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床下
寧奪臉色變得蒼白,低聲道:「徒兒大逆不道。」
寧程卻微微一笑:「我很高興。你修為精進,假以時日,境界必然不下於你叔叔,再加上又心思敏銳,以後就算師父不在你身邊,想必也能活得很好。」
元清杭心裡一動,隱約有種奇怪的感覺浮上心頭。
這已經是寧程第二次提到以後不在寧奪身邊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口氣,就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危險,在提前交代著什麼。
寧奪聲音果然也急促了點:「師父,您為什麼說這些?」
寧程道:「沒什麼,只是……」
正說到這,房內的幾個人,卻都同時一驚。
外面遠處,有什麼異樣的聲音,咕嚕咕嚕的,正在漸漸靠近!
寧程側耳一聽,臉色忽然變了,低聲道:「你留在這兒,不要出聲。為師出去一下。」
他縱身而出,隨手掩好了暗門。
元清杭躲在床下,卻有點猶豫起來。
哎呀呀,出不出去呢?
明明說好了在寧奪的屋子裡等他的,卻偷偷來窺探他師父的房間,現在要是就這麼從床下爬出來,可灰頭土臉得很。
再說誰知道寧程什麼時候隨時進來,難道一開門,就給他看自己的心愛徒兒又和自己這個小魔頭廝混在一起?
寧奪坐在案前,背脊挺得筆直,坐姿端正得像是一棵挺拔青松,優美的背部線條流暢,細細的腰肢束在略寬的腰帶中,卻不顯柔弱。
然後,他緩緩低下身子,向著床底看來。
……四目相對,默默無言。
好半晌,只聽到他用耳語般的聲音低低道:「你打算躲到什麼時候?」
元清杭摸了摸鼻子,在床下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同樣低語:「我怕出來,被你師父正好進來抓包。」
寧奪的語氣似乎有點咬牙切齒:「你不累嗎?」
元清杭訕訕地眨了眨眼:「你這樣彎著腰說話,也很累吧?」
寧奪:「你出來。」
元清杭:「……我不。出去會被你師父殺。」
「我護著你。」
元清杭心裡莫名一甜,躺在床底下動了動腳趾,小聲道:「再用應悔劍對著你師父,他要傷心死啦。」
兩個人正在甜甜蜜蜜說著悄悄話,外面的聲音終於來到了門前。
果然是沖著寧程的居所而來。
咕嚕的異聲停了下來,只聽到一個低啞的聲音開了口:「寧師弟,在嗎?」
寧奪小聲道:「是商師伯。」
元清杭恍然大悟,那咕嚕咕嚕的聲音,原來是商無跡的輪椅滑動的聲音。
畢竟隔著暗門,外面的聲音顯得隱隱約約,聽不太真切。
元清杭手掌輕拍床底,那道藤蔓鑽出土地,穿越牆壁,葉片悄悄攀附在了外面房中的角落,將聲音收了回來。
他催動藤蔓,那朵小花又重新爬上寧奪的身子,順著他的小腿直上,忽然一頓。
再看寧奪的臉,漲得血紅一片。
元清杭心裡暗暗叫苦,啊啊啊!
這藤蔓爬得真是隨心所欲,也不知道躲著重要部位。天地良心,他真的沒想耍流氓!
他慌忙指揮著藤蔓繞上寧奪脊背,迅速攀上他耳朵後面,急急解釋:「給你聽聲音的,不是要做什麼!」
寧奪身子僵硬,緩緩直起身來,不再看他。
葉片貼上兩人耳背,外面的聲音立刻清晰起來。
只聽見商無跡的聲音道:「出去吧。」
一個小弟子的聲音應了一聲:「是。」
想來是幫著商無跡推動輪椅的貼身弟子。
只聽得寧程的聲音溫和:「商師兄行動不便,有什麼事,差遣弟子來叫我前去就好,怎麼親自跑一趟?」
商無跡的聲音,卻似乎比平日洪亮了許多,大概是因為父親出關,心中喜悅,只聽到他道:「無妨,我有點東西想找師弟要,就急著來了。」
「哦,什麼?」
商無跡的口氣有點奇怪,道:「門中這些年的賬本。」
外面驟然安靜了下來。
元清杭忽然有種詭異的驚悚感覺。
若不是葉片將兩個人細微的呼吸聲也傳了回來,他簡直要懷疑外面已經有人被殺了。
好半天,才聽見寧程淡淡道:「師兄為什麼忽然要這個?」
商無跡聲音急促:「師弟這些年為門派操勞,大小事務都是你一手經辦。父親出關后,昨夜和我長談,我也已經將你的辛苦全部稟告給他,他說,想要拿來看看。」
寧程「哦」了一聲:「我知道了。師兄您先請回,我稍加整理,就帶著所有賬本去回復師尊。」
卻聽商無跡道:「不急,我就在這裡等師弟。你拿出來,我們一起去見父親就好。」
元清杭心裡猛地一驚。
賬冊就在這間暗室里,商無跡假如立刻逼要,怕是寧程就得打開門!
