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章 私會

  蒼穹派的後山,山路崎嶇,夜風嗚咽。

  一道微弱劍光掠過叢林上方,落在千重山後山的山頂。

  下面是萬丈懸崖,往下看去,一片黑霧猙獰。

  寧程從身後拖出厲輕鴻,摔在地上。

  厲輕鴻被這一摔摔醒,迷迷糊糊睜開眼。

  寧程居高臨下看著,道:「這下面就是上次那小魔頭摔下去的地方,普通人下去,自會屍骨無存。他狡詐多端,據說安排了蠱雕在下面接應,才死裡逃生。」

  他淡淡道:「你在葯宗大比上對蠱雕可兇殘得多,不知道有沒有蠱雕也來救你?」

  厲輕鴻終於清醒了少許,掙扎著動了動,身下汪著一片淋漓的血跡:「……你、你把商朗怎麼樣了?」

  寧程道:「他是我徒兒,從小在我面前長大,我會怎麼樣他?」

  厲輕鴻黑幽幽的眼睛里全是恨意:「迷霧陣里,你還不是一劍重創了他!」

  寧程沉默了一陣,才道:「既然要動手,總不能只留下蒼穹派的人,那豈不是太過明顯?」

  厲輕鴻無法置信地盯著他:「……你是瘋了嗎?」

  寧程想了想,居然點了點頭:「沒錯。這世間本就那麼多瘋狂之人,也不多我一個。」

  厲輕鴻用盡僅剩的力氣,嘶聲吼了出來:「你是他師父啊!到底為什麼?!」

  寧程淡淡道:「你都要死了,知道這麼多幹什麼?」

  他忽然長臂一伸,抓住了厲輕鴻胸前衣襟,拖到了懸崖邊上,就要面無表情推下去。

  可就在這時,他身邊卻有一道輕霧閃過。

  一個人影倏忽閃出,身形如鬼魅,一張符篆貼上了寧程的手臂。

  寧程手臂上一陣灼痛,手一松,厲輕鴻的身子往後便倒,眼見著就要跌下萬丈深淵。

  那人影面前騰起一片煙霧,瞬移到了厲輕鴻身邊,一把抓住了他,硬生生將他拽了回來。

  厲輕鴻本以為必死,早已心灰意懶,這樣忽然死裡逃生,身子幾乎要癱軟下來,緊接著,脖頸被人重重砍了一下,頓時昏死過去。

  寧程冷冷望著面前的人:「堂主這是幹什麼?」

  那男人的臉依舊隱藏在一團黑霧中,聲音粗細變幻:「我和他們木家又沒有交情,自然不是為了救木家長子。」

  寧程道:「那為什麼阻止我殺他?他可是見到了我殺人,要是泄露出去,你也一樣脫不了身。」

  百舌堂堂主靜靜立在那裡,微微一笑:「我從來都是個掮客,做的只是穿針引線的交易。你要找人轉移陣口,我就幫你聯繫澹臺明浩;你要買各種消息,我就合理價格出售。」

  他悠悠道:「早早計劃迷霧陣、殺人無數的人,是你。將禍水東引、嫁禍給魔宗的人,還是你。挑起仙魔兩邊互相仇恨廝殺的,更是你。」

  他這樣娓娓道來,語氣柔和,可其中的威脅之意卻隱約顯露。

  寧程冷冷道:「是嗎,全都是我一個人做的?」

  百舌堂堂主柔聲道:「當然。」

  寧程的目光,緊緊鎖定了他面上的黑霧:「我在迷霧陣里,可沒有殺那麼多人,更沒有刺傷商朗。」

  他一字字道:「事後出現的傷亡,比我出手的數目起碼多了一倍。請問堂主,除了我之外,那晚上,還有誰在迷霧陣里?……」

  百舌堂堂主輕輕一嘆:「寧掌門,這話我不懂。您親自策劃的計謀,中途哪個環節出了岔子,走漏了風聲,導致有人跟著作亂,這該問您自己。」

  他的身子立在懸崖邊上,不停地輕輕晃動,似乎隨時可以消失在夜色中。

  寧程緊緊盯著他,緩緩道:「那麼,在木家放出傳舌隼、點出厲輕鴻身世的是誰?前些天,赤霞殿上,再次放出傳舌隼、挑起凌霄殿和神農谷廝殺的,又是誰?」

  對面的男人語聲露出了微微的詫異:「咦,這些消息難道不是寧掌門您都重金買斷過?我還以為是你一再想要挑起仙魔兩邊的爭鬥。」

  寧程冷笑:「消息是你賣給我的,所以只有你,才也知道這些內幕。」

  百舌堂堂主嘆了口氣:「寧掌門,可你覺得,我一個長期販賣消息的掮客,有什麼理由做這些?」

  寧程面無表情看著對面的男人:「這誰知道呢?任何一個人做出匪夷所思的事,背後或許都有不做不可的理由。」

  「就好像寧掌門你?」百舌堂堂主柔聲道,話語卻像是一根銳利的尖刺,「這麼瘋狂地挑動仙魔再度腥風血雨,不惜犯下殺戮罪孽,理由是為了你的師兄?……」

  寧程的眸光,驟然一凝。

  一股殺意在他周身悄然聚集,他手中的寶劍也微微凄鳴。

  而他對面的男人卻似乎渾然不覺,繼續微笑:「寧掌門不用這麼大敵意,我早說了,寧晚楓仙君皎如明月、風姿秀雅,我也一直很為他惋惜。無論你要做什麼,我都樂見其成。」

  寧程身上的寒意卻並沒褪去。

  他緩緩道:「你和我師兄有過交情?」

  百舌堂堂主沉默了半晌,道:「也不過是點頭之交。那時我年輕,因為一些事日日焦躁煩心,一次仙門大會上,他和我偶然相遇閑談,看出了我的煩悶,便安慰我道;小仙君你資質獨特,聰慧逼人,也不用在意那些閑言碎語、世人眼光的。」

  寧程冷聲道:「然後呢?」

  百舌堂堂主淡淡道:「沒有然後了。這樣的話我也就聽他一個人對我說過,自然就承他一份情。」

  寧程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所以你以前也是仙門中人,還和我師兄這樣的天之驕子能平輩論交,還有過交集。」

