反手揉了揉眼睛,語帶哽咽地繼續說:“為什麽我喜歡的不是你……”
“其實我也是這麽想的。”餘希陽衝她笑了笑,四目相對,沒有一絲火花。兩個人都露出了了然的表情。然後各自回頭,將視線投向遠方的樹林。
“也許,喜歡一個人並不表示要待在她的身邊。我害怕她哭,更害怕她不幸福。”餘希陽喃喃地說。“他隻要幸福就好。”韓千柔回答,眼神迷離。“對啊,隻要她能繼續在陽光下幸福的微笑,就足夠了……”餘希陽感歎著,耀眼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在他身後拉出長長的倒影。倒影與欄杆的影子相互交織,看起來就像是他的倒影被網住,關押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說著,餘希陽下了決定,隻覺得渾身輕鬆,但是心裏卻空落落的。
“別想那麽多了。”韓千柔沮喪地歎了口氣。風輕輕吹,將地上學生們的喧鬧吹向天台,許久之後韓千柔終於抬起頭來,用驚慌地語氣對餘希陽小聲驚呼:“完了!我都忘記了!”
“什麽?”餘希陽撓了撓頭,不明白她怎麽會大呼小叫的。
“今天是學生會競選最後的投票日!我要去計票。”韓千柔急得轉身就朝天台的門跑去,聽她這麽一說,餘希陽才想起自己也是要計票的,他跟著韓千柔的腳步,拉開剛剛合上的天台門,兩步並成一步向樓下跑去。天台上日升日落,見證了少年的悲戚,也見證了他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