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3 章 雙修

  厲輕鴻眼前已經一片血紅,他獃獃望著面前模糊的女子,哭得更加嚎啕。

  彷彿知道這一幕,只是一個虛幻的光影,最後一縷留戀的殘魂。

  那個養了他十幾年,似乎一直待他很壞,卻又在生死關頭,捨棄自己性命、也要護著他活下去的娘親,終究是不在了。……

  良久之後,面前的女人卻輕輕嘆了一口氣。

  厲輕鴻渾身一顫,聽著耳中那幽幽的嘆息。

  他揉了揉眼睛,想讓被洪水泡得腫脹的視線再清晰點,可越是揉弄,眼前卻越是模糊。

  旁邊的木嘉榮看著他的動作,越發害怕,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麼了,眼睛受傷了嗎?」

  厲輕鴻看著面前默默無言的厲紅綾,無聲哭泣:「我娘……我娘來看我了。我看見她了,還聽見她嘆氣。」

  木嘉榮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身邊的厲紅綾:「啊,是啊。她早就在了。」

  厲輕鴻一呆,怔怔看著他:「你……你也看得見我娘?」

  他忽然跳了起來,嘶聲向著身邊大叫:「有誰通生死術法?求求你……來幫我娘的魂魄收一下,別叫她……」

  話音未落,面前的女人臉色已經冷了幾分,忽然伸出手,在他額頭點了一下:「你還是被石頭砸傻了嗎?……」

  木嘉榮也終於看出了不對,急忙道:「福鯨舫剛開到這邊,就遇到了厲護法順流而下,我們就救了起來。放心吧,你娘雖然傷重,可是她自己醫術厲害,醒來后就服了葯。」

  這一下,厲輕鴻徹底呆住了。

  他屏住了呼吸,慢慢伸出腫脹的手指,怯生生地向前一探,輕輕拉住了面前美艷女子的手。

  冰涼修長,像是幼時記得的那樣,卻實實在在,有著活人的觸感。……

  遠處的船舷邊,幾個木家的弟子目瞪口呆,看著抱著厲紅綾嚎啕大哭的厲輕鴻,互相看了看。

  「長公子一天到晚陰沉沉的,說實話,我一直都挺怕他。怎麼也會哭得像個孩子啊?」

  「被嚇到了吧?好像以為他娘死了,遇到了鬼魂?」

  「什麼娘啊,根本就是個拐子,把木家長公子擄走,現在又……」

  「噓,別說了。人家娘倆的事,畢竟養了十幾年在身邊,就算養只小貓小狗,也會有感情嘛。」

  正在說話,前面的暴雨中,又有一隊仙門弟子御劍而來。

  大約十來人,全都身著寶藍色衣衫,為首的女子面容清冷,掩在寬大羅裙中的身形卻稍顯臃腫,竟然是澹臺芸!