  他厲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現在不敢見人?」

  男人臉上包裹著的黑霧忽然快速流動起來,就像是有氣旋在裡面涌動。

  他的聲音驟然變得沙啞難聽:「寧掌門,人人都有不願意談及的往事,我勸你還是把心思放在眼前比較好。」

  他指了指遠處赤霞殿所在的方向:「你那位好師尊好像要失控了,你是打算陪著他一起發瘋到底,還是另有所圖?」

  寧程冷冷道:「不勞你費心。」

  百舌堂堂主點了點頭,伸手抓起地上的厲輕鴻:「這個人身份特殊,隨便殺了,未免太可惜。交給我吧,總有用得上的好時機。」

  說完這句,他的腳邊忽然冒出一股輕煙,身影晃了晃,就此消失在原地。

  寧程急步衝上前,看著地上淋漓的血跡,臉色陰晴不定。

  ……澹臺家的雅舍中,一片壓抑的氣息。

  四下里飄著難聞的隱約腥氣,混合著各種不同的藥材味道,門人弟子更是個個膽戰心驚,走路都輕得像是幽靈。

  正中的大堂里,忽然傳來一陣野獸凄厲的嘶吼,伴隨著一聲驚恐的尖叫。

  「澹臺宗主,不能這樣做的。您上次接上一隻獸爪,都已經非常勉強。」房間里,一名醫修額頭冒汗,焦急叫道,「現在整條臂膀都換上靈獸的前肢,只怕更加後患無窮!」

  澹臺明浩坐在椅子上,臉色一片不健康的青黑,右邊袖管一片空蕩蕩的。

  房間正中,一個碩大的鐵籠里,鐵鏈死死綁著一隻巨大的靈犀獸,四肢上鎮著幾根銀釘,釘子上附著一道道靈符,上面血色花紋密布。

  他神色焦躁,道:「你不用管,這隻靈犀獸身上被我下了多重血契,不會像上次那樣反噬其主。快點動手,等血脈徹底壞死,想接才真的難了!」

  醫修連連搖頭:「不不,血契越多,當然越能壓制住互相排斥。可是萬一將來您身體虛弱,靈智不清,反噬一定更加兇猛。」

  澹臺明浩閉了閉眼睛,臉上肌肉顫動,厲聲道:「叫你做,你就做,是嫌酬金不夠?」

  那醫修嚇了一跳,慌忙道:「好好,澹臺宗主既然要求,在下也沒有不聽的道理……」

  話音剛落,門口已經衝進來一個苗條俏麗的身影。

  澹臺芸臉色慘白,望著鐵籠中那痛苦嘶吼的靈犀獸,咬牙看向澹臺明浩:「父親,您住手吧!若是非要這樣冒險,行此邪術,只怕反噬是遲早的事。」

  澹臺明浩忍耐地喘了幾口氣,道:「你不用再勸,為父心裡有數。」

  澹臺芸眼中含淚:「只是少了一條胳臂,想辦法接上機關術的假肢,雖然不如血肉之軀靈活自如,可也……」

  「什麼機關術!」澹臺明浩忽然爆發出來,怒道,「是想求北宇文家出手,幫我造一條機關手臂?你是想去拜託你的情郎,還是誰?」

  澹臺芸猛地抬起頭,一雙清冷美目中又是羞憤,又是痛苦:「爹爹!……」

  澹臺明浩眼中噴火:「宇文離那小子心狠手辣,只要我戰力下降,只怕他第一個會想辦法殺了我。你沒聽那個小魔頭在陣前說,他害我,是因為和宇文離有交易?」

  澹臺芸急道:「那小魔頭的話,也能信嗎?」

  澹臺明浩更加生氣:「當然,他有什麼理由專門陷害宇文離?」

  澹臺芸澀然道:「可他還說,是您殺了母親,這也一樣能信嗎?……」

  澹臺明浩身子微微一顫,惱羞成怒,厲聲道:「你胡說什麼,給我下去!」

  澹臺芸靜靜站立了一會兒,最後看了一眼那隻從小陪伴她和哥哥長大的靈犀獸,轉身木然離去。

  身後,忽然傳來獸類瀕死前那悲慘凄厲的鳴叫,鮮血的氣味瀰漫了整個院子。

