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故人
蘇清綰此話一出，屋裡瞬時陷入死寂。
春生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滿臉淚痕都忘了擦。丘十緩緩放下手，皺著眉轉身看看蘇清綰，隨即後退幾步站在一旁，沉默不語。
床頭掛著的銅油燈光線微弱，三太太慢慢起身靠在床柱上，不知是不是燈光不及的緣故，面色更顯白了。
「四小姐……你別怨太太……」齊姑姑經歷方才一陣驚嚇身體稍稍癱軟，她強忍著不適低低開口，「倘若借著此事能斷了你的念想，那也是好的……」
三太太低頭輕咳著打斷她，「姑姑，罷了。」
沙啞虛弱的聲音聽得蘇清綰心頭一顫，她抬頭靜靜看著床邊的身影，胸口像悶著一團浸濕的棉，壓抑沉重。
齊姑姑上前一步靠近蘇清綰，語氣悲痛，「四小姐，你可知三太太為何得病？」
蘇清綰怔怔地轉頭看向齊姑姑，不知怎麼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齊姑姑似隱忍許久，聲音不自覺地微微顫抖，「因為……大少爺死了……」
春生震驚地張大眼睛，抬手無聲地捂住嘴，大顆大顆淚珠卻止不住往下落。
「……大哥？」蘇清綰臉色蒼白，無意識地喃喃道，「大哥怎麼會……」她心神俱亂，尚未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齊姑姑突地又恨聲道，「害死你大哥的，正是那位顧先生！」
蘇清綰身形一晃，險些倒下去。春生趕緊走過來扶住她，聲音尤帶著哭腔，「小姐……小姐……」
站在一旁的丘十默默攥緊了手，突然怒聲道，「簡直可笑！莫說二爺不屑動手。就算退一萬步來講，二爺也不會做出傷害蘇小姐的事！」
蘇清綰緊緊攀著春生的手，面色越來越白，她搖搖頭，聲音低不可聞，「二爺他，不會的……」
丘十看到蘇清綰的模樣，怒氣更盛，他上前一步直直盯著齊姑姑質問道，「你又是從哪裡得知，是二爺害死你家大少爺的？」齊姑姑冷冷一笑，「你莫想狡辯了，也莫想從我嘴裡問出什麼。這消息來源可靠，萬不會有任何差錯。」
「你！」丘十忍不下這口氣，手剛放到腰上，春生惶急地扭頭哭著喊了他一聲，「丘十！」丘十抬眼深深看了春生半晌，終於憤憤地轉過身去。
屋外風聲裹雪，呼呼作響。蘇清綰此刻只覺身體一陣輕一陣重，虛軟的厲害。
堂中的燈影順著窗戶縫隙竄進的風搖了兩搖，三太太突地捂嘴狠咳了幾聲。齊姑姑急匆匆地伸手輕拍她後背。蘇清綰扭頭看去，心弦不由繃緊。
片刻之後三太太緩過氣來，她抬頭靜靜看著蘇清綰。聲音雖虛弱，目光卻依舊透亮，「綰綰，即便沒有你大哥的事……你同他，也是不可能的。」
蘇清綰眉眼一顫，面上再無半分顏色。
三太太凄凄笑著，無聲嘆息，「顧家在sh是何等地位，婚事怕是連他自己也做不得主，他又豈會真心待你……」聲音到後面幾乎低不可聞。
寒夜的風雪時不時敲打窗欞，雜亂無序。
蘇清綰握緊扶著春生的手，慢慢轉身面向三太太。屋裡已沉寂多時，她的聲音很輕，「三姨娘，綰綰自小到大，從未爭過什麼。」
三太太沉默著閉了閉眼，表情微慟。
「因為我明白，那些東西於我都是無關緊要，可以放棄的。」蘇清綰緩緩說著，面色依舊蒼白，柔軟的語氣中卻顯現一絲艱難。
「可是二爺不行。」
蘇清綰站在堂中，半邊身子都摻著冷意，然而她的神情從始至終都十分堅定，「三姨娘，他對我來說……很重要。」
從相遇至今，他無數次救她於危難，時刻憐她護她。入住顧園之後，更是事無巨細，處處以她為重。
