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章 報仇

  山脊頂端,姬半夏陷在銀網中,身上已經被鮮血染透,只是分不清哪些是異形蜈蚣的,哪些是他自己身上的血肉。

  澹臺明浩手中的符篆一道道打出,轟在他越來越遲鈍的身上,獰笑道:「都說魔宗右護法一張人.皮.面具下,其實瀟洒清俊,能迷倒萬千少女,哈哈,哈哈!」

  他手掌忽然一緊,將那張鎖靈網的中心結一收,片根根絲線又削去姬半夏身上一層血肉。

  「真想讓所有人看看,名滿天下的姬半夏,現在是什麼一副樣子。」他臉上的快意似瘋似狂,「假如素素還活著,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對著一攤爛肉依舊情根深種!」

  姬半夏劇烈喘息,一雙手臂無力地垂下。十指上,已經不剩下什麼血肉,露出了森森白骨。

  「你這種人,永遠不會懂素素喜歡的是什麼。」他輕笑一聲,滿是鮮血的臉上帶著傲然之意,「我們相遇時……她帶著面紗,我帶著面具。我不知道她是仙界聞名的美女,她也沒見過我的真容。」

  澹臺明浩面容扭曲:「你撒謊!林家小姐艷名遠傳天下,我當年只是遠遠看了她一眼,便丟了魂,求了父母尊長無數次,才得償所願娶到了她。你根本也是齟覬覦她的美色!」

  姬半夏死死盯著他:「你費盡心機娶了她,卻不善待,甚至親手殺了她,你就是豬狗不如的畜生!」

  澹臺明浩狂叫:「我對她好過,我們初結連理時,誰人不誇一聲我們是神仙眷侶?!是她對不起我,雖然表面對我恭敬尊重,可私下裡,卻總是鬱鬱寡歡,想著外面的野男人!」

  姬半夏目眥欲裂:「你看過她留下的搜魂印記了,你明明知道,她婚後從沒對不起你過!」

  「那就是怪你!你不偷偷來看她,她就不會和你外出私會一晚,我自然也不會疑心超兒和芸兒的血脈不清不楚!」澹臺明浩嘶聲道,臉色扭曲地宛如厲鬼一樣,「我沒想殺她的,是你,是你們……多年來一直叫我積怨懷疑,全是是你們倆的錯!」

  姬半夏緩緩閉上了眼睛,身子微微顫抖,不知道是悲憤難忍,還是劇痛難耐。

  「我姬半夏生平做事,做了便是做了,從沒後悔過。」他低低道,「唯一悔恨終身的事,就是當年素素對我說了絕情的話后,我年輕氣盛,孤僻傲氣,沒再細究緣由,更沒再爭取一下。」

  他慘笑一聲,一道鮮血從眼角流下。

  再睜眼時,他眼中血絲密閉,眼白中竟然已沒有一丁點白色。

  他舉起手掌,數根手指白骨森森,向著自己心口猛然插下。

  「撲哧」一下,血肉飛濺,一股濃郁的心頭精血噴濺而出,他伸手接住,森白指骨在空中虛虛畫出一道血符,載著那串精血,向澹臺明浩飛去。

  澹臺明浩時刻盯著他舉動,哪裡會讓這詭異的東西沾身,長笑一聲,倏忽躲過,血符帶著腥氣,飛向他身後。

  「姬半夏,我不會叫你死得太痛快的。」他忽然狂笑起來,「人間有酷刑凌遲,犯人身裹漁網,劊子手一片片將凸出的皮肉剜下,要哀嚎三天三夜方死。」

  他身形倏忽移近,那隻形如獸肢的前臂猛地一揮,在銀網中的姬半夏身上帶下一片血肉:「你猜猜看,我要剜你多少刀,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姬半夏身子劇顫,一聲沒哼,臉上卻露出了一絲奇怪的笑意。

  「你何不回頭看看?……」他喘息道,心口挖出的血洞中,血管清晰可見,恐怖無比。

  澹臺明浩冷笑:「你腳下方圓幾里,都被符篆硬化了,你召喚不來什麼野鬼的,還想騙我?」

  姬半夏看著他的眼神,充滿蔑視和譏諷。

  澹臺明浩正要再說話,忽然脖頸后就是一涼,一道陰風無聲掠過他的後背。

  他心中寒意大起,猛然一回頭,眸子驀然緊縮——兩道鬼氣森森的虛影,在他身後的夜色里盤旋打轉。

  兩隻靈獸的冤魂!

