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去世
天色突然變得陰沉,雪越下越大。
平日夜裡都隱隱明現的長巷此時卻沒有一點光亮。
春生在前面慌忙忙的走著,時不時回頭看顧她一眼。
「小姐,你慢點,就快到了。」
蘇清綰覺著雙腳冰涼,不知是不是雪水浸入鞋裡的緣故。
她甚至感覺自己半個身子都是冰涼的。
又走了一會,春生伸出一隻手過來拉她,聲音里含了一絲怯。
「小姐,到了。」
蘇清綰踏上這從小到大她走了無數次的台階,心裡突然莫名發慌。她提腳跨進蘇府大門,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急急右轉朝東面奔去。
雪亦落得急,打濕她稍亂的額發和肩頭。
將將進了東院的大門,卻聽裡面突地爆發一陣哭喊。
蘇清綰一下僵在原地,春生已經哭了出來。
「小姐,老爺他.……」
蘇清綰跑過去掀開門帘惶急的喊了一聲。
「爹!」
滿屋子的嗚咽聲,滿屋子的人都瞧不真切。
蘇清綰好不容易看見床上躺著的熟悉面孔,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就那麼平靜的躺著,和往常睡著時候一模一樣。床前丫鬟手提的銅油燈散發出微弱的光,正好映照在他耷拉在床沿的手。
她死死盯著他的手,嗓子里像哽了一塊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的魚刺,難受至極。
片刻她穩了穩心緒正要上前,二姨娘的聲音突然尖銳的響起。
「老爺走之前都還在喊你的名字!你去哪兒了!」
蘇清綰的心被這句話生生拉出一道口子,胸口的悶痛更加明顯。她獃獃立在原地竟不敢再往前。
春生衝過來,哭的眼睛紅腫卻仍聲音不穩的解釋。
「二太太,主家二少爺今日要去上海,小姐是想去送送他……」
二太太起身一步一步逼近蘇清綰,彷彿發泄一般。
「我看你骨子裡跟你娘一樣賤!」
春生抽泣著側身攔住二太太。
「二太太,您不能這樣說四小姐……」
二太太皺了眉,斜眼瞪她,抬手一巴掌就要打下去。
「有你說話的份嘛!」
蘇清綰拉過春生護到身後,面容平靜聲音嘶啞。
「二姨娘要打,就打我吧。」
二太太冷笑著看她。
「你以為我不敢嗎?」
說著右手已經抬起來。
「二姐這是做什麼!」
床邊一直附身痛哭的溫婉女子終於忍不住起身走過來阻止,她身後一面慈的婦人緊跟著她。
蘇清綰抬起略顯蒼白的臉,沖那女子輕輕喚了一聲。
「三姨娘。」
三太太抬手撫了撫她的小臉,低聲安慰她。
「綰綰你別怕。」
說著拉過蘇清綰送到身後那婦人身邊,春生看到那婦人滿心委屈害怕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起來,「齊姑姑!」
齊姑姑一把把蘇清綰和春生摟進懷裡,心疼的直掉淚。
「我苦命的小姐啊……」
「老爺還在那躺著,二姐要當著他的面打他最疼愛的女兒,他能安心嘛!」
三太太一手拭淚一手指向床上之人,言辭悲切哀慟極是傷心。
二太太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不由悲從中來,抬手扶額哭喊了一聲老爺。夏香急忙上前摻著,勸慰著扶她下去了。
夜漸漸深了,四周沉寂下來,只時不時聽到一兩聲抽泣。
蘇清綰直愣愣的盯著床上的人,感覺全身都麻麻的。齊姑姑不停用右手拍她的背,聲音夾雜著哭腔。
