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6 章 擊殺

  宇文青峰不以為意,揮了揮手:「你去檢查一下陣法。別在最後關頭出差錯。」

  宇文離冷冷看了他一眼,轉身退後,消失在一片混沌水波中。

  遠處暗流滔天,豎瞳方向的巨瀑水流還在肆虐,帶動鏡湖動蕩不休,遠處千重山方向的山脈也在微微晃動。

  宇文青峰看著面前湖心亭中的幻像,輕嘆一聲,向著宇文瀚微一施禮:「父親,就此別過。」

  正要揮手斬斷秘血傳訊,元清杭卻忽然開口:「宇文堂主,說起來,你對我……一點歉疚也沒有嗎?」

  他晶亮眼睛,似乎有點不解:「歸根到底,是你殺了我爹,又害我娘動了胎氣,最終難產殞命。現在你又要害死我。這樣一來,我們一家三口,可就都要被你趕盡殺絕啦。」

  隔著湖心亭的幻像,對面的宇文青峰臉色似乎有那麼短暫的僵硬。

  他沉默半晌,道:「我從來也沒想過要你的命。若是我真想斬草除根,你在魔宗這些年,以我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你,又有什麼難處?」

  宇文瀚猛地踏前一步,嘶聲厲吼:「你但凡還有一點人心,就放他出去。你害死了你哥哥不夠,還要害死他唯一的骨血嗎!」

  宇文青峰嘆了口氣,幽幽道:「父親,他不該壞我大事。您該明白,今天無論是誰來這裡,我都不能放過的。」

  元清杭神色更加好奇:「叔叔,我都快死啦,你能不能幫我解個惑?」

  他從沒叫過宇文青峰叔叔,這一聲忽然出口,又加上人畜無害的表情,宇文青峰便是一愣。

  凝視著對面那雙酷似兄長的眼睛,他略略低頭,避開了元清杭眼神:「你問。」

  元清杭道:「鏡湖和萬刃冢有密道聯繫,下面又有巨型靈髓,這可是驚天的大秘密。就算是蒼穹派在這裡多年,也沒人發現。叔叔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宇文青峰望著他倆腳下那恐怖的道道地縫,心知再過不了多久,面前的這兩個血脈至親便要喪命,一時之間,竟也隱隱約約想要多說幾句。

  他怔了一會,道:「萬刃冢中靈氣稀薄,又有遠古大陣壓制,進去的人,若不能在七日內隨大部隊一起出來,留在裡面,就是一個死字。」

  他忽然提到這事,元清杭知道必有蹊蹺,點頭道:「是。」

  「多年前,曾有兩名仙宗弟子不幸留在其中,時隔十二年後,再進去的人找到的,果然就是兩具乾屍。這事你們聽過嗎?」

  宇文瀚和元清杭都是一怔,這事也不是秘密,他們自然聽過。

  宇文青峰淡淡道:「其實呢,其中有一個名額,已經換成了別人。」

  他又接著道:「百舌堂存在多年,勢力本就極大,上一任的堂主頗為厲害,他年輕時還只是一名百舌堂小執事,就在一年陣眼打開時,事先殺了一個仙門子弟,扮成他的模樣混了進去。」

  元清杭心裡微微一驚,想必是百舌堂名聲向來不好,得不到仙門大比邀請資格,竟和他們一樣,也打起了冒名頂替的主意。

  宇文青峰又道:「他這人野心甚大,膽量也足,不滿足於只在萬刃冢中逗留七天,卻事先帶足了大量靈丹補給,打算留在冢中獨自探索。可不巧他扮成的那名弟子有個師兄,和他朝夕相處,終於發現了他的破綻,沒辦法,他便將那人也殺了。」

  元清杭悚然心驚,脫口而出:「這就是當年傳說滯留在冢中的兩個人!」

  宇文青峰點點頭:「對。他留在冢中后,獨自到處探索,終於在其中發現了一處奧妙天地,獨自在裡面修鍊了多年,從築基晚期直接修鍊到了金丹圓滿,竟然又叫他找到了一處出來的通道。」