  他從小養大、結下血契的本命靈獸,一隻沒有了蹄爪,一隻沒了前肢,全被他斬下肢體,接駁在了自己身上。

  兩隻靈獸都是活生生被埋入土中,在驚恐和痛苦中,逼出了全身的靈力,才保證被割下的斷肢更新鮮,更有活力。

  雖然已經是一縷不肯散去的冤魂,本該無形無體,可此刻,兩隻冤死的靈獸的身子,卻越來越紅,彷彿有了實質。

  澹臺明浩也是術宗大師,如何不懂這御鬼之術,心裡驚怒交加,已經知道了姬半夏的手段。

  他的那點心頭精血,沾在了這兩隻獸魂上,喚出了它們的冤魂!

  「你怎麼看見的?!」他又驚又懼,脫口而出。

  姬半夏「嗬嗬」冷笑,猛地吐了一口血沫,陰森森道:「你周身全是冤魂戾氣,你竟然感覺不到么?殺害和你結下血契的靈獸,它們生前跟著你,死後也會一直跟著你!」

  他厲聲長嘯,那兩隻靈獸眼中忽然血淚迸濺,狂躍而起,一左一右,惡狠狠向澹臺明浩當頭抓下。

  澹臺明浩面沉似水,閃身和那兩隻靈獸的虛影斗在一處,不一會,身上已被兩隻瘋狂的契約獸抓出了數道傷痕。

  這兩隻靈獸從生下就被他帶在身邊,心靈相通,為他征戰多年,枉死在主人手中,仇恨更甚,其中那隻斷了前肢的靈獸更是瘋狂,不停撕咬向他的手臂,竟似要將自己殘缺的前肢索回。

