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共騎
商朗趕緊也跟著站起來,一把抓住他:「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在你爹面前才好?」
木嘉榮怒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娘原先說他也是個可憐孩子,會盡心好好待他。可是和他單獨相處一次后,就忽然怕得要命,拚命叮囑我不要惹他。」
商朗愣了愣,急急道:「一定是輕鴻他口不擇言,你也知道的,他這人喜歡口是心非。你娘沒見過這樣古怪的人……」
木嘉榮修眉一豎:「我娘也是名門仙家女修,就算沒見過什麼風浪,也不至於這麼膽怯。」
他恨恨道:「也不知道他怎麼威逼恐嚇我娘,才叫她嚇成這樣。我娘和我爹提了一句,卻被責怪不賢不慈。總之現在有我爹撐腰,神農穀人人都怕他就是了。」
商朗張口結舌,苦惱地看著他,半晌道:「清官難斷家務事,我、我也不多說了。可他終究是你哥哥,就算性情古怪乖戾了點,終究也是因為身世坎坷……」
話未說完,外面卻響起了一聲嗤笑。
「什麼叫古怪乖戾呀?商公子說話真是有趣。」
門外月色暗淡,厲輕鴻清瘦身形立在門外,並沒進來,卻遠遠看著屋裡的兩個人,唇角依稀有絲譏諷。
商朗猛地跳起來,又是驚喜,又是尷尬:「你回來啦?我沒有那個意思……你別多心啊!」
厲輕鴻舉足踏進門來,目光在他和木嘉榮臉上掃了一眼,慢悠悠地在邊上坐下。
他自顧自地斟了一杯茶:「蒼穹派這麼大的盛事,很多事務要操持吧?商公子不忙著門中的事,卻在這裡和我弟弟暢聊一夜,真是好悠閑。」
商朗脫口而出:「我是在等你。」
木嘉榮咬了咬牙,頭也不回地向門外衝去:「你要等的人來了,我去補覺!」
商朗正要開口挽留,可眼光一轉,正看見厲輕鴻幽幽的眸子盯著他,腳步驀然一停。
猶豫了一下,他坐了下來,看著厲輕鴻:「你……最近還好嗎?」
厲輕鴻端著如玉茶盞的手一頓。
他有點奇怪地笑了笑:「今晚是什麼好日子,一個兩個的,都來關心我好不好。」
商朗一呆:「啊?還有誰?」
厲輕鴻並不作答,抬起頭,看向商朗下巴上淺淺的青色胡茬:「最近很忙嗎?」
商朗苦笑著點點頭:「是啊,幫著爹爹打理門派中的諸多事務,又是賬冊,又是花銷,煩死我了。」
厲輕鴻道:「以前不都是你師父管這些事,怎麼現在要你接手么?」
商朗猶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師父最近身體不太好,都是我爹在主事,他身體不便你也是知道的,我自然難免要辛苦些。」
厲輕鴻揚揚眉,奇怪道:「你師父那麼強悍的人,也會身體不好嗎?」
商朗悶悶地道:「是啊,忽然就病了。自從祖父出關,我本以為門中會歡天喜地,一派繁榮,可不知怎麼,好像氣氛反而差了些。」
厲輕鴻黑漆漆的眸子里,似乎有點譏諷:「會不會是你們蒼穹派最近風水不好?」
商朗茫然道:「什麼意思?」
厲輕鴻道:「我雖然只懂製藥用毒,可是眼睛也沒有瞎。你們這萬重山中,是不是靈氣凋敝得有點太明顯了?」
商朗眉頭緊皺:「祖父說,千重山下的靈脈氣數已盡,很難供養大量的修鍊了。必須改練新的功法,才能避免這種人人不足的局面。」
厲輕鴻一怔:「就是他說要和全天下仙宗共享的秘法,練習后,甚至有望突破元嬰境的那種?」
商朗點頭:「是。」
厲輕鴻皺眉:「你也修鍊了嗎?」
商朗搖搖頭:「祖父說我根基牢固,穩打穩紮修鍊就好。等以後真的到了金丹大圓滿后,再修鍊這個,謀求突破也不遲的。」
厲輕鴻眯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問道:「寧奪呢?」
