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兄弟
旁邊的人紛紛看來,有的還遮遮掩掩,有的膽大一些,直接就探過身子來看。
木嘉榮忽然被這麼多視線窺探,臉色更是漲紅,怒道:「誰酗酒了,你胡說什麼?!」
厲輕鴻欲言又止,似乎也覺得自己失言,終於閉上了嘴巴。
可是周圍小聲的議論已經起來,有人壓低了聲音,嘀咕道:「木家小公子這是怎麼了?以前那麼聰慧懂事,現在竟然學著酗酒嗎?」
「大概是忽然多了個莫名其妙的哥哥,分走了家族資源,心裡多少有點不平吧。」
「嘖嘖,仙門宗族,誰家沒點兒說不清的爛賬,要是這樣便受不了,那可真是不堪大用。」
「不過都說這位木輕鴻性情有點乖張,我瞧似乎還好?對這個新弟弟也算禮讓三分。」
「是啊,倒是木小公子有點恃寵生嬌,說起來,人家還救過他一命呢。」
人群後面,七毒門那幾個少男少女獨自坐在一隅,刻意和四周的人拉開了距離。
聽著這些竊竊私語,霜降從鼻子里嗤了一聲,咬牙低語:「厲少爺可真厲害。」
她身邊,元清杭依舊是那副異族打扮,身材臃腫了不少,發間的金環也換成了一條蛇狀的盤暫,顯得怪異又恐怖。
他微微苦笑:「我以前倒沒發現他這麼會整人。」
趙庭安坐在他身邊,警惕地四下掃視,誠實地低聲道:「因為厲少爺對少主您從來不用這些心機。」
霜降冷笑:「那是因為他知道小少主聰明,騙不過。」
元清杭默默看向遠處的厲輕鴻,腦海里忽然想起小時候那被關在小黑屋裡的小小孩童,心裡一陣悵然。
他對著霜降溫聲道:「不管怎樣,變成今天這樣,也不是他自己所願。」
遠處,木嘉榮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青。
他「騰」地站起身,踢開腳下蒲團,一個人衝出了熱鬧的大殿。
這舉動突兀又惹眼,頓時又引來一片窺探。
厲輕鴻坐在案前,低垂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諷,可是再抬起頭時,臉上卻似乎有絲黯然。
猶豫了好半天,他才又霍然起身,匆匆推開身邊的神農谷弟子,向木嘉榮離去的方向追去。
赤霞殿佔地極廣,木嘉榮從側門跑出來,一頭鑽進了旁邊的樹林。
蒼穹派和神農谷一向淵源頗深,這一代蒼穹派的代掌門寧程更是和木青暉交好,兩家門派常有往來,不僅商朗他們常去神農谷做客,木嘉榮從小也來過這邊多次。
赤霞殿邊上都是修竹松柏,小時候他來做客時,商朗也曾帶著一群師兄弟殷勤地陪著他這個小客人玩耍,現在大家逐漸長大,忙著修鍊和門中事務,往來自然少了些。
可這附近的地形,他卻依舊記得清楚。
悶著頭,他一股氣沿著曲曲彎彎的卵石小徑,跑到了一叢遮天蔽日的修竹叢中。
涼風習習,細長的竹葉沙沙作響,比起赤霞殿上的嘈雜,安靜得只聽得見鳥鳴聲聲。
他隨便找了塊大岩石坐下,望著遠處的山崖和白雲,怔怔發著呆。
可還沒獨處片刻,身邊便響起了一聲嗤笑。
他驀然回頭,眼睛瞪大了。
厲輕鴻站在一叢翠竹後面,身上那鮮明的綠色和竹葉混在一處,不經細看,幾乎分辨不出。
他望著木嘉榮,唇角是一抹譏諷。
木嘉榮咬牙怒道:「你跟來幹什麼?」
厲輕鴻慢悠悠揪下一片竹葉,在指尖撕碎:「人人都看著呢,我這個當哥哥的,若是任由弟弟跑走,卻不憂心跟來,豈不是叫人看笑話?」
木嘉榮冷笑:「現在看也看了,還不走?」
厲輕鴻若有所思看著他:「我在想,要不要把你打暈,再灌點烈酒,待會兒扶你回去時,坐實了你酗酒的名聲。」
木嘉榮又驚又怒:「你幹什麼造謠我酗酒?我不過是喝了點果酒,在家也是滴酒不沾!」
厲輕鴻笑得無害:「這誰知道呢?或許這樣傳久了,哪一天你忽然浮屍在後花園的五彩蓮湖裡,就沒人覺得異常了。」
木嘉榮心裡一陣惡寒,飛快地抽出腰間「驪珠」軟劍,一指他胸口:「你就是這樣威脅我娘的,是不是?」