  澹臺明浩心中驚恨,終於一狠心,同樣在自己心口一點,取了數滴精血,附在符篆上,猛地貼上兩隻凶獸的額頭:「散!」

  兩隻靈獸死前血契未解,最怕主人精血,頓時慘叫一聲,齊齊向後逃去。

  澹臺明浩也不追趕,身形鬼魅般瞬移到銀網邊:「沒空剜你千百刀了,先割下你的頭,拿給你的好徒兒看吧!」

  他十指上帶著森然冷風,當頭向姬半夏抓下。

  姬半夏身上早已全是傷痕,血肉模糊,心口的精血更是飛快流逝,正在閉目等死,可忽然之間,兩人身後的山脊背面,卻有一道微微的光華閃過。

  那光華從山脊上顯出,到蔓延成漫天華光,似乎只用了瞬息。

  姬半夏和澹臺明浩都是當世大宗師,這一刻,兩人心中不約而同冒出一個念頭。

  ……這劍意的主人,竟似比他們熟悉的金丹圓滿境要更恐怖了一層。

  劍光圓融浩大,沛然連綿,彷彿是一泓長天秋水,無情又冰冷。

  澹臺明浩只覺得眼前一花,金色劍芒照進他的眼眸,目中頓時劇痛無比,不知道是被這劍氣傷了眼睛,還是被劍意割破了身上哪裡。

  劍光冰冷刺到,躲無可躲,無聲無息,宛如切豆腐一般,輕輕在他手臂上斬下。

  血光衝天,那隻接上去的獸肢高高飛起,向後方疾落。

  一道黑影急撲上去,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殘肢,興高采烈地退了下去。

  執劍之人的身影修長玉立,淵渟岳峙,身邊是萬道金色劍輝光,下一刻,他隨手一揮,劍光反撩過去,追上搖搖欲倒的澹臺明浩,乾淨利落地卸下了他另一隻完好的手臂。

  澹臺明浩長聲慘呼,兩肩處鮮血狂涌。

  他雙臂不在,再難保持平衡,像是醉酒一般,踉蹌一下歪倒在地上。

  雙眼抬起,眼前漫天劍光散去,一道熟悉的身影緩緩走近,在他身前停下。

  一道聲音冰冷清澈,宛如清泉漱玉,靈泉擊石,居高臨下看著他:「清杭說過,他唯一想親手殺死的人,就是你。他還說過,你的手掌續上一次,他便砍一次。」

  應悔劍隨意一揮,將落在一邊的另一條手臂斬成了數段,他淡淡道:「既然他不在,那我幫他做,也是一樣的。……」

  澹臺明浩眼中,終於露出了巨大的恐懼。

  他牙齒打顫,斷斷續續道:「寧奪?你不是已經失蹤了么,怎麼、怎麼?……」

  寧奪不再看他,返身疾步,走到銀網邊,應悔劍細細挑進絲網,將幾處節點割裂。

  銀網頹然散開,姬半夏的身體,嗎,慢慢癱倒在地。

  寧奪眼中水光微閃,忍著滿鼻血腥,掏出止血藥,一絲不留,全數傾倒在他全身,低低道:「姬護法,抱歉……晚輩來遲一步。」

  姬半夏劇烈喘息,渾身顫抖不停,不知怎麼,卻忽然笑了起來。

  他越笑越大聲,喉嚨間血沫不停湧出:「寧奪,你很好。……你快去蒼穹派墓園救清杭,他那兒……危險得很。」

  寧奪握著劍柄的手指微微顫動,望著他混身血肉模糊和胸前血洞,沒有動彈,啞聲道:「姬護法……我先送您去找紅姨。」

  姬半夏微微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神戾氣升起:「快點給我滾去清杭那兒,婆婆媽媽的,算什麼男人!我不僅死不掉,還有事要做呢。」

  他顫著手,摸出一丸提神的葯吞下,忽然抓過寧奪手中的應悔劍,向著遠處狂劃過去。

  澹臺明浩正起了身,掙扎著往遠處密林里狂奔,身後應悔劍劍光追到,從他腰部以下劃開。

  他痛得連叫都叫不出,兩條腿竟然在應悔劍下齊齊而斷,整個人只剩下一個完整的軀幹,在地上翻滾不停。

  寧奪緩緩站起身,看了那邊一眼,確認澹臺明浩再無危險,終於深深向姬半夏一拜:「姬護法,您多保重。」

  他身形躍起,再不回顧,向山下而去。

  他身後,無邊夜色中,隱約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夾雜著澹臺明浩的慘呼。

  那慘呼聲一開始還凄厲恐懼,很快便漸漸變弱,山脊之上,只剩下無數蟲豸撕咬著軀體的聲音,那兩隻冤魂不散的契約獸也去而復返,開始大口吞噬主人的肚腸和血肉。

  ……墓園中,血腥氣味已經濃得近乎黏稠。

  元清杭孤身一個人,借著隱蔽符,一點點靠近了戰圈的中心。

  時間臨近午夜,整個墓園中不知道是原本這時就最邪氣,還是被什麼外力加劇了陰氣,行走在其間,只覺得渾身沾滿黏糊糊的濕意。

  就連中心的殊死戰鬥,也似乎陷入了一時的凝滯。

  元清杭小心翼翼摸到一棵松樹后,低低開口:「木仙長?」

  木青暉靠在樹榦上,正在劇烈喘息,忽然聽見身後有人無聲靠近,差點一躍而起,幸好及時認出了他的聲音,不由一怔:「是你?你怎麼沒走?」

  厲輕鴻炸山前,宇文瀚已經提前通知了諸家仙門,倉促下也沒有什麼萬全之策,只有臨時決定將計就計,裝作眾人受傷,引商淵入套,進來墓園決一死戰。

  商淵掠奪的是金丹,強求魔宗的人留下並肩作戰,根本也毫無道理,一路上不見魔宗眾人,他們也心知對方已經順勢退走。

  可現在,元清杭怎麼又冒了出來?