幸好,寧程很快就淡淡道:「好。」
外面響起幾聲,像是什麼沉重的抽屜被打開,緊接著,寧奪溫聲道:「都在這裡了。」
元清杭心裡一動,這個寧程果然不是傻瓜,顯然手裡還有另外一套遮人耳目的賬冊。
只聽見外面窸窸窣窣,應該是商無跡在翻看賬冊,半晌后,他奇怪地輕笑了一聲。
「寧師弟,這些賬冊,怕是不全吧?」他的語氣帶著種壓迫感,「一定是師弟日理萬機,漏掉了一些,不如再找找?」
元清杭心裡一驚。
這個商無跡,竟然察覺到了寧程的賬冊有問題?
這麼多年,想必是早已經看了出來,卻始終隱忍不說,等到商淵出關,才忽然開始逼迫。
這看似平靜祥和的蒼穹派,底下竟然藏著這麼多的波濤洶湧,暗流激蕩!
寧程顯然也想明白了這一點,他頓了頓,立刻從善如流,和聲道:「師兄提醒得對,的確還有幾本詳細的賬冊。因為重要,我放在房中的密室里了。」
他的腳步聲轉向這邊,聲音驟然大了些:「師兄,我這就打開暗門,拿出來給你。」
元清杭心思急轉,飛快地扯住了寧奪的腳腕,急急低叫:「快進來!」
商無跡明顯來意不善,若是門一打開忽然看見裡面的寧朵,難免覺得這師徒二人鬼鬼祟祟。
寧程這話,在暗示裡面的寧奪!
寧奪一怔,立即也想明白了,身子一低,也鑽進了床底。
小床本就是單人的,尺寸不大,元清杭一個人藏在下面久了,都有點腰酸背痛,忽然又擠進來一個身形修長高大的寧奪,頓時逼仄得厲害。
並排躺著,寧奪的小半邊手臂似乎就要露在外面。
元清杭一眼瞥見,慌忙拉著他一轉,將他身體側了過來,兩人面對面貼在了一起。
鼻尖對著鼻尖,大腿挨著小腿。
拚命將頭往後仰了仰,彼此的溫熱呼吸也噴洒在對方的臉上,溫潤淺紅的嘴唇更是近在咫尺。
寧奪身體僵直,手臂筆直得擺在身側。
元清杭連忙一擺手,把隱蔽陣布得更加牢固了點,嚴密地封住了兩人氣息。
剛剛藏好,暗門就滑了開來。
寧程緩緩踏入,一眼看見房間內空無一人,他目光微閃,似乎放鬆了點。
身後,商無跡自己手動催動輪椅,「咿呀呀」地緊跟在他身後。
寧程走到床后的箱子前,目光有意無意地,輕輕掃了小床一眼。
整個暗室別無出口,一覽無遺,再怎麼看,也就只有這一處能藏人了。
床下的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不由得心裡都是怦怦亂跳。
挨得太近,寧奪微微一動,額前的髮絲就輕輕拂在了元清杭臉上,元清杭只覺得那又酥又麻的感覺像是被無限放大,一直傳到了心裡。
打死也不能被發現。這要是忽然被人掀開床板,那可真是太詭異了!