商朗眼中露出羨慕的神色:「他修為進展奇快,祖父對他大加讚賞,已經提前傳授他了,哎……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有資格。」
厲輕鴻歪頭托腮,半晌意義不明地笑了笑:「你們太上掌門真有趣,不教自己的親孫子,卻急著傳外人。」
商朗連忙搖頭:「寧師弟才不是什麼外人呢,他七八歲就來了蒼穹派,和我一起長大,比親兄弟還親。」
厲輕鴻垂下眼帘,淡淡道:「是啊,你們感情真好。別的宗門別說師兄弟互相設防,就連親兄弟鬩牆,也多得是呢。」
商朗一窒。
他凝視著厲輕鴻那陌生的神色,道:「你和嘉榮之間,到底……相處得好嗎?」
厲輕鴻一口飲盡了杯中的茶水,將茶盞放在桌上。
「他比我小呢。我就算再不懂事,總不會對他怎樣。」他皮笑肉不笑道,「說到底,他才是神農谷名正言順的少爺,我又算什麼?」
商朗急切道:「你當然也是木谷主心心念念、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兒子啊!」
厲輕鴻輕笑起來:「是嗎?我還以為我始終是個外人呢。」
商朗大急,正要再勸解,厲輕鴻卻抬起了幽黑眸子,看了看商朗唇邊的幾粒小痘。
他從袖子里掏出一個色如凝脂的小玉瓶,遞到了商朗面前。
「你也顧著點自己吧,事情這麼忙,火氣這麼大,也不知道找人開點葯。」
商朗怔怔接了過來,手指摩挲著那光滑的瓶身,低低道:「多謝你一直記得。」
厲輕鴻笑了笑:「我是醫修嘛。」
商朗搖頭:「可我身邊……也沒別人這樣對我。」
他平時明朗的笑容淡了些,悵然道:「我娘死得早,我爹自顧不暇,師父只管教導我們修為心法。師兄弟們也都一個個馬大哈,沒人管這些瑣事的。」
厲輕鴻怔了怔。
他望著商朗那顯得有點憔悴的臉龐,半晌又掏出了好幾瓶葯,通通堆到了商朗面前。
「都給你。」他面無表情道,「可你要想我以後都給你開藥,得答應我一件事。」
商朗疑惑地看著他:「啊?」
厲輕鴻淡淡道:「醫修都最恨病人不信自己,到處換人瞧病了。從今以後,你有大病小病,都只能找我,不準找別人。」
商朗獃獃看著他,好半天,終於笑了出來。
窗前的月色已經逐漸變淡,晨曦透過遠山山巒,映照進來。
他眼中的焦慮和鬱悶終於散去,俊朗面龐上,久違的笑意浮上來。
「哪有這樣做約定的呀?」他又好氣又好笑,「你就不能盼我點好?什麼大病小病的!」
厲輕鴻道:「你都說了啊,我本就是這樣乖戾古怪的。總之我的病人,就是不準別人插手。」
商朗也不以為意,爽快道:「好,我答應你啦。以後別說大病小病,就算重傷垂死,我也只要你一個人幫我治,行了嗎?」
……
天邊晨曦漸漸明亮,千重山上,無數連綿群山青翠依舊。
一個人影立在其中一座山峰頂上,口中悠悠呼出一聲清嘯。
薄薄的霞光中,天邊金光萬道,兩個小小黑點從空中疾飛而來,巨大的肉翅遮天蔽日。
飛到近前,一對蠱雕母子雙雙落下,沉重的身子「砰」地一聲砸在地上,小的那隻更是故意把蹄子踏在了一塊堅硬的岩石上,濺起一串火花。
它剛一落下,一個圓乎乎的小影子就躥了上去,興沖沖地跳上了小蠱雕的脖頸。
然後熟門熟路地攀上小蠱雕的腦袋,抱住了一邊的耳朵。
小蠱雕不僅不生氣,好像還很高興,輕輕搖了搖耳朵,驚疑地看著眼前陌生的少年。
元清杭笑著靠近它:「怎麼,不認識我啦?」
小蠱雕遲疑地湊過來,拿鼻子圍著他嗅了嗅,終於「嗷」地叫了一聲,興奮地在他身上蹭來蹭去。
母蠱雕就鎮定得多,波瀾不驚地看了元清杭一眼,矜持地點了點大腦袋。
顯然,它辨人靠的不是視力,而是氣息。
一人三獸正在親熱,遠處的山崖峭壁間,卻無聲掠來一道矯健修長的身影。
那身影御劍而行,雪白衣袍在一片蒼翠中飛揚飄動,幾朵赤霞翻卷,猶如風帆飄在大海之上,轉瞬即至。
元清杭用力向他招手:「這裡這裡!」
那身影輕飄飄躍上高高山崖,應悔劍金光一收,穩穩落地。
多多「蹭」地一下,從小蠱雕的頭上跳下來,親熱地跳到寧奪腳邊,圍著他團團轉了兩圈。