厲輕鴻慢慢走上前,手中屠靈匕首悄然亮出,若有若無地划動幾下。
「是啊,你娘比你還膽小。」他輕聲道,「我只是隨口說了一句,說我自幼心狠手黑,萬一豁出去魚死網破,也要把她的好兒子大卸八塊,她就嚇得瑟瑟發抖,你說,好笑不好笑?」
木嘉榮震驚地看著他,像是看著一個怪物:「你有病啊,我娘對你不好嗎?你來之後,她不是張羅你所有吃穿用度,都撿最好的給你備著?」
厲輕鴻冷冷道:「誰要那些東西?我在魔宗也沒少過。」
木嘉榮嗤笑一聲:「厲紅綾既然對你一樣好,你幹什麼不留在她身邊,卻來認祖歸宗?」
這句話一出口,厲輕鴻的臉色驟然變了。
他幽黑的眼神里浮起一抹古怪的恨意,惡狠狠道:「我為什麼不來?我才是木家的長子,我娘假如不死,你娘根本就不會進木家的門,這世上也就根本沒有你!」
看著木嘉榮緊抿的嘴唇,他聲音更加陰寒:「你娘在我爹面前對我慈愛寬容,可幹什麼又忽然召來一堆娘家人,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木嘉榮又氣又震驚:「你真是小人之心!我娘過生辰,娘家來人走親訪友,不是應有之義,你亂想什麼?」
厲輕鴻淡淡望著他,眼神竟然有絲鄙視般的憐憫。
「真是蜜罐子里泡大的,我有時候想,你眼睛里是不是看不見任何不好的東西?」他搖了搖頭,「你娘幫你擋風遮雨,幫你衝鋒陷陣,活活把你養成了個廢物。」
……
赤霞殿上方,貴賓席邊,商無跡坐在輪椅上,已經被侍從推了出來,正和幾位地位尊貴的仙君寒暄。
他平日很少出來見人,現在商淵出關,他這個做兒子的,自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蠟黃的臉色也顯得紅潤了許多。
易白衣正在和木安陽聊天,一眼看見他,趕緊站起身來,走到他輪椅前。
「商仙君的氣色這麼好,是用了什麼新葯嗎?」他手指自然而然地搭上商無跡的脈門,片刻后驚奇地抬起頭,看了看商無跡的雙腿,「腿傷舊疾也有好轉嗎?」
商無跡臉上喜不自勝:「是的,父親出關后,修為精進異常,幫我用靈力強行沖刷腿上壞死的經脈,竟然頗有功效!」
旁邊的人全都一驚,紛紛看了過來。
這種經脈毀損、僵死多年的病症,多大的醫修都束手無策,商淵只是劍修,卻能幫人強行沖開經脈,這修為到底到了什麼樣的境界?
若是這樣的話,其實不是靠著自身功力,便能做到醫修也做不到的肉白骨、定生死?
難怪說元嬰界和金丹界已經有天壤之別!
一時之間,就算是平日淡定矜持的諸位仙宗宗主和掌門,也都眼神火熱,暗暗思索起來。
半晌,百草堂堂主首先打破寂靜,笑道:「既然如此,商前輩為何還不出來,和我們這些舊友好好敘敘舊?實不相瞞,這些年商前輩閉關不出,大家心中都頗為惦記的。」
商無跡拱拱手:「父親正在後面準備,馬上就來。」
木青暉在邊上笑道:「說起來,寧掌門怎麼一直沒出來?」
商無跡臉色微微一僵,勉強笑道:「師弟最近忙於雜務,身有小恙,家父憐惜他操勞,叫他多多休息呢。」
木青暉一怔,就要站起身來:「是嗎?那我去看看他。」
商無跡急忙道:「不用不用,師弟並沒有大礙,正在閉關,靜心修養就好。」
下方的晚輩席中,商朗正腳不沾地地忙前忙后,指揮外門弟子招待各方賓客,目光遠遠向神農谷那邊的座位看了看,就有點心神不定。
厲輕鴻和木嘉榮,全都不在座位上。
他悄悄拉住一個小師弟:「喂,你看到木家兩位公子了嗎?」、
那小師弟連連點頭:「剛剛還在呢,好像一前一後出去了。」
商朗心裡隱約不安,把手中美酒冰魄壺往那小師弟手中一塞:「你幫我去招呼一下,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
木嘉榮一張精緻的小臉氣得通紅,那道已經快要看不見的傷疤也隱約又顯出了一點粉色:「你才是廢物!你不僅是廢物,還是怪胎!」