  元清杭低低道:「情況怎樣?」

  木青暉疲倦道:「雙方都精疲力盡,短暫休息一下。我給諸位仙長服下了『熾靈丹』,商淵殺了大約四五人,吸收金丹靈力后,現在暴漲,但是丹藥應該也起效了。」

  元清杭默默無言。

  熾靈丹藥性類似□□,藥效能快速直達金丹,叫人短時間內戰力提升,可是催動靈力越劇烈,致幻效果也越強烈,假如不及時散掉,往往能叫人神智癲狂。

  死去的這幾位金丹高手,已經是用自己的死,做了最後一件事。

  半晌,他啞聲道:「商淵假如發狂,最後大家聯手擊殺時,也要付出慘重代價。」

  木青暉淡淡道:「已經沒別的辦法。」

  元清杭點點頭:「好,我來助你。」

  此時此刻,再瞻前顧後,已經毫無意義。

  木青暉精神一振,相識這麼久,每次面對著這精靈古怪的魔宗少年,他心中竟越來越覺得信賴倚仗:「你有什麼辦法?」

  元清杭從懷中掏出一瓶葯:「木仙長和我的思路不謀而合。我待會兒放一種毒霧出去,吸入后致幻效果加倍。你給諸位仙長先服下解藥。」

  木青暉急切點頭:「然後呢?」

  「儘可能拖時間,等他神志開始不清后,我找一波人打下一陣。」

  木青暉大喜:「你們魔宗的人沒走?」

  元清杭正色道:「哦,沒人可用啦。我們左右護法都已經重傷了,我也是。」

  木青暉臉皮一紅:「哦。……」

  元清杭沖他揮揮手:「拜託木仙長發葯啦,我去安排。」

  ……

  墓園中,四處忽然飄起了一團團無色輕霧,混在血腥氣味中,悄悄散開。

  半晌后,一道清亮的聲音穿破墓園中的夜色,朗聲響起:「商淵老賊,你在哪兒?來找我啊,我在這裡。」

  正是元清杭的聲音!

  商淵獨自坐在一塊墓碑前,驀然睜開了眼睛。

  他頭頂的青氣濃郁無比,連著吸收了四五個金丹高手的靈力,頭頂上的那個嬰孩不僅頭骨恢復如初,面容更是變得年輕無比。

  只是那嬰孩的顏色,卻又不再是金色,而是混著絲絲灰黑,顯出一種奇異的邪惡生命力。

  墓園畢竟不如千重山那樣浩大,他神識一掃,已經鎖定了元清杭發聲之處。

  不知怎麼,這聲音竟似比以往刺耳得多,像是叫人焦躁萬分。他再也忍耐不住,身形急縱,瞬間閃現在了那裡。

  「小魔頭哪裡走?」他厲聲喝道,一掌擊向那株松樹。

  巨樹轟然倒下,樹榦化成齏粉,可那後面,卻空無一人!

  他正要轉身,旁邊的另一棵樹后,卻忽然跑出來一個人。

  「爺爺……那裡有陷阱!」商朗嘴唇顫抖,急奔而來,咫尺之間,他手中熾陽劍寒光閃閃,忽然向商淵背後急刺而出:「爺爺閃開!」

  商淵一愣,直覺里覺得突兀,可這一猶疑之間,商朗的劍鋒已經毒蛇般急轉,刺向了他胸口。

  這一下距離極近,商淵再警惕,也沒想到孫子會真的弒親,商朗這一劍堪堪在他身上劃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傷口。

  一擊得手,商朗翻身便走,毫不猶豫。

  商淵又驚又怒,正要去追,可身邊另一處,卻又忽然響起了另一個聲音。

  「爺爺……不是我。」夜色中,商朗怔怔出現在那裡,臉色絕望又痛苦,「誰……誰在冒充我?」

  商淵恍然大悟,怒斥一聲:「蠢貨,來這兒摻和什麼?」

  商朗痛苦搖頭,慢慢走上前:「我……我擔心所有人。爺爺,求求您,收手吧!」

  商淵冷冷看著他:「再不滾,就去死。」

  話音未落,商朗手中忽然揚出一張血紅符篆,急撲他面門:「你才死!」

  符篆炸開,無數血紅小蟲疾飛出來,撲向商淵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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