  木嘉榮一眼看去,受驚不小,慌忙迎上去:「澹臺小姐,你怎麼也來了?……」

  他雖然不擅婦科,可基本醫理都是觸類旁通,看到澹臺芸這身形,也知道大概到了月份,擅用靈氣,萬一動了胎氣,可不是小事。

  澹臺芸向他輕輕點頭:「多謝木公子關心,我只是指揮而已。澹臺家雖然人手少了些,可遇到這種大事,也不能袖手旁觀。」

  她身邊的門人個個渾身濕透,一臉疲態,顯然也已經奔走救人,累了半宿。

  木嘉榮連忙命人送上提神的靈丹,又叫手下的醫修幫著處理了一些人的輕傷。

  澹臺芸看著他忙碌,終於低聲問:「木公子,你可曾……見到過宇文公子?」

  木嘉榮一怔,竭力回想:「我們正在熟睡,被蒼穹派來人叫醒,說是這邊有人施法引發異相,導致洪災降世。各家仙門都緊急集結趕來。」

  他猶豫一下:「不過我沒見到宇文公子。許是他手臂受傷,不便前來?」

  澹臺芸臉色蒼白,抬眼望著周遭天地異相,怔怔不語。

  ……波濤洶湧的湖面下,姬半夏筆直沉入水底,在水底衣袍飄飄,徑直向湖心移動。

  沒走多久,身後已經有人趕上,宇文瀚身下騎著一隻冰冷的傀儡魚,滑翔到了他身邊:「姬護法,上來!」

  姬半夏身子一縱,飄上光滑魚背,一指前方:「走。」

  宇文瀚驅使著大魚,奮力前行,身後姬半夏卻忽然開了口:「老爺子,您回去吧。」

  宇文瀚咬牙:「為什麼?」

  姬半夏沉默半晌:「事到如今,若是說這事和宇文青峰毫無關係,您自己也不信吧?」

  宇文瀚臉色在湖水中一片青白,一言不發。

  姬半夏又道:「待會兒我若是殺他,老爺子您親眼得見,未免難過。不如就此離開,事後我盡量給他留一具全屍吧。」

  宇文瀚目望前方,半晌慘然一笑:「我也很多年沒見他啦……已經不知道這孩子,如今到底變成了什麼樣。若真是他戕害人間,導致生靈塗炭,不勞您出手,我親手了結他。」

  姬半夏默然,不再說話。

  前面波濤沸反盈天,那道豎瞳赫然現在了湖心。

  兩個人騎著傀儡魚,望著那豎瞳中閃爍的隱約雷電,都是臉色一變。

  姬半夏好歹知道這裡有連接萬刃冢的出口陣眼,可卻從未得見,宇文瀚卻是從不知曉,喃喃道:「這是什麼?!」

  姬半夏道:「從萬刃冢那邊通過來的異界通道,平時是單向的,只能從萬刃冢中打開,而且關閉極快。現在不知道怎麼打開了,這水……」

  他沉吟一下:「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來自於萬刃冢。」

  宇文瀚也是術法大家,一聽之下,便已經倒吸了一口冷氣,忽然焦躁起來:「這非人力所能阻擋,清杭那孩子呢!他不會想要做什麼吧?!」

  姬半夏淡淡道:「你覺得呢?」

  他望著面前空無一人的豎瞳四周,緩緩道:「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真是無能。耳提面命、逼著他學了十幾年的冷酷無情,可到頭來,他的性子,卻和您家那位大公子一模一樣,半點也擰不過來。」

  宇文瀚怔怔聽著,眼中依稀淚光閃爍,猛然伸手,將姬半夏一把推下魚背:「姬護法,多謝你多年對他撫養照顧。前面兇險,我獨自去接我的乖孫兒吧!」

  豎瞳四周時空之力肆虐,人力已經無法靠近,兩人全靠著傀儡魚的動力遊動,姬半夏忽然被推下,頓時被洪濤打得向後盪去,眼睜睜看著宇文瀚騎在傀儡魚上,瞬間消失在渾濁的浪濤中。

  ……

  元清杭和寧奪立在不斷顫動裂開的地表,神色凝重。

  地底的明亮光華刺目,一條條隱約的斷裂符文在深谷裂縫中不斷飄起,顯然那位遠古飛升大能為了維持三地平衡,在這巨大靈髓四周,布下了不少壓制的符篆。

  可是年月日久,符文效力終究會慢慢變弱,遇上現在萬刃冢瀑布倒流,人間鏡湖泛濫,再壓不住地底靈髓。

  四周的靈氣已經充裕到叫人飄飄欲仙,可是元清杭和寧奪卻都完全高興不起來。

  靈氣再充沛,也都要慢慢吸收幫助修鍊,日積月累,才能凝入金丹,化為自身的修為,現在這靈髓噴發出來的靈氣,雖然叫人渾身毛孔都舒服,卻也沒什麼大用。

  元清杭嘆了口氣:「要是能在這裡長久待著,你大量吸收它,說不定就能重塑金丹呢。」

  寧奪想了想:「的確有可能。」

  元清杭道:「宇文青峰想要的,就是把地底靈髓催出土。可這麼大的靈髓,他就算拿到手,同樣也要時間吸收修鍊,就不怕懷璧其罪嗎?……他怎麼能保證自己獨吞?」

  寧奪道:「這裡是異度空間,除了我們看得到。就算待會兒靈髓出土,外面也可能認為是地震洪災,只要他找得到地方藏身……」

  兩個人對望一眼,忽然同時脫口而出:「萬刃冢!」

  宇文青峰年輕時就是著名的術宗天才,雖然比哥哥名氣稍遜,可這麼多年後,功力也是世間少有。

  就憑著他在赤霞殿和墓園中顯露的那些手段,也可以窺到他術法精湛,以他的機智和多年琢磨,肯定也能想到萬刃冢這處絕佳的與世隔絕之地。

  他打的主意,應該就是在搶到靈髓后,通過這處時空裂隙反向回去!

  只要想辦法毀去這條通道,距離下一次萬刃冢開啟,足足還有近十年,到時候,他怕早已在萬刃冢修鍊到了元嬰境界!……

  元清杭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上那單隻靈鐲,只覺得一陣陣暖意傳來,他苦苦思索,心裡卻越來越焦急。

  他們被困在這裡,外面也不知道怎樣,宇文青峰既然特意將他們騙來,自然就沒想過叫他們活著出去,眼看腳下地動越來越劇烈,溝壑底部的光芒也越來越刺眼,只怕靈髓出土,就在即刻之間!