厲輕鴻盯著他臉上的傷疤,微微一笑:「對了,每次看到你臉上這刀疤,我就開心得很,你知道嗎?」
木嘉榮死死盯著他,呼哧呼哧喘著氣。
「憋屈死了吧?」厲輕鴻咧嘴一笑,「現在人人都說我宅心仁厚,主動救了親弟弟性命,又有誰知道,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呢?」
木嘉榮一口銀牙咬得快要碎掉:「我只恨我瞎了眼,在迷霧陣里,還想著幫你擋一下!」
厲輕鴻「撲哧」一笑,譏諷無比:「只可惜你這種乖孩子,好面子又驕傲,就連一句『我先救了他,他才還我』都不好意思說。」
木嘉榮鄙夷地瞪著他:「我才不會和人說呢,我不像你,做點好事就要張揚得全天下都知道!」
竹林中,厲輕鴻微微靠近了些,在木嘉榮耳邊低語:「怎麼,不想和你爹說嗎?不過他不會信的,只會覺得你嫉妒我這個自幼被擄的可憐哥哥。」
木嘉榮猛然退後,和他拉開了距離:「什麼你爹我爹的,他難道不是你爹?」
厲輕鴻臉色一沉,眼中瘋狂之色一閃:「對啊,只有一個爹。你要是死了,我就能獨佔了不是?」
木嘉榮震驚地望著他,手中「驪珠」劍一抖:「你是不是瘋了?神農谷資源豐富、家財萬貫,我又不會和你搶。我外公家也同樣是仙宗大族,我可不稀罕這些東西!」
厲輕鴻漠然看著他,一字字道:「不和我搶?那你滾啊,把神農谷全讓給我,也別和商朗那個蠢貨再交往。」
木嘉榮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又關商朗什麼事?!你要霸佔我爹不算,還要霸佔我的朋友?」
厲輕鴻道:「你自小什麼都不缺,我什麼都沒有。你現在的一切,原本都是我的,我全部拿回來,當然是天經地義。」
木嘉榮呸了一口:「可商朗又不是你的東西!」
厲輕鴻盯著他,忽然輕聲道:「你喜歡他?……」
木嘉榮猛然一愣,旋即又羞又驚,「驪珠」劍綳直,抖出數道華光,向他徑直刺去:「你胡說什麼!」
厲輕鴻手中「屠靈」橫檔上去,絞住「驪珠」劍身,毒蛇般急刺:「心虛了嗎?說到木家的資源,你都能拱手相讓,商朗那個傻子,卻要要拔劍來爭?」
木嘉榮身形翩若游龍,發著狠和他斗在一處:「他才不傻,只是心善,沒見過你這樣真正的惡人!被你騙得團團轉,卻還願意相信你。」
厲輕鴻手中「屠靈」匕首專挑他面門去刺,逼得他又怕又恨、狼狽不堪:「是啊,我這麼壞的人,願意相信我的人,全天下只有兩個。有一個已經再也不會陪著我了,剩下這一個,誰和我搶,我就殺了誰。」
木嘉榮怒極,驪珠劍舞動如虹,清氣縱橫:「你倒殺殺看!」
厲輕鴻身子正迎著赤霞殿方向,眼角餘光便掃到了遠處竹林的一點微動。
他目光閃爍,忽然口氣轉為悲傷隱忍:「嘉榮,天下之大,我已經無處可去了……我也只是想有個家。」
木嘉榮一愣:「你裝什麼可憐?」
厲輕鴻身子一退再退,躲著驪珠劍的銳利鋒芒,澀聲道:「我真心當你是弟弟,你和你娘這樣咄咄逼人,真的就一點也容不下我嗎?」
木嘉榮背對竹叢,絲毫沒有察覺身後的竹葉顫動,更看不見那顫動忽然停下,聽著厲輕鴻的口氣忽然從狠厲變成柔弱,只覺得莫名其妙。
「當然容不下,你這種人,神農谷遲早被你禍害!……」
厲輕鴻巧妙一閃,躲過他一劍,手中屠靈匕忽然消失,胳膊一側,輕輕擦過了驪珠劍鋒。
鮮血迸濺,他的前臂上頓時被劃開了一道傷口。
隨著這一劍,木嘉榮背後,一股炙熱的劍意疾刺而來,一劍刺中驪珠劍的劍柄。
大力傳來,木嘉榮再也握不住劍柄,驪珠劍脫手而出,直飛上半空,又遠遠落下。
木嘉榮愕然轉身,望著身後臉色鐵青的商朗。
商朗飛身縱上前,再不看他,急急地一把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厲輕鴻。
「你怎麼樣?傷得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