  外面月朗星稀,樹木蔥鬱,她回到自己的臨時閨房中,在窗前坐下,望著外面的花木,好半晌,忽然埋下頭,開始無聲啜泣。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才終於抬起頭,正要拿手帕擦去淚痕,旁邊卻伸過來一隻手。

  手指蒼白修長,骨節分明,捏著一方雪白素帕,遞到了她面前,輕聲道:「芸妹。」

  澹臺芸如遭雷擊,猛然躍起,手中「嚴霜」劍赫然遞出,向旁邊刺出:「你!……」

  宇文離身形一閃,翩然避開。

  澹臺芸咬著牙,手中劍一招快過一招,宇文離身形不斷變幻,瞬移地從容不迫,澹臺芸的劍鋒始終貼著他,卻又始終碰不到他分毫。

  澹臺芸追了半天,已經微微發喘,一橫劍鋒,停了手,咬緊了一口銀牙:「亮出你的劍來。」

  宇文離搖了搖頭,溫和道:「我的劍邪氣日盛,輕易不能拿來對人,更何況是你。」

  澹臺芸眼中失望浮起,喃喃道:「你知道它邪氣大,卻還堅持用?……所以你這個人,一直都是如此,不擇手段、心冷無情?」

  宇文離靜靜凝視著她,一雙鳳目中神色難辨,半晌幽幽道:「芸妹,我一直以為,無論別人怎麼看我,你始終會對我有些不同。」

  澹臺芸劍鋒一抖,寒光四射:「不要叫我芸妹!」

  宇文離立刻道:「澹臺小姐。」

  澹臺芸眉宇間升起一抹冷怒:「我小時候對你,本也沒什麼不同。任何同齡稚童被人欺負嘲笑,我也都會阻止,你不用會錯了意。」

  宇文離微微悵然,低聲道:「流水無情,落花有意。我感念你的那一點心意,自己記得便可以。」

  澹臺芸閉了閉眼睛,硬生生隱去了眼底一抹晶瑩,啞聲道:「你走吧,我倆婚約已廢,無論你說什麼,我也不會再信。」

  宇文離望著她,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終於道:「你也走吧。」

  澹臺芸一怔:「什麼?」

  宇文離神色淡淡的:「你聽我一句勸,趁著現在外面封山大陣已破,抓緊時間下山,再也不要回來。」

  澹臺芸慘然一笑:「我有選擇嗎?我既不能幫著眾仙門對付我爹爹,也不能像你一樣,跟著商淵幫他做倒行逆施的事。你現在叫我走……我又何嘗不想走。」

  宇文離俊美臉上露出了一點焦躁之色:「這山中腥風血雨,徵兆不詳。誰也不知道會走到何等地步。我今晚就送你走。」

  澹臺芸望著他:「既然這裡不詳,你為什麼自己不走?」

  宇文離淡淡道:「富貴險中求。」

  澹臺芸眼中失望的神色更濃:「為了名利富貴,你連命都不顧?」

  宇文離輕輕嘆了口氣:「澹臺小姐,你以前的確並不真正了解我這個人,好在婚約已除,現在認識清楚,也不算晚。」

  澹臺芸怔怔看著他,半晌喃喃道:「我的族人都在這裡,我爹現在又神智不清。我一個人走了,要去哪裡?」

  宇文離咬了咬牙,森然道:「別管你爹了。他早就瘋了,你難道看不出?元清杭說你爹殺了你娘,是真的!」

  澹臺芸終於忍無可忍,嘶聲道:「你們個個都說元清杭誣陷你們,轉頭來又都說他說的是實話。你到底要我怎樣?相信他說我爹殺了我娘,就也要相信你殺了我哥哥,那麼你會承認嗎!」

  宇文離沉默不語,忽然身子一晃,快到匪夷所思,瞬移到她面前,低低說了一聲:「得罪。」

  手指一伸,正按在澹臺芸雪白脖頸上,頓時將她按昏了過去。

  打橫將她抱起,他身子一縱,躍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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