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7 章 親近
宇文離身子輕輕一顫,抬起了頭。
大殿內煙塵四起,到處都是飛瓦斷木,所有人都在拚命往外奔逃,只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踉蹌靠近。
那根大梁帶著呼嘯,就要落在他肩頭。宇文離怔怔望著前方的女子,忽然嘶吼了一聲,雙掌上翻,用力擋住了那根巨梁。
事出突然,沒人想得到他這樣機靈的人會陷在裡面,竟是無人出手救助。
宇文瀚的視線一直緊盯著宇文青峰,等到驚覺宇文離這邊受困,也已經晚了一步。
宇文離原本渾渾噩噩,手臂上並沒積攢靈力,這一下驟然抬臂,無異於一個普通人力抗巨木,頓時「咔嚓」一聲,手臂斷了半邊。
澹臺芸眼中含淚,千鈞一髮間靠近,伸手拉住了他,奮力向外衝去。
她身子雖然沉重,但是畢竟修為不淺,比尋常凡人女子要靈巧許多,左躲右閃,終於拉著宇文離脫離了險境。
宇文離任由她牽著自己的手,目光怔忪,似乎感覺不到自己斷臂疼痛。
另一邊,宇文瀚狂吼出聲:「離兒!……」
宇文離似乎終於被震醒,抬起頭,遠遠看了祖父一眼。
殘破的赤霞殿另一邊,宇文瀚和元清杭站在一起,距離甚近,不知道是也孫倆心后靈犀往一邊跑,還是誰護著誰一起逃離。
宇文離靜靜立了一會兒,沒有回應祖父的呼喊,卻轉過頭,深深看了一眼澹臺芸。
「芸妹……」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原來從始至終,只有你管我。」
澹臺芸對他一直不假辭色,這些天任憑他怎麼殷勤討好,也是閉門不見。今天在殿上,她勢單力孤被眾仙門逼迫,宇文離坐視不理,她心裡更是失望之極。
可剛剛聽著他對宇文青峰那番痛苦質問,一時之間,以前和這個人花前月下時,他小心翼翼談及幼時往事的模樣,又都忽然湧上了心。
眼看著他就要命喪當場,卻再也狠不下心。
這一出手相救,看著宇文離那痴怔的目光,她心裡卻又隱約一驚。
大殿搖晃不停,終於徹底塌下,揚起一片鋪天的塵土,殿內酒席上的杯碗酒水更是被砸得粉碎,一片狼藉。
幸好宇文青峰只是想脫身,卻不想真的和各大仙宗結仇,這攻擊雖然浩大,卻不算狠毒凶戾,除了宇文離受傷,別人卻大多沒事。
一番檢點人數后,眾家仙門都報了平安,可是宇文青峰終於逃走,消失了蹤跡。
時至深夜,眾人都已經感到疲累不堪,元清杭朗聲道:「諸位仙長不如都回去休憩,這幾天魔宗就籌齊兩百萬上品靈石,到時候交給商公子分配。」
眾仙門再無異議,紛紛告辭。
……宇文瀚奔到宇文離身邊,急道:「快隨我來,我叫清杭給你看看斷臂!」
宇文離眉眼低垂,卻不接話,只道:「多謝祖父關心。今夜幸虧有澹臺小姐相救,離兒想趕去道謝。」
宇文瀚一怔:「總得先處理傷勢。」
宇文離淡淡將寶劍一豎,和斷臂並在一處,隨意一纏,固定完畢:「小傷,無妨的。」
他抬起眼,看了看不遠處的元清杭,溫聲道:「堂弟身上也一直帶著傷,剛剛又奮力抗敵。祖父不去關心一下堂弟?」
不等答話,他向宇文瀚輕輕一拜,轉過身,向著澹臺芸急追而去。
寧奪站在元清杭身邊,望著宇文瀚怔然呆立的身影,忽然低聲道:「你要小心宇文離。」
元清杭苦笑著點點頭:「我明白。他會更加恨我的。」
……回到魔宗居住的雅舍,厲紅綾已經早早在院中等著。
見他倆回來,她道:「姬半夏說,他不過來了,還是帶人守在山下,以防有什麼意外。」
元清杭撓了撓頭,討好地給她倒了一杯茶,親手奉上:「姬叔叔知不知道我花了那麼多錢?」
厲紅綾瞪了他一眼:「他說了,就當還寧小仙君的人情。」
元清杭腆著臉道:「是啊,寧小仙君救過魔宗好多條人命,還帶回來那麼附了兵魂的神兵呢。」