  寧奪忽然道:「靈髓一旦出土,這裡會怎樣?」

  元清杭看了看他,也不願意隱瞞:「能量太大,會引發空間急速壓縮再崩塌,我倆大概會被擠成碎片。」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這裡是遠古大能布下的封閉空間,我實在找不到破解之法,好像出不去了。」

  寧奪默默看了他一眼,手掌伸出來,輕輕挽住了他的手,半晌輕聲道:「你怕不怕?」

  元清杭轉頭,看著他:「我幼時身體不好,總以為自己活不到成年。」

  他心裡依稀想起早已遙遠的前世,唇角一揚:「沒想到現在不僅活得好好的,還活得這麼精彩。」

  寧奪溫和地看了他一眼,也微微一笑:「葯宗術宗大比雙雙奪魁,萬刃冢中飛身跳瀑布,被宇文離陷害,卻在澹臺家死裡逃生,然後大鬧澹臺小姐婚禮,攪黃了人家百年好合。」

  他想了想:「接著呢,阻止了商淵在閉關室里殺人害命,又當眾捅了我一劍。再往後,就是帶著一群仙宗小弟子力抗商淵,現在又和宇文青峰對上。」

  元清杭笑吟吟看著他,眼神晶亮,好像很是得意一樣。

  寧奪淡淡道:「你出來行走這短短兩年,做的事,倒是真的比別人幾輩子還精彩。」

  元清杭哈哈大笑,可笑著笑著,卻又輕輕嘆了口氣。

  「我還是捨不得。」他剛才還神采飛揚的臉上有絲黯然,「我還有很多事沒做呢,我答應過姬叔叔,要陪他找塊山靈水秀的地方,給林夫人立一個風水好的墓穴。我還想給爺爺過一次盛大的壽宴。……」

  他怔怔出神:「紅姨和鴻弟至今還形同陌路,可是我知道,他倆都是嘴硬心軟,我想找個機會,好好勸一勸他倆。對了,澹臺小姐腹中的孩子,出生后得叫我叔叔,我好想抱抱他啊。」

  寧奪和聲道:「你想的都是別人。」

  元清杭橫了他一眼,「撲哧」一笑:「你又吃醋啊?」

  寧奪搖了搖頭:「我是說,你一點自己的事也不想。」

  元清杭看著他沉靜俊雅的臉,心裡驀然一酸,再也壓不住深藏的裂痛。

  他低低道:「我倆的事,我時刻都在想。我想以後陪你辛苦修鍊、重塑金丹;也想過和你一起去江上嘗嘗那家船家鱸魚,品一品附近的桃花酒;我還想以後和你重回萬刃冢,在那兒陪我舅舅和寧仙君過幾年……可到了現在,反而什麼都不想了。」

  寧奪手掌和他緊緊相握,聲音低啞:「我也一樣。」

  兩人在仙宗大比重逢以來,除了萬刃冢中那段神仙日子,出冢后,倒有大半時間聚少離多,此刻雖然生死巨變就在眼前,可是能這樣不被打擾地安靜相處,卻好像完全不覺得害怕焦躁,只覺得心裡隱約快活。

  元清杭看著他,忽然歪著頭,想起了什麼:「對啦,你還欠我一個交代。」

  寧奪一怔:「什麼?」

  「我倆在萬刃冢打過一個賭,我說多多衝你噴氣息,你一定做噩夢,你卻說定然是美夢。事後我問你,你卻說沒有做夢,定然是撒謊。」

  元清杭定定看著寧奪,一字字道:「你快點老實交代,到底那晚夢見了什麼?」

  寧奪的臉色卻異常古怪,低下俊眉修目,白玉般的雙頰更是隱隱泛起了一片微紅。

  「……並沒有什麼特別。」

  元清杭更加狐疑:「不對!你騙我。我倆都要死啦,你還不說,你是要我死不瞑目嗎?!」

  寧奪慢慢抬起頭,良久后,終於點點頭:「也對,若是不說的話,我或許也會死不瞑目的。」

  元清杭嚇了一跳:「什麼事這麼嚴重!」

  寧奪左手和他緊緊十指相扣,右手握著應悔劍,定定看著他,忽然將應悔劍一橫,劍鞘冷硬,攔住了元清杭細細腰肢,向自己身邊一帶。

  兩人身邊地動山搖,溝壑裂開,靈髓光芒萬道,不等元清杭反應過來,他已經低下頭,堅決又粗魯地吻了下來。……

  他平時一向清冷自持,就算和元清杭在無人處耳鬢廝磨,也是溫存羞澀居多。這一吻,卻像是帶著無盡的渴求和熱烈。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元清杭氣喘嘻嘻,雙腿酸軟,寧奪才鬆開了溫熱雙唇,在他耳邊低低道:「你真想知道嗎?」

  元清杭盯著他,忽然一陣慌亂,直覺地有什麼不受控制起來:「算了算了……不知道也無妨!」

  寧奪卻快速截住他:「我做的夢……是和你雙修。」

  看著懷中的元清杭忽然呆若木雞,他忽然發狠,將他腰肢向自己身邊用力一扣:「合歡雙修,做夫妻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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