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出陣

  怔怔出了一會兒神,他忽然方寸大亂,一把抓住了姬半夏的衣袖。

  「姬叔叔,我錯了,我不該叫他一個人走。」他喃喃道,心裡像是有鈍刀在慢慢切割,「他沒有我,真的會死。」

  他忽然又鬆開姬半夏,一個人在山坡上胡亂轉著圈:「不不,這裡一切的事,我都不管了。……我要去萬刃冢。」

  姬半夏沉默半晌,道:「你不管這些事,我自然沒意見。但是你要進萬刃冢,還是死了心吧。」

  元清杭急道:「為什麼?」

  姬半夏道:「厲紅綾已經試過了,她都進不去。傳送陣口有元宗主最後留下的封印,寧奪能進去,是因為……」

  他臉上肌肉微微抽搐,似乎很不願意承認:「是因為元宗主的封印感覺到了應悔劍的氣息,才得以通過。」

  元清杭一怔,低頭去看自己的黑金白玉扇,急切道:「我的扇子上有我舅舅自己的刀意殘片,應該也能放我進去吧!」

  姬半夏冷道:「不會的,感覺到來自妖刀斬虹的氣息,只會叫殘留意志混亂,會自我排斥,你不懂嗎?」

  元清杭心裡一片混亂,咬著牙,半晌忽然咬牙切齒道:「他沒事的。他一定能吉人天相,安全出來!」

  他又道:「上次在地下暗河的山腹里,他就是這麼一個人前去冒險,最後不也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姬半夏淡淡道:「所以你信他,就只能在外面等著,無論他出不出得來。」

  正在說話,遠處走來幾位年輕的仙宗弟子,李濟和常媛兒走到近前,先向姬半夏施了一禮,才道:「元少主,幾位族中長輩叫我們來問問,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元清杭望了望遠處,數十家仙宗門派各自分了地方休憩,凌霄殿和神農谷離得遠遠的,一副血海深仇的模樣,宇文瀚身邊則沒帶幾個人,正孤零零歇在一棵大樹下。