寧奪靜靜看了他一眼。
厲紅綾嗤笑一聲:「不用幫他邀功,魔宗向來恩怨分明。姬半夏那條命都是寧小仙君救的,他有什麼臉說不行?」
元清杭笑嘻嘻扮了個鬼臉:「紅姨,你信我,我一定想辦法把這二百萬給您賺回來。」
厲紅綾一雙美目幾乎要翻上天去:「就你?」
元清杭一挺胸脯:「你可別瞧不起我,過去是我不上心。但凡我想要賺錢,那整個仙宗可就得小心點了,別被我扒下來一層皮。」
他又胡說八道了一會兒,厲紅綾終於被他逗得臉色好看了些,淬道:「再混一陣兒就到天明了,還不快點回去休息。」
元清杭也不避諱,拉起寧奪的手,飛快地往自己房裡跑去:「好!」
身後,厲紅綾臉色驟然一僵,脫口而出:「我叫你放寧小仙君回去休息!」
元清杭抓著寧奪,閃身進門,「砰」地一聲關上了門:「我看著他打坐調息,這就是休息!……」
房門一關,外面好像也忽然沒了聲音。
元清杭耳朵趴在門上,小心地聽了聽:「紅姨回房啦。……哦,霜降也去了朱朱的屋。」
話音未落,寧奪的身體已經輕輕覆上,將他壓在了門板上。
他微微低頭,將額頭抵在元清杭的額前,一動不動。
元清杭猝不及防被他按住,只覺得額前一片細膩柔軟,寧奪的氣息就在鼻翼之間,不由得一慌,臉色驟然通紅。
「你……你做什麼?」
寧奪低聲道:「我在休息。」
元清杭:「……」
半晌,寧奪悶悶道:「你累不累?」
元清杭聽出了他語聲中那一絲隱忍,心裡驀然一軟。
他笨拙地向上一迎,嘴唇輕輕一啄寧奪的雙唇:「我這些天吃了好多大補的丹藥,血氣旺盛得不行。」
寧奪微微一僵,元清杭又趕緊小聲道:「我不騙你。易白衣老前輩以前送我的那十對鹿角,我一口氣熬了五對來補血呢。」
寧奪輕聲道:「以後別再給我做儲靈符了。」
元清杭大急:「那怎麼行!」
離開他的儲靈符灌注靈力,寧奪的劍招就徒有招式和速度,毫無攻擊力,按照他的想法,就得時刻給他身上揣幾百張傍身!
寧奪搖了搖頭:「沒人能一輩子依靠外力來戰鬥。」
元清杭的頭點得像是小雞啄米:「能的能的,你就可以。你真的不用擔心我用精血制符,我跟你說了,我用了一大堆靈丹妙藥,現在身上簡直血氣沸騰,無處紓解,不隨時放一點出來,那簡直是要爆體而亡的。」
他服用了不少補血氣的葯是不假,可也遠遠不到什麼要外放紓解的程度,這麼滿口胡說,寧奪默默聽著,忽然道:「你騙人。」
元清杭瞪了他一眼:「什麼意思,寧小仙君?這是非要我證明?」
寧奪伸手擒住他手腕,舉在他頭頂,用力一按:「脈相正常得很。」
他神態認真,聲音低磁,一雙漆黑眸子宛如墨色琉璃,元清杭抬頭迎著他眸光,心裡忽然一陣狂跳。
他閉了閉眼睛,忽然伸手摟住了寧奪脖頸,不管不顧地胡亂親了上去。
不敢長久停留,更不敢專心找尋唇瓣,他臉頰通紅,在寧奪額頭、鼻樑、臉頰上到處蓋章,一邊吻,一邊叫:「誰騙你啦?我就是血氣旺盛,你看你看,虛火上來完全忍不住……嗚嗚!」
到處亂跑的雙唇被捉住,淺嘗輒止變成了溫存旖旎,他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腰肢一片酸軟,要不是被寧奪輕輕抵在門上,似乎隨時就會順著門滑溜下去。
好半天,兩個人才面紅耳赤分開。
寧奪點頭看著元清杭,一雙眼睛中波光瀲灧,卻皺了皺眉:「虛得很。」
元清杭雙腿發軟,咬著牙佯怒道:「血氣很旺的,陽氣被吸幹了而已!」
……房間里一片安靜,可空氣中卻似乎帶著微微的甜意,兩個人悄悄跑到床上,掀開被子睡了上去。
兩人雖然早已經情動心許,可是卻都臉皮極薄,並肩同卧多少次,大多也都是偷偷熱吻,偶然有身體接觸,也都嚇得趕緊縮回去,完全沒人敢真的越過最後的雷池一步。
元清杭靠在枕頭上,眼往頭頂紗帳,忽然有點兒走神。
寧奪握著他的手,半晌開口:「在想什麼?」
