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7 章 別宴

  赤霞殿後,位置最好的幾處精美雅舍。

  其中一棟佔地極大,一直是神農谷客人往來時常住的專門所在。

  木青暉坐在主廳里,神色依舊有點憔悴,一雙俊眉微微皺著,聽著廳中一位弟子的彙報。

  半晌他揮揮手,向那人道:「知道了,去把小公子叫來。」

  不一會兒,木嘉榮行色匆匆,從外面跨進了門。

  不過短短數月功夫,他原先略顯稚氣的臉上也有了絲凝重,再也不見了昔日的傲氣驕矜。

  木青暉招呼他坐下,和聲道:「最近辛苦你了。」

  木嘉榮神色一黯,低聲道:「應該的。」

  木安陽不幸身死,木青暉又身受重傷,不得不留在蒼穹派暫時養病,所有喪葬安排、接客待人,都落在了木家兩個兒子身上。

  直到近日,木安陽的喪事才辦理妥當,這兩天木嘉榮也才有空重新回來這邊。

  木青暉猶豫一下,道:「谷中事務千頭萬緒,你可顧得過來?」

  木嘉榮眼眶一紅,低下頭去:「以前都是爹爹和師叔您共同打理,我……我不知道原來這麼辛苦。」

  木青暉溫聲道:「你現在也十八歲啦,從今以後,要學著擔起神農谷的責任來。有的事,該堅持就要堅持,不要瞻前顧後,也不要顧慮太多。」

  木嘉榮抿住了嘴唇。

  木青暉開口問道:「輕鴻他是不是最近調用了谷中大量的物資?你若覺得不妥,就直接說出來,他雖然略有偏執,可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想必也不會真的為難你。」