「清綰小姐,你哭一哭,你哭一哭,別憋壞了。」
她聽到春生壓抑的嗚咽聲,聽到齊姑姑不停的安慰。她們都要她哭出來,可她其實已經哭不出來了。
二哥走了。
如今連爹也走了。
蘇清綰閉了閉眼睛想,睡一覺吧,醒來就會發現這都是一場夢。
一場噩夢。
不然怎麼可能一天之內,她就什麼都失去了呢。
門窗被風雪敲打出響,一聲比一聲重。管家一身寒氣從外面進了屋,躊躇一會慢慢走到床邊請示三太太。
「三太太,時辰到了,該起了.……」
三太太點點頭,抬眼看了看蘇清綰,轉身示意齊姑姑。
「先帶她們回西院吧。」
齊姑姑忙點頭應了,拉著蘇清綰和春生就出了門。
寒風冷冽吹得臉上生疼,春生伸手緊了緊蘇清綰的領子,叫了她一聲。
「小姐.……」
蘇清綰沖春生輕輕搖搖頭。
「春生,我不冷。」
回到西院安置好房間,蘇清綰便坐在床邊靜靜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
三太太走過來在她身旁坐下,抬手捋了捋她有些凌亂的頭髮,低聲說。
「綰綰,你以後就住在我這裡吧。」
蘇清綰一愣,張嘴就要拒絕。
「三姨娘……」
三太太拉過她的手,輕輕微笑。
「就當是陪陪我,三姨娘一直想要個女兒。」
蘇清綰沉默一會,抬頭看著三太太勉強牽了牽嘴角。
「謝謝三姨娘。」
三太太握緊她冰涼的小手。
「綰綰,你爹臨走時候托我好好照顧你,你就安心在我這裡住下。」
她稍稍停頓一瞬又繼續說。
「綰綰,其實……你娘並非他們嘴裡說的那樣子。」
蘇清綰低下頭沒再說話。
三太太嘆了口氣,也沒有再堅持。
「你長大自然會懂的.……夜深了,你早點睡吧。」
蘇清綰點點頭,眼神追著三太太到了門口又轉回來。
正愣神間卻聽到春生的聲音。
「小姐。」
春生像是剛從外面回來,蘇清綰愣愣抬頭看了看她。
「春生,你怎麼哭了?」
春生紅著眼睛聲音也悶悶的。
「小姐,你好久沒吃東西了。」
蘇清綰轉過臉,眼睛不知盯著哪處,聲音很輕。
「春生,我想去瞧瞧爹。」
春生擦擦臉上的淚,哽咽著伸手抱住她看起來越顯瘦弱的身子。
「小姐,你放心。老爺那裡有大少爺和三少爺守著,你得先養好身子才行。」
「春生。」
蘇清綰順勢把頭輕輕靠在她肩上,聲音里幾多嘆息。
「我今日不去……恐怕以後就再也見不到爹了。」
春生被她這句話又惹的掉下淚了。
「小姐,老爺知道,他不會怪你的。但是他要是知道你不吃東西,他一定會埋怨你的,也會怪我沒有照顧好小姐。」
窗外有呼呼的風聲,卷著大雪拍打窗戶和外牆,屋裡卻十分安靜。
好一會蘇清綰抬起頭來,看著春生哭腫的眼牽起嘴角蒼白的笑了笑。
「春生,我有些餓了。」
春生破涕而笑,起身往外屋走。
「小姐,你等著,我去給你熱粥。」
等春生出了屋子,蘇清綰慢慢從床邊起身走下來。
桌上的銅油燈散發出微弱溫暖的光,她靠著桌子坐下抬頭看著窗外。
月光並不明亮,就算有朦朦朧朧的光暈在天上,周圍卻仍是一片黑暗。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物件放在桌上,盯著看了有一會,隨即轉過頭繼續看窗外。
月光的一點亮照過來,那物件自反射出盈盈的光。
卻正是二哥送她的那塊玉佩。
蘇清綰無聲嘆息。
她從不知道夜是這樣長,長得就彷彿這天。
再也不會亮了。
【你們真不打算評論些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