  元清杭忽然想到一件事,奇怪道:「不對啊,後來下一屆的人進去時,不是找到了兩具乾屍,才沒有疑心嗎?他既然偷偷從鏡湖出來了,裡面的屍體又是誰?」

  宇文青峰道:「他進去時,早就想到這一點,將殺死的那名仙宗弟子的屍體裝在了儲物袋裡。要知道多一個活人進去不行,可是帶屍體卻沒問題。」

  元清杭默然。

  這位前百舌堂堂主不僅心狠手辣,資質也同樣厲害,不僅找到瀑布后的小天地,竟然也找到了那處豎瞳。

  看起來,他進出那裡的時間,應該比他舅舅元佐意還早一點。

  宇文青峰盯著他,緩緩道:「你似乎並不驚奇。所以你和寧奪兩年前滯留萬刃冢中,也是經歷了同樣的事,對吧?」

  元清杭知道瞞不過,也不否認:「對,所以我們才能想到你的所圖,趕到這裡。」

  元佐意也曾經由這裡進出,而且魔宗那邊有處能直進萬刃冢,元清杭此刻當然絕不會提起,趕緊轉移了話題:「可是我們出來時,也絲毫沒覺察到這裡和千重山靈脈有牽連,更沒想到地下的靈髓,那堂主又是怎麼發現的?」

  宇文青峰道:「他出來時,費了很大的勁,差點迷失在時空裂隙里,反倒因禍得福,混亂的神識似乎無意中感覺到了一處巨大的靈髓。他死裡逃生出來后,便對這事念念不忘,有生之年多次回來這裡,不停勘探,加上他又是金丹大圓滿的術宗高手,最終就叫他窺探到了天機。」

  話說到這裡,元清杭終於弄明白了來龍去脈,想了想,又問道:「那他為什麼不親自來,卻要將這麼重要的秘密告訴你,叫你獨享?」

  宇文青峰淡淡道:「因為他已經死了。」

  元清杭脫口而出:「被你殺了嗎?」

  宇文青峰抬起眸子,一雙和宇文離極為相似的鳳目中泛起無奈:「我救過他的命。年輕時我離家到處遊走,無意中路過鏡湖,正好遇到他暗中在這裡布陣,想要挖動靈髓,結果被反噬,差點當場喪命。我也就是順便出手,卻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他自然對我這個後輩青眼有加。」

  元清杭在心裡默默吐槽,宇文青峰這人也算是運氣極好,平時陰狠狡猾,可無意中救了個人,卻得到了天大的好處。

  宇文青峰幽幽嘆氣,道:「我原本好好做我的宇文二公子,可誰能想到……忽然遇到大哥的事,我自知只要活著,無論是父親還是魔宗,都容不下我,便去投奔了百舌堂。老堂主被反噬后,身體極差,知道時日無多,見我修為高,人又機靈,便將堂主之位傳給了我。」

  元清杭點點頭:「最終還把這個大秘密也告訴了你。」

  宇文青峰頷首:「這可是我自己的造化。我得知這個秘密后,按照老堂主的指點,也曾多次來這裡琢磨,終於叫我想出了一個方案。」

  元清杭搖搖頭:「蒼穹派一日擁有千重山,一日鎮守鏡湖,你就一日不能公然挖掘。只有想辦法叫他們衰敗,你才能趁機奪下這裡的所有權。所以這些年,寧程找你購買消息時,你如獲至寶,明裡暗裡幫他挑起仙魔爭端。」

  他看著宇文青峰:「甚至在你眼裡,最好蒼穹派死絕了才好。」

  宇文青峰微微搖頭:「事出無奈,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

  宇文瀚身體微微顫抖,痛苦萬分,厲聲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為了自己修鍊仙途,腳下就要堆滿無辜者的鮮血和屍骨,簡直是畜生不如!……」