  木嘉榮張了張嘴,遲疑道:「他……他也不是拿了給自己用,都送來了蒼穹派。」

  木青暉長嘆一聲:「神農谷雖然和蒼穹派素來交好,可現在這個情形,也不能毫無節制,把神農谷的家當搬空了,來填這個窟窿。」

  蒼穹派現在正是風雨飄搖,商淵倒行逆施、殺戮仙門性命無數,寧程雖然最後關頭親自挺身自爆,狙殺師尊,可手中也同樣人命累累。

  現在事情雖然告一段落,可整個蒼穹派上下,卻幾乎都成了仙門之敵。

  這麼多傷員重傷在身,不得不滯留蒼穹派修養,現在門中無人主持事務,自然一切都落在了商家長孫商朗頭上。

  尋醫問葯、補給賠償,應付各宗門的冷眼,除了他,也沒別人有資格拋頭露面,出來應付。

  可這千頭萬緒,說到底,還是一個「資源」二字。

  蒼穹派的財富這些年都被寧程莫名其妙揮霍一空,商淵出關后,短暫地利用蒼龍訣斂了一陣靈石財物,可現在一旦身死,那些仙宗都逼著蒼穹派一一吐了出來。

  商朗一邊要照顧門中數千弟子衣食住行,一邊要竭力安頓諸家仙門的索賠和尋仇,門中資源早就枯竭成空。

  木家一開始暗中送去了不少傷葯丹丸,可哪裡堵得上這滔天窟窿,木嘉榮在焦頭爛額忙著處理谷中事務,厲輕鴻那邊,卻不知不覺,把小半個神農谷的財物都送去了蒼穹派。

  剛剛那名大弟子專門負責谷中賬務,就是專門來回稟木青暉此事。

  木嘉榮怔怔發獃:「商公子現在也……委實艱難,幫幫他也是好的。」

  木青暉神色一肅:「你和輕鴻都對商公子極好,我自然明白。可神農谷現在既然由你們倆兄弟主事,你們就不能公私不分。」

  他神色轉為嚴厲:「蒼穹派的長輩作惡,門下弟子不被連累誅殺,已經是諸家仙門看在寧小仙君的面子上了。從今以後,怕是再沒有蒼穹派立足之地。」

  木嘉榮獃獃地看著他:「師叔……」

  木青暉深深吸氣:「神農谷也在大戰中死傷無數,你爹爹更是……我們不參與追究報復已經仁至義盡,谷中尚有那麼多弟子要衣食住行,這樣無休止地救濟蒼穹派,決不可取。」

  木嘉榮低聲道:「我知道。可哥哥他要調動物資,我、我……」

  木安陽死前也沒交代誰來主管谷中事務,木嘉榮深得谷中舊部愛戴,厲輕鴻卻毫無根基,實際上,現在諸多事情定奪,谷中人等都自覺地先來請示木嘉榮。

  厲輕鴻似乎對這事也不上心,可他好歹是木安陽大宴賓客、廣告天下找回的長子,身份尊貴,無人敢逆。

  他真的開口支取財物,谷中管理財物的人卻也不敢阻攔,木嘉榮更是難以開口不允。

  木青暉搖了搖頭:「這畢竟是木家的事,我雖然是長輩,卻非木家直系血親,不便出面干預。嘉榮,你不是孩子了,得擔起神農谷里裡外外的責任。孰輕孰重,得學會分辨,也要據理力爭。」

  木嘉榮怔怔出神,半晌終於咬牙:「好,我明白了。」

  出了門去,外面那個管事的弟子正忐忑地守在門外,見他出來,連忙迎上前去:「少爺……」

  木嘉榮狠了狠心:「今後若是哥哥再找你支取谷中財物,你暫且不給,就說請他來和我商議。」

  那人大喜,連忙點頭:「好!……」

  話未說完,庭院門口已經傳來了一聲沉沉的語聲:「你們說什麼?」

  厲輕鴻面無表情,一身黑衣站在門口,俊美的臉上有絲冷意,遠遠看著木嘉榮。

  木嘉榮心裡一突,咬牙上前,斟酌了一下字句,才開口:「兄長,神農谷近來連遭巨變,也是捉襟見肘。商公子那邊雖然也急缺救助,可我們神農谷的家底也有限,總不能……」

  厲輕鴻淡淡截斷他:「我們神農谷?如今都是你在管事,我也沒和你爭什麼。」

  木嘉榮忍耐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厲輕鴻道:「那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捨不得?」

  木嘉榮臉色漲紅,脫口而出:「若是我自己的東西,送多少給他,我也都願意!可這是整個神農谷的根基,我……我們倆都不能這樣任性。」

  厲輕鴻漠然道:「你對神農谷有感情,我沒有。既然我是木家長子,那這裡所有的東西,起碼有我一半。」

  木嘉榮又氣又急,心裡又是窘迫:「你!……你這是要分家?」

  厲輕鴻怔了怔,道:「倒也不是。只是我以前在魔宗時,也沒為這些操過心,現在想用點錢都不能的話,我要做這個木家長子,又有什麼意思?」

  他倦倦地擺了擺手:「我也不多要,你自己的那一半呢,想怎麼節省,就怎麼節省。可我這一半,你別來干預就好。」

  木嘉榮道:「你也知道,這麼多錢扔進去,也不是給商朗的。最終都是進了別的百家仙門。」

  厲輕鴻歪了歪頭,有點詫異:「那不然怎麼辦呢?看著他到處卑躬屈膝,去給人賠禮求情?」

  他想了想,又有點困惑似的:「我以前的心思可惡毒了,看他成天笑嘻嘻的,身邊總是圍著一大堆人,就暗暗憎惡,甚至希望他哪天忽然倒了霉,變得和我一樣人人厭棄才好。你呢?你會不會也這樣?」