元清杭皺著眉:「你說,宇文青峰到底想要什麼?」
別人不知道宇文青峰的劣跡,他卻是親眼看見他在墓園裡布下陰槐陣,更能斷定他在迷霧陣里出手殺人。
這樣一個長久布局、同樣要挑起仙魔爭鬥的人,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寧奪道:「目前看,他唯一暴露出來的目標,就是千重山,按照你的推斷,又或許他想要的是千重山附近的人間屬地。」
元清杭喃喃道:「千重山附近,有什麼……啊!」
幾乎和他驚叫的同一時刻,寧奪也猛地翻身坐起,沉聲叫道:「我知道了!」
元清杭臉色震驚,看向寧奪:「對,那裡有問題!」
外面天色尚暗,還未到黎明,可是兩個人心裡卻都猛地一驚。
元清杭喃喃道:「我們都知道那裡特殊,可是他又是怎麼發現的?」
寧奪緩緩道:「畢竟百舌堂專司打探消息,專門做這種生意,天下諸多秘辛,他們都知曉一二,湊在一起,就會拼出常人不知道的內情。」
元清杭一骨碌坐起來:「我知道了,宇文青峰這樣拚命挑起仙魔紛爭,其實目的是想要你們蒼穹派覆滅,他好在滿目瘡痍中撿個漏,就像今天這樣!」
寧奪臉色冰冷,慢慢道:「商淵倒行逆施,宇文青峰最為高興,因為若是他正常統領蒼穹派,百舌堂就沒有任何機會。」
元清杭怔怔出神,忽然急切道:「假如是你,處心積慮謀划多年、想要佔有的東西最後旁落他家,你會不會甘心?」
寧奪點點頭:「絕大多數的人,都可能不甘心。」
元清杭狠狠抓了抓頭髮:「可是那兒到底有什麼呀!我們也經過那兒,你還經過兩次!」
寧奪翻身下床,沉聲道:「我們匆匆路過,並未多查看。他一定是掌握了什麼蛛絲馬跡,才想要買下來,慢慢掩人耳目地探尋。」
元清杭跟著他一躍而起:「走!」
兩個人心意相通,根本不需商量,已經開了房門,向外面衝去。
白天里一番爭鬥惡戰,魔宗的人都已經睡下,兩人不願驚擾大家,悄然繞過守夜的下屬,奔進了濃黑夜色里。
千重山綿延百里,主峰已經被毀了大半,寧奪手中應悔劍盪在空中,一張靈符爆開,灌滿劍身,兩人一起躍上,向著山下御劍飛行。
元清杭遙遙望著深黛色的山巒,忽然道:「千重山的山尾,就是綿延伸展到那裡。」
寧奪點頭:「現在想起來,商淵一個人吸收靈力,按說不該將整座千重山的靈脈都吸干。」
不一會兒,應悔劍已經飛離了千重山,前面的漆黑夜色中,一面明凈安詳的湖泊遙遙在望。
距離千重山不遠,大約幾百里之外的人間屬地、那個美麗絕倫的湖泊。
是當初寧晚楓和元佐意初次相遇的地方,更是元清杭和寧奪從萬刃冢小天地中脫困而出之處!
應悔劍低鳴一聲,緩緩降落在湖邊,兩個人一躍而下,望著那片平靜湖面,卻同時握住了彼此的手。
一握之下,只覺得兩人掌心都一片濕冷,竟是同時有細微冷汗滲出。
夜色中的湖泊,不僅顏色從清澈碧綠變成了漆黑一片,更安靜得不正常,就像整個被什麼冰凍了起來,封住了其中的一切。
沒有水波流動,沒有微風拂過,映照在水面的那輪明月,更是一動不動,像是被畫在水上的一個假月亮,毫無生氣。
元清杭手中亮出役邪止煞盤,伸手探入水中。
一股刺骨的冰寒直逼心底,片刻后,他的手從湖中縮回,看向寧奪,臉色發白:「沒有東西活著了。」
偌大鏡湖,裡面本該有萬千魚蝦,無數水草植物。
可現在,羅盤上的探陰指針瘋狂轉動,一點生靈存在的跡象也探尋不到,剩下的,都是剛剛死去動植物的死氣。
寧奪看了看他:「怎麼辦?」
元清杭咬牙:「我發信號,叫姬叔叔帶人來幫忙!」
剛剛摸出懷中的一枚煙花箭,還沒點燃,面前的湖水卻忽然一片沸騰。
剛剛還平靜如鏡的湖面,忽然升起了滔天巨浪,漆黑的湖水排山倒海,像是忽然決堤的洪水,向著岸邊呼嘯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