  宇文青峰也不反駁,垂下眼帘道:「父親想怎麼責罵,就隨意吧。畢竟從小到大,您只對兄長寵愛讚賞,我這個兒子,本就叫您厭惡。」

  他不等宇文瀚再說話,看向元清杭:「你還有什麼疑問嗎?再不問的話,可就來不及了。」

  幻像中的背景里,元清杭腳下忽然一道裂隙炸開,他身子一晃,差點跌落進去,宇文瀚在邊上急忙一拉,兩個人才站穩。

  元清杭看著腳下正在迅速崩塌的地面,微微一笑:「多謝解惑,再沒別的要問啦。」

  他舉起手,掌心一握,飄在眼前的那道細細血線忽然消失,秘血傳訊陣的聯繫就此斷開。

  宇文青峰望著面前的湖心亭,看著那幻像消失不見,久久不動。

  ……異境中,元清杭和宇文瀚死死盯著腳下依次裂開的大地。

  無數道華光衝上天際,無數裂縫交錯縱橫,一眼望去,深不見底。

  宇文瀚緊緊抓著元清杭的手,幾乎要扣進他的肉中去,老淚縱橫:「乖孫兒,是我對不起你和你爹……子不教父之過,青峰變成今天這模樣,是我教導無方。」

  元清杭笑嘻嘻將手掌一握:「不是的啦,我爹也是您教導的,他不就是很好?這世上,總有人生來就心地就壞的。」

  他歪著頭,伸手幫老人家擦了擦眼淚,鄭重道:「爺爺,您聽我的,我倆不會死的!」

  宇文瀚心如刀絞:「好。可若是不能……」

  元清杭截住他的話:「一定可以的,不試試怎麼知道?寧奪還在外面等著我呢。」

  宇文瀚獃獃看著他眼中明亮光彩:「你、你和他……」

  元清杭咬著白牙,忽然一頭扎進他懷裡:「爺爺,萬一我們沒死,你答應我一件事啊!」

  宇文瀚慌忙抱住他:「你說你說!」

  元清杭滿臉通紅,臉埋在他懷裡不出來:「我喜歡寧小仙君,他也喜歡我。……爺爺,我以後不娶媳婦啦,他也一樣。」

  宇文瀚獃獃不動,兩人身邊地動山搖,四處危機重重,元清杭卻不願錯過這個機會,鼓足勇氣,在宇文瀚耳邊哼唧一聲:「爺爺,我這可是提前和您報備了。萬一不死,我可就帶他去您的七十大壽,您得把他當家人看。」

  半晌聽不到宇文瀚的聲音,他心裡忐忑,偷偷抬起眼,瞥了一眼宇文瀚的臉色。

  老人家臉色血紅,眼中依稀含淚,獃獃的,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悶棍一樣。

  察覺到元清杭怯生生的目光,他顫著唇,半晌卻含淚笑了笑。

  他摸了摸元清杭的頭:「傻孩子……只要你喜歡,什麼人都好。寧小仙君的為人,是極好的。」

  元清杭心花怒放,正要說話,兩人身邊的地縫終於再次裂開。

  原本已經幾乎無法立足,現在僅存的方寸之地又開始塌陷,一團巨大的刺目白光夾雜著浩瀚靈氣,從地下忽然升騰而起!

  宇文瀚大吼一聲:「準備!」

  元清杭脆生生應了一聲,聲音中歡快無比,像是有了無窮無盡的勇氣:「好!」

  巨大的靈髓形如玉帶,足足有數百丈長度,頭部對著千重山,尾巴指向萬刃冢,終於破土而出,露出了真容。

  千重山和萬刃冢的連線正中,一個模糊的豎瞳隱隱顯出,三足鼎立的地形中,靈髓正在其間。

  靈髓瘋狂顫動,方向調轉,終於被豎瞳那邊的神秘力量吸引,緩緩騰空,向著豎瞳飛去!……

  巨大光亮刺得兩人無法直視,元清杭和宇文瀚同時閉上了眼,手掌在空中急畫,一道道紅色符線迅速浮現,筆畫一致,大小相同,兩個精緻的陣法在彼此面前展開。

  一老一少同時手指伸出,狠狠劃開了自己的胸口,一串心頭精血急射出來,灑向雙方的陣中。

  指尖血,腕血,都及不上人的心頭血,平時沒幾個人捨得隨意動用它來做法,可現在生死關頭,兩個人哪裡還有什麼捨不得,竟是一個比一個狠心。

  兩張血網,元清杭那一張中,一個個古老的金色字元飄然亮起,正是他在小天地中悟到的遠古術法。而宇文瀚面前的那一張,也同樣帶著多年功力,浩大威嚴。

  兩個人同時急喝一聲:「洄!」

  兩個陣法血氣沸騰,被彼此的血緣吸引,驟然疊加在一處,元清杭左手赫然扣下,將役邪止煞盤扣在了兩個重疊的陣法中央。

  溯洄陣!

  相同血緣的親人一起施法,就能增強數倍,再加上役邪止煞盤本就有強烈的增幅效應,上一次和商淵的戰鬥中,宇文瀚就是無意中施展此法,和元清杭的疊加后威力大增,才讓他開始懷疑元清杭和他有直系血緣。