  木嘉榮愕然看這著他:「當然不會!」

  厲輕鴻點點頭:「是啊,真的到了這一天,我又一點兒也不開心。」

  木嘉榮看著他無辜的表情,半晌終於黯然點了點頭:「你……的確和我不同。」

  他怔怔發了一會兒呆,低聲道:「好,從今以後,神農谷一切進項和財物,你都有一半支取權利。若是超過,就再也沒有。」

  他轉身向前走去,路過厲輕鴻身邊時,微微駐足,又加了一句:「我也會告訴他,這些都是你私人送他的,不是木家。我的那一半,得護著整個神農谷。」

  ……

  一個月後,蒼穹派,赤霞殿內。

  四周布置了簡樸的裝飾,桌席上擺放的只有常見水果泉水,尋常糕點,並無以往的珍稀靈果,奢華酒水。

  前方的高台上,也再沒有了高高在上的闊椅,只有台下並排擺放的無數長席。

  蒼穹派的小弟子們一個個神態瑟縮,畢恭畢敬地垂手站在邊上,招呼著不時進來落座的諸家仙門貴賓。

  大殿左邊,顯眼的位置上,卻空出了一張座席。

  不少門派的人都已經落了座,晚輩們都坐在下首,有人看了看那邊,有點好奇:「那是給哪家留的位置?好像重要門派都已經到了吧?」

  他身邊的一個師兄詫異地看了看他,壓低聲音:「你傻了嗎?那可不就是……」

  話還未說完,外殿門口,一群人已經昂首闊步,魚貫而入。

  說話的幾個仙宗弟子一眼看去,齊齊閉上了嘴巴,神色又是古怪,好像又有點興奮。

  看著那行人施施然走過身邊,忽然有個年輕小弟子壯起膽子,揚聲叫了一句:「元小少主,你身體怎麼樣了呀?」

  人群正中,一個少年黑髮金環,手中白玉黑金扇輕輕擺動,手腕皓白如玉,聞言轉過頭,沖著說話那邊揚眉一笑:「好說好說,半死不活,精神百倍。你們呢?」

  正是前一陣帶著一群仙宗少年大殺四方、詭計百出的魔宗小少主,元清杭。

  那群少年轟然大笑,七嘴八舌,熱情地叫起來:「和小少主你一樣,既然死不掉,那就好得很。」

  「多謝元小少主送來的靈丹呀,我傷口好得特別快!」

  「是啊是啊,我師父一開始不叫我用,我偷偷用了……」

  話沒說完,那少年的嘴巴已經被人一把捂住,他臉憋得通紅,自知道說錯了話,慌忙扒開嘴上的手,補救道:「我師父說我虛不受補,不能用這麼好的東西!」

  元清杭笑眯眯的,沖他搖了搖扇子:「你師父說得對。」

  厲紅綾帶著一群魔宗下屬,冷冷站在他身後,一雙美目在那群少年身上轉了轉,那邊的少年們只覺得渾身不知怎麼,竟然都是忽然一冷,再也不敢寒暄,紛紛縮回了頭。

  媽呀,都說木谷主以前的這位未婚妻貌美明艷,今天終於看到真人,果然美得厲害,可也嚇人得很。

  怪不得木谷主寧死也不要和她成親!……

  元清杭坐在那邊專門留出來的魔宗桌席前,四下看了看。

  諸家家主和掌門宗師依舊坐在前面的位置,後面才是晚輩弟子們的座位,放眼望去,除了那些不幸戰死、被商淵害死的,各家剩下的重要人物,幾乎都悉數到了場。

  神農谷那一桌,木青暉身邊坐著厲輕鴻和木嘉榮,一般的打扮尊貴,卻似乎都有點心事重重。

  凌霄殿的陳封,百草堂堂主死後接任他的副堂主,海青門的常掌門,靈武堂的李堂主,全都在座。

  另一張桌上,宇文瀚臉色沉沉,似乎在生著悶氣,而他身側,宇文離神態恭敬,正低低和幾位長輩客氣寒暄。

  厲紅綾的目光始終沒有看向神農谷那邊,卻忽然冷笑了一聲。

  「只要是活得久,就什麼都能看見。」她端著面前一杯清水,慢慢抿了一口,美麗的臉上一片譏諷,「百家仙門的聚會,竟然還給魔宗留了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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