  宇文離已經正式站隊,所有人對宇文家的態度也變得仇視起來。

  雖然不能說一團散沙,可也絕談不上鐵板一塊。

  元清杭在心裡嘆了口氣,打起精神,舉步走到仙宗人群中。

  他的一舉一動都被人密切關注,見他過來,幾乎所有人都將視線投了過來。

  各人的目光,也是各種複雜。

  有的充滿希冀,有的微帶疑慮,也有的因為以往和魔宗衝突中有過重大傷亡,看過來的眼神已經變成了防備和狐疑。

  陳封背著手,站在一片林蔭下,神色說不出的古怪。

  以前他獨子失蹤,迷霧陣的疑兇正是魔宗,他心中痛恨,在各種圍剿魔的戰鬥中,凌霄殿一直衝殺在前。

  現在雖然殺人嫌疑落在了厲輕鴻身上,可厲輕鴻那時候依舊在魔宗聽命,魔宗是不是在背後授意他暗中殺害仙宗弟子,也是未知數。

  更何況,厲輕鴻回歸神農谷后,整個木家就背地裡和魔宗糾纏不清,剛剛那幾個暗中隱瞞救下的魔修,就是明證。

  可偏偏,眼前這個他一直痛恨的魔宗小少主,卻親手救了他一命。

  若說完全沒有所圖,僅僅就是菩薩心腸、俠肝義膽,他卻是怎麼也不信的。

  元清杭淡淡沖著諸位宗主掌門點了點頭,不卑不亢:「諸位,我也知道不少人和魔宗之間有過血光之戰,甚至有私人大仇。」

  有一個劍宗門派的宗主面色難看,大聲道:「我大師兄就死在你們厲紅綾的毒藥下,現在也不和你們算這筆賬。可你們到底有什麼目的,敞開來說吧!」

  元清杭淡淡道:「哦,你覺得我千辛萬苦,是為了什麼?為了把你們困起來,打包送給商淵嗎?」

  那位宗主咬咬牙,道:「總不是為了仙道蒼生,為了正道俠義。」

  元清杭忽然笑了笑。

  他本就生得極為好看,一雙眼睛更是神采奕奕,內有星光,這樣傲然一笑,更襯得他眉目如畫,神態睥睨:「我說是,你也不信啊。」

  他想了想,悵然道:「不過你說得對,我的確不是為了那些。我只是為了一個人。我得幫他守好這蒼穹派,幫他護著他那些可憐的師兄弟們。」

  他搖了搖頭:「像上次迷霧陣,一出來就看到他的小周師弟慘死,雖然他嘴裡不說,可是我知道他心裡有多痛苦難過。這種叫人憤怒的事,再也不能再發生了。」

  他雖然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可所有人都默默無言,心裡浮出了一個俊美少年的臉。

  在這位魔宗小少主百口莫辯、各種污名加身時,那位仙宗的劍修天才,也曾身負長劍、一個人獨自上門拜訪各家,不畏冷眼、不計名節,一直在幫他辯解。

  甚至在澹臺明浩和這小魔頭開戰時,一聲不響地站在了他的身邊,不惜和所有人拔劍相向。

  忽然,有人憤憤道:「你明明在山崖上一劍重傷了他,寧小仙君也是因此而覺得沒臉見人,才黯然離開的。你現在又說什麼為了他,不是笑話嗎?」

  說話的人是位極年輕的劍宗弟子,平時也和寧奪說過幾句話,對他甚是推崇敬佩,現在看著元清杭,卻怎麼也喜歡不起來。

  元清杭沖著他微微一笑,倒也不生氣:「你們信與不信,根本不重要。」

  陳封站在遠處,緩盯著元清杭,道:「好了,強敵當前,仙魔雙方的恩怨先放一放。要對付商淵,還要大家先放下成見。」

  元清杭欣然點頭:「我們魔宗可以保證,在這大陣內,絕不主動挑釁衝突。真有什麼深仇大恨,出去后再自己解決。」

  木安陽在一邊,首先表態:「我們神農谷和魔宗本來是血海深仇,現在也可以保證互不侵犯。」

  剩下的諸家深知其中利害,也都紛紛點頭。

  元清杭這才道:「我剛剛也說了,這大陣防禦力很高,大家暫時在這裡很安全,不用急著脫身妄動。」

  常媛兒的父親皺眉道:「一直困守,也不是辦法。」

  元清杭搖了搖頭:「不。時間站在我們這一邊。」

  他眼睛中,隱隱有光芒閃爍:「商淵身上,一定有什麼破綻。他急著連殺這麼多人,諸位不覺得奇怪嗎?」

  木嘉榮急切道:「奇怪什麼?不外乎是殺人奪丹,吸收別人的靈力為己用,修鍊了什麼邪法。」

  元清杭道:「假如不能持續,會怎樣呢?」

  木安陽忽然道:「我隱約覺得,他臉上的肌膚和氣色,一直在變化。有時候顯得幼嫩如嬰孩,有時候又好像是忽然衰老些。」

  旁邊的人紛紛茫然道:「有嗎?」

  元清杭道:「有。」

  商淵的這種異狀其實並不明顯,但是木安陽和他這樣的厲害醫修,本就善於望聞問切,一看之下,便能感覺得出來這種細微變化。

  厲輕鴻站在一邊的陰影中,忽然道:「假如不能一直吸收別人的金丹靈力,他會一直衰老下去嗎?」

  這話一出,不少人全都悚然一驚,心頭豁然開朗。

  「對!商淵十幾年前就困在金丹大圓滿多年,已經有數百歲,天人五衰的跡象越來越明顯。」有人喃喃道,「現在這蒼龍訣雖然幫他突破了元嬰,可會不會境界不穩?」

  元清杭淡淡道:「只怕不僅僅是不穩,甚至隨時可能崩塌。所以著急的是他。」

  宇文瀚遠遠站在樹下,緩聲道:「著急的人,就會容易出破綻。」

  元清杭恭敬地看著老爺子:「所以我們只要等著就好。」

  ……很快,白天在忙碌的救人療傷和商量切磋中過去,密林中,到了晚間。

  一輪明月升上半空,掛在樹梢之中,寂靜無聲地照耀著千重山。

  各家分別找了適合休息的山洞和背風的樹蔭歇下,甚至有的門派儲物袋足夠大,還帶了帳篷和寢具來。

  霜降端著幾碗香氣四溢的肉粥,走到一堆篝火邊,恭敬道:「忙了一天了,幾位也吃點東西吧。」

  篝火邊坐著三個人,元清杭,姬半夏,還有宇文瀚。

  元清杭埋著頭,手中拿了一張牛皮紙,上面密密麻麻畫了不少點和線,心不在焉擺擺手:「好。你先放著。」

  霜降湊頭過來,忍不住好奇道:「幾位術宗大師在研究什麼呀?」

  姬半夏道:「這防禦陣又不是無懈可擊,術宗高手的話,遲早找得出攻擊的辦法。」

  宇文瀚臉色微沉,又是羞慚,又是擔憂。

  商淵不擅長術法,可是外面還有他那個狡猾機智的孫兒。

  而宇文離的術法修為,在年輕一輩中,已經是頂級的人才。

  元清杭裝作看不見老人的窘迫,揉了揉微微跳痛的太陽穴,指著牛皮紙上幾處:「我和寧奪上次御劍在山峰上空巡視時,看到了這幾處陣眼。我當時覺得不對,就在附近埋了些反制的陣旗。」

  所以這次才能在這麼大的範圍內,布出一個反向的防禦陣,甚至連支撐大陣的靈力消耗,也是偷偷從原來的封山陣中轉移而來。

  商淵不懂,也看不出破綻,可是宇文離呢?