  而這溯洄陣的作用,正是令施術者身邊時空短暫停滯,雖然只有短短瞬息時間,可對很多生死關鍵來說,已經足夠逆轉一切!……

  靈髓騰空而去,飛向豎瞳。四周的空間迅速崩塌,山石崩飛,地下溝壑翻轉,一副末世景象。

  可元清杭和宇文瀚身邊,卻有那麼一方極小的天地,所有的一切忽然停滯,被溯洄陣那浩大神秘的力量擋在了時空亂流之外。……

  鏡湖中心,原本已經極恐怖的水流更加瘋狂,萬刃冢襲來的瀑布滔滔不絕,像是天外飛仙,宇文青峰立在豎瞳邊,望著遠處忽然閃現的巨大靈髓,眼中狂喜再遮掩不住。

  這靈髓乃是天地精華,在遠古時代尚且隨處可見,被那位飛升仙人隨手取來,作為維繫兵魂劍冢和人間之地的陣眼。

  現在一旦出土,自然會被遠古之地的氣息吸引,豎瞳這邊的通道,就是它自然的去向。

  他手掌抬起,早已布在豎瞳邊的層層陣符轟然亮起,將他的身影護在中間。

  巨大靈髓轉眼即到,迎向豎瞳,沿著那神秘的時空隧道飛去。

  他飛身跟上,向著遠處千重山方向,用秘音喝了一聲:「離兒速來!」

  隨著話音,他身上一套詭異的盔甲驟然顯現,頂著靈髓身後的巨大威壓,眼看就要也跟著踏入豎瞳。

  靈髓的前端已經沒入了豎瞳,可忽然之間,前方一陣恐怖的巨大波動襲來。

  豎瞳中金光四射,帶著霹靂般的萬道光芒,靈髓只進去了不到一半,就劇烈震動,忽然反向急退!

  宇文青峰正跟在後面,抬眼看見這一幕,眸子猛然急縮,巨大的恐懼瞬間襲上全身。

  巨大的靈力帶著凡人無法想象的恐怖威壓,像是來自天際的重鎚,狠狠向他當胸砸來。

  宇文青峰厲喝一聲,生死之間,巨大的潛力爆發,引以為傲的瞬移術瘋狂施展開來,竟然在片刻之間,連著轉變了十數次方向。

  無數時空亂流被他躲過,巨大的靈髓擦著他身邊轟然飛過,向著遠處千重山地下急落。

  宇文青峰渾身脫力,獃獃望著面遠處的靈髓,腦海中一片空白。

  他忽然猛喝一聲,轉身向靈髓急追,可沒飛幾步,身後一道恐怖的劍意卻倏忽而至。

  金光閃爍,劍氣縱橫,一道傲然人影從最不可思議的方向現出,手中應悔劍向他悍然斬下!……

  宇文青峰的身子一僵,被釘在水波中,無法再動。

  金色劍光透胸而過,瞬間擴大,在他身上劃開了一道致命重創。

  他慢慢轉頭,看著身後的人:「你……你怎麼會在那兒?」

  巨大的豎瞳中,寧奪身影若隱若現,腕間一道璀璨光華正在急速散去。

  他一步踏出豎瞳,飄蕩白衣在水波中凌然若仙。

  應悔劍緩緩一拔,從宇文青峰胸口抽回,宇文青峰的身子一軟,在巨浪中無力浮沉,胸口的鮮血洶湧而出,染紅四周。

  寧奪靜靜看著他,漠然道:「你只知道我和清杭從這裡出來,卻不知道這世間,本就還有一處地方可以進去。」

  宇文青峰呻.吟一聲,眼中光彩逐漸黯淡:「原來你……你用瞬移符去了那裡。可是你明明是廢人一個,怎麼能撕開豎瞳……及時出來?」

  寧奪望著他,平靜道:「無需我有靈力,你自然會將靈髓送過來。」

  他腕上的「遏禍」寶珠明滅閃爍,終於漸漸淡去了光華。

  靈髓從通道中迎面而來,威力遠超元嬰一擊,「遏禍」自然會被激發,吸收了這巨大靈力后,捏爆元清杭剛剛雕刻上去的那個臨時儲靈陣,就能將吸收的靈力全數吐出。

  比普通的儲靈符,威力何止強悍百倍千倍!

  水波巨震,一團涌動的血霧在附近驟然爆開。

  宇文瀚的身影驟然顯出,一眼看見前面宇文青峰的慘狀,整個人僵在原地,顫抖起來。

  宇文青峰胸前一個血洞,隱約可見從前到后已經空了,四周的血污已經染得水波鮮紅一片,無數帶著怨氣的水族魚類聞著血腥而動,又是畏懼,又是貪婪,正一點點聚來。

  宇文青峰艱難抬起頭,望著他:「父親……您、您也……」

  宇文瀚身子踉蹌幾步,飄到他面前,怔怔看著這熟悉又陌生的臉,眼前似乎浮起了他幼小時的天真模樣,眼中慢慢浮起淚花。

  宇文青峰身子慢慢向水底沉去,眼神已經渙散,卻忽然笑了笑:「父親,如您所願,我要死啦……您抱抱我吧。從小到大,您都只喜歡哥哥。」

  宇文瀚伸手撈起他緩緩下沉的身子,老淚縱橫。

  半晌后,他用力抱著宇文青峰,伸手合上了他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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