他待她的好，她怕是這一輩子也難還清。
三太太悲涼一笑，似對蘇清綰的回答並不驚訝，只是幾番平息仍無法釋懷，終是面容帶傷，語含哽咽，「我的君盛已經沒了……若是連你也……」
竟似悲痛得再也說不下去。
齊姑姑趕忙在一旁輕撫她的背，屋裡再次陷入沉寂。
窗欞上的聲音漸密，雪像是下得大了些。蘇清綰垂下眼，思緒煩亂心境難平。
扭頭看去，北平的夜已深，卻似更漫長。
到了後半夜，雪落得稍急，街面不一會就存了積雪。整個北平城一片黑暗，只有地處文津街的警察局仍然燈火通明。
坐在長椅上的瘦高個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接著揉揉眼睛起身就朝右邊的房間走去。進了門發現齊副廳長正一動不動的在窗前站著，瘦高個打起精神問了一句，「齊副廳長，裡頭那位……到底歸不歸我們管？」
「管他？」齊副廳長的語氣讓人捉摸不透，「我看你是嫌命長了。」
瘦高個疑惑不解，「可這人都是我們抓回來的……」齊副廳長轉身看他一眼，「上頭的吩咐，照辦就是。」瘦高個皺著眉動了動腦子，笑嘻嘻的問，「副廳長，誰的吩咐啊？您這麼上心……」
齊副廳長撇嘴一笑，「電話能直接打到廳長辦公室下命令，你說呢。」說著他扭頭朝窗外看了一眼，只這一眼，臉色卻立刻變了。
「下樓，接人。」
警察廳外停著一輛黑色的小汽車，後座的門打開，一個身穿長衫披著暗深色皮草的男人下了車，一落地他便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嘖嘖有聲，「北平這天氣，就跟小姑娘的臉色似的，說變就變。」
說完一抬頭，正瞧見齊副廳長迎上來，宋伯淵一挑眉，笑著走上前去，「有勞齊副廳長了。」
齊副廳長一副受驚的模樣，「哪裡哪裡，您客氣了，以後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宋伯淵臉上始終掛著笑意，他拍拍齊副廳長的肩膀，聲音略低，「父親那裡，我會替你多說幾句好話。」
齊副廳長也是一臉笑意，急聲道，「委員長軍務繁忙，不敢打擾。」宋伯淵隨意地一笑，抬頭朝四周看了一眼。齊副廳長反應過來後退一步指指二樓，「人就在左轉第三個房間。」
宋伯淵一點頭，立刻往二樓去了。
等背影已經看不見了，瘦高個立刻跑到齊副廳長跟前，小心地問，「這人是？」
齊副廳長扭頭看看樓上，淡淡說道，「宋家的三公子，如今在軍統局掛了個職。」瘦高個眼睛睜得老大，「宋家人？」回過味來又皺皺眉，「看他的職位，想必在宋家並不受寵吧？」
齊副廳長嗤笑一聲，「整個軍界誰不知道，委員長最寵的就是這宋家老三了。」他撇了一眼瘦高個，語氣稍重，「莫小瞧了他，這可是個厲害人物……」
警察廳的深夜，二樓一個人影也沒有。宋伯淵不緊不慢走到房前，伸手剛推開門，立刻本能的察覺到危險的氣息。
他猛地側身往後退了一步，一個青白色茶杯堪堪擦過他身前摔在地上，轉眼就碎得不成樣子。宋伯淵看看地上的茶杯，又扭頭看看屋子裡面的人，一臉哭笑不得，「念之，幾年不見，你這唱的是哪一出？」
顧紹霆抬手飲了一口茶，面色如常，聲音淡淡。
「佑霖，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吧。」
【作者有話要說】
新人物，宋伯淵，字佑霖。
宋家的老三來串個場，紈絝子弟一枚。
雖然戲份不多，後期也算是小半個關鍵人物，寫到後面希望有迷妹能喜歡我們家宋老三。
當然，得繼續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