寧奪手一張,幾隻碩大的松果落下,多多敏捷地一跳而起,將松果全部攬在懷裡,「咯嘣咯嘣」嗑了起來。
元清杭盯了他半晌,困惑地「咦」了一聲:「你見到我,怎麼都不驚奇的?」
寧奪細細地看了他一眼:「驚奇什麼?」
元清杭指了指自己面目全非的臉:「乍一看到,不覺得是個陌生人嗎!」
寧奪道:「一看就是你。」
元清杭大驚:「胡說,我都扮成這樣了,鴻弟看了半天,都沒看出來!」
寧奪抬起頭,一雙秋水般的眸子中劃過一抹奇怪的神色。
「哦。所以你深夜先去見了他,才來看我。」
元清杭摸了摸鼻子,訕訕地道:「……我好久沒見他啦,多少是有點惦記的。」
寧奪臉色清冷,點點頭:「明白,畢竟從小抵足而眠,一起作惡。」
元清杭正在擼多多,聞言手下就是一緊,差點薅下幾根小東西的毛。
多多「吱」地輕叫一聲,獃獃地捧著松果,委屈巴巴地抬頭看著元清杭。
元清杭趕緊揉了揉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接著吃,寧仙君這麼惦記你,還專門帶禮物給你呢,哈哈哈。」
寧奪抿著薄唇,不說話了。
元清杭偷眼看了看他,小聲道:「喂,什麼叫從小一起作惡?」
寧奪淡淡道:「咦?你和他沒有一起害過我嗎?」
元清杭苦著臉:「你冤枉我,他下毒害你,我是負責救人的。」
寧奪不置可否。
晨光越發明亮,淡淡的淺金色朝陽照在寧奪如玉般的臉上,鼻峰挺直,眉若遠山,如琢如磨。
幾個月不見,每一天都在腦海里揣想過這張臉。
可是還是真人更好看!
他看得意馬心猿,終於忍不住,小聲軟語道:「你不高興我先去見他,那我以後不管怎樣,都第一個來看你,好不好?」
寧奪快速轉頭,凝目看他。
明亮天光中,他臉上似乎映上了一抹緋色的霞光,矜持道:「好。」
一個淺淺的好字,元清杭聽在耳朵里,卻好像天籟一樣,心花怒放。
他沖著大蠱雕吹了一聲口哨,蠱雕立刻俯下身,將脖頸靠了過來。
元清杭縱身跳上它的背,向著寧奪伸出手來:「上來!」
大蠱雕順從地輕吼一聲,沖著寧奪點了點腦袋。
寧奪一怔:「做什麼?」
元清杭笑嘻嘻道:「本少主帶你去巡山啊。」
朝陽從他背後射來,映著他發間金色發環,輝光閃耀,雖然易了容,眉目不復以往般如畫,可熟悉的眼神卻依舊靈動狡黠。
寧奪終於抬手,接住了元清杭遞過來的手掌。
身子微微一縱,他也跳上了蠱雕的背,坐在了元清杭身後。
大蠱雕長嘯一聲,扇了扇巨大肉翅,騰空而起,在空中盤旋起來。
元清杭拍了拍它的左肩,一指遠處山巒:「那邊!」
大蠱雕四蹄在空中划擺,借著背上雙翼的力量,奮力向遠方飛去。
高空之中,溫度寒冽,風聲獵獵。
小蠱雕興奮地扇著一對小肉翅,飛在旁邊,一會兒繞過來,一會兒繞過去。
小造夢獸大概從沒被載到這麼高的高空,原先還興高采烈,很快就怯生生地不動了,正在嗑的松果也不敢再吃,死死抱著小蠱雕的一隻耳朵,瑟瑟發抖。
寧奪規規矩矩坐在元清杭身後,距離他老遠。
元清杭咳嗽一聲,小聲道:「你靠近點,別掉下去了。」
寧奪沉默不答。不僅沒有挨近些,反倒好像身子向後傾了點兒。
元清杭半側過頭,斜睨著他正襟危坐的模樣,心裡隱約猜到了點什麼,又是好笑,又是愧疚:「幹什麼躲這麼遠啊?」
寧奪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睛中不知是幽怨,還是冷淡。
「……怕。」
元清杭「撲哧」一聲,終於笑了出來。
他轉過頭,手腕卻向後一伸,攥住了寧奪的身子,往前一帶。
微微火熱的身體,被動地貼了上來,好像一瞬間僵硬了。
元清杭咬了咬牙,將自己的身子往後悄悄挪了挪。
「那個……小七君。你不用怕。」他硬著頭皮,蚊子一樣哼哼著,「隨便你怎麼樣,都不會再扎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