  宇文瀚咬牙:「我待會兒親自去,把這裡的陣眼隱蔽起來。另外,在附近布些偽裝的假陣眼,引誘敵人來攻,消耗他們的精力。」

  姬半夏點頭:「我再去加幾個鬼陣,叫踏進的人先損傷大半。」

  元清杭忽然想起一件事,皺眉道:「宇文前輩,最近有個人一直在您孫子身邊。我現在才知道,他就是百舌堂堂主,您可知道,他和你們宇文家有什麼淵源?」

  宇文瀚茫然道:「不曾有過,他為什麼幫離兒?」

  元清杭心中疑雲重重:「所以我才問您呢。以我幾次和他打交道看,他不僅對你們宇文家很是友好,另外,他似乎也很精通術法,一身瞬移術極為精妙,是我平生僅見。」

  宇文瀚眼中竟似有一瞬間的震驚,遲疑道:「瞬移術?……」

  元清杭精神一振:「是啊,您認識什麼人,擅長此術嗎?」

  宇文瀚目光怔忪,半晌卻搖了搖頭,神色異常難看:「不……現在沒有了。」

  山林之中,夜風推送著陣陣林濤聲,月色雖然明亮,可悠悠天地中,這數百人也像是滄海一粟,顯得微不足道。

  神農谷眾人找了一處背風的山坡後面,布起了好幾個大帳篷,分別睡在了裡面。

  神農谷一向富庶,平時光是出售各種靈丹妙藥,都是財源滾滾,日常用度固然精緻,就連外出,也都有弟子帶著各種精美用具。

  帳篷乃是靈獸毛皮所制,防風嚴密,厚實堅固。

  到了後半夜,四周的人都已經入睡,可其中一個帳篷,卻掀起了一個小角。

  一道清瘦的黑色身影悄然躥出,四下辨認了一會兒,無聲沒入了黑夜。

  沿著山林,他很快摸到了最外邊的大陣邊緣,迎頭撞上了無形的屏障。

  他毫不遲疑,掏出身邊那柄寒光四溢的匕首,狠狠沖著面前的屏障刺下!

  匕首彷彿刺上了一張滑溜溜的軟皮,瞬間歪了方向,竟是毫無建樹。

  他也不氣餒,看準了一處,舉著匕首,狠狠一刀刀重複刺下。……

  屏障雖然堅固,可是他那把屠靈匕首卻邪門得厲害,刺了數十下,終於,似乎發出了一聲極輕微的鳴響。

  他大喜,正要加力戳刺,身後卻忽然掠過一陣陰風。

  一道人影無聲無息立在他身後,舉手擒住了他的手腕,將他重重摔在了地上。

  厲輕鴻在地上打了個滾,正要爬起來刺向來人,可一抬頭,卻忽然愣住。

  姬半夏站在他身前,居高臨下,冷冷看著他:「來啊,怎麼不刺我?反正你也把庭安的胳膊都卸了,也不差對我來一下。」

  厲輕鴻身子發抖,眼中露出微微的恐懼,一言不發。

  姬半夏冷笑:「看在清杭面子上,我都一直忍著沒動你。可你現在在幹什麼?弄壞防禦陣,對你有什麼好處嗎?」

  厲輕鴻死死抿住嘴唇,忽然嘶聲道:「我不是要破壞大陣,我只是想出去!」

  他忽然趴在地上,重重沖著姬半夏磕了一個頭:「右護法,求您幫幫忙,我要出去,您幫我偷偷打開一下!」

  姬半夏凝視著他,眼中又是氣恨,又是憐憫:「你瘋了,要去救治商朗?他不過是和你認識短短時日,你幹什麼對他這麼掏心掏肝?」

  厲輕鴻只重重在地上不停磕頭,卻不說話。

  姬半夏怒道:「死就死了,蒼穹派有什麼真好人嗎?商淵是他爺爺,寧程是他師父,他說不定也是個壞坯子呢!」

  厲輕鴻嘶聲道:「他壞也好,傻也好,我都不管。我只知道,他對我好。」

  姬半夏嗤了一聲:「他那樣的天子驕子,從小就朋友環繞,自然是習慣對所有人好。」

  厲輕鴻獃獃怔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沒關係。他現在身邊沒朋友了。」

  姬半夏一時語塞,盯著他的頭頂烏髮半晌,恨恨道:「一個一個的,都和仙宗的人攪在一起。清杭這樣,你這個蠢貨也這樣。呵呵,跟著小少主什麼都沒學到,倒是傳染了一腔痴傻。」

  他手掌一抬,反手按在身邊一處隱藏的陣旗上,怒道:「滾吧,死在外面,別後悔就好。」

  厲輕鴻猛地跳起來,看著面前驟然裂開的一道縫隙,顫聲叫:「多謝右護法!」

  翻身躍出,他的身影瞬間消失在縫隙里。再下一刻,已經出現在了陣外。

  山道崎嶇,他拔足狂奔,不多時,終於來到了蒼穹派所在。

  熟門熟路地繞過巡邏弟子,他潛入了商朗居住的小院。

  半邊廂房是寧奪的居所,如今早已空空如也,滿室清冷。而另一邊,卻有小弟子昏昏沉沉守在房間外。

  他手一揚,一股無色青煙飄去,那小弟子立刻倒下。

  悄悄推開門,他一步步靠近了床邊。

  掀開床幔,床上商朗的臉露了出來。

  原先英朗的臉好像一天間就瘦了下來,面色蒼白憔悴,氣息微弱,胸前纏著繃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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