好在寧程的目光沒再向下逡巡,終於打開了箱子。
剛拿出一邊的賬冊,商無跡卻催動輪椅,快速逼近。
寧程正要合上箱蓋,商無跡的手忽然伸出,一股激烈的靈力驟然發出,擋住了箱子邊緣。
「寧師弟,裡面假如沒有些什麼大秘密,不如都拿去給父親看看?」他一字字道。
寧程扭過頭,看向他,溫聲道:「師兄為什麼這樣說?」
商無跡手掌中靈力慢慢加大,將箱子死死抵住,不容關合:「我怕師弟這些年賬冊太多,萬一遺漏了些。」
床下的寧奪尚且不知道這裡面是什麼,元清杭卻猛地一個激靈。
這裡面除了賬冊,可還有一大堆寧程收集的各種奇怪秘辛!
寧程按在箱子邊的手指,微微發白。
他隨身的寶劍垂在腰側,就在寧奪和元清杭的面前,劍鞘尾部忽然輕輕一動,裡面的劍鋒似乎跳動了一下。
一股驚悚的感覺忽然襲上元清杭的心頭,他猛地抓緊了寧奪的手。
寧奪似乎也感受到了這股極其微弱的殺氣,驟然一驚,轉頭向床邊看去。
雖然遮蔽陣天衣無縫,但是寧奪卻眼光低垂,向下面迅速瞄了一眼。
終於,他身邊的劍鞘停止了輕動,安靜垂下。
他淡淡道:「好啊,那就去見師尊。」
……
暗門重新關上,外面,寧程似乎推起了商無跡的輪椅,聲音漸漸遠去。
元清杭和寧奪一直心情緊繃,這時候才終於齊齊鬆了口氣。
元清杭一抬頭,卻一怔。
寧奪一雙秋水般清透的眸子,正掩在長長的黑色鴉睫下,靜靜看著他。
四下無人,兩個人輕柔的呼吸像是同了步,正密密地灑在彼此臉龐上。
而相貼之處,似乎溫度在緩緩升高。
元清杭心裡微微慌亂,想要退後一點,身子卻被遮蔽陣困住了,懶洋洋的,又有點不想動。
而寧奪,也完全沒有起身的意思。
那株藤蔓方才被壓制著,現在卻開始輕輕搖動。
幾條細細的綠藤蜿蜒而上,在兩人中間探出頭來,幾朵艷麗紅花次第開放,一朵攀上了寧奪的手腕,一朵爬上了元清杭的脖頸。
元清杭只覺得滿心奇怪,不知道是因為這緊緊挨著的境地,還是因為那些藤蔓若有若無的觸碰。
他忍無可忍地一抬頭,往後仰了仰,從脖頸邊揪下那朵頑皮擺動的紅色花朵,正要摔開,面前的寧奪卻抬起手,將花接了過去。
床下的空間逼仄,他似乎渾然不覺,凝視著元清杭近在咫尺的臉,輕輕將那朵紅花簪在了他的鬢邊。
元清杭一把抓住他的手:「幹什麼?」
寧奪看著他烏黑長發,金色發環,再看了看自己簪上的嬌艷紅花,唇角翹起了一個溫柔的弧度。
「很好看。」他低低道,眼中有漂亮的流光溢彩。
元清杭又羞又窘,想要把花揪下來,卻又莫名不舍,只有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胡說八道,好看的話,下次你戴!」
兩個人挨得本來就近,他這樣含嗔帶怒地一瞪眼,烏黑瞳仁就像兩丸水中養著的黑曜石一般,飛揚鮮活,又靈動萬分。
寧奪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臉色慢慢紅了起來。
外面早已經安靜無人,暗室內更是寂寂無聲。
溫情在這小小的天地中急速升溫,元清杭正迷迷糊糊地不知身在何處,忽然之間,就感到了一點不同。
兩個人這樣相碰,本就互相貼著,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卻好像有什麼東西越來越異樣。
雖然他上輩子是個孱弱無比的病秧子,可是好奇使然,什麼東西也七七八八看了不少,縱然再懵懂,此刻也發現了不對。
好歹都是男人!……
元清杭剛剛還渾身發軟,現在卻忽然一片僵硬。
面前的寧奪的臉色,卻變得越發不一樣。
他手臂輕輕一攬,若有若無地擋住了元清杭的退路,嘴唇緊緊抿著,一言不發,可是身體卻越來越熱。
而元清杭剛剛感覺到的那處異樣,則更加明顯,隔著柔軟的衣袍,抵著他,宛如鋒利的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