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再吻

  元清杭撲哧一笑:「不好吧。總不能十二年後,和一群更小的小輩搶入冢名額。再說了,從入口進去的話,修為高會直接被天道壓制的。」

  寧奪搖搖頭:「我們不從那兒進去。」

  元清杭眼睛一亮:「對哦!我舅舅到底從哪裡進去的?我們慢慢找,總能也找到。」

  寧奪道:「魔宗屬地廣袤,可以先從魔宗境內找起。」

  元清杭搖搖頭:「從沒聽人說過。」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我沒有把你叔叔和我舅舅遺骸的事告訴任何人。就算姬叔叔和紅姨,我也沒說。」

  寧奪一怔:「為什麼?」

  元清杭道:「不為什麼。我總覺得,我舅舅似乎並不想被人知道他們的下落。」

  元佐意死前拼盡了全力,才帶著寧晚楓一起去到那裡,或許不想被打擾,又或許怕再被分開。

  總之一定有某種執著的理由。

  寧奪猶豫片刻,道:「我回來后,全部如實稟告了師父。」

  元清杭一愣:「哦,你師父什麼反應?」

  寧奪道:「他聽了以後,有點說不出的古怪。「

  元清杭心裡一動:「怎麼說?」

  寧奪搖搖頭:「聽到我叔叔屍骸整齊安寧時,他又難過又欣慰,可是聽說元佐意在旁邊守著時,他又咬牙切齒,暴怒起來。」

  元清杭一撇嘴:「呵!你師父對魔宗恨得可真是瘋魔。」

  寧奪無奈道:「是啊,然後就臉一沉,把我關進了閉關室。」

  元清杭笑嘻嘻看他:「你一定傻乎乎的,不懂得看你師父臉色。他不准你幫我說話,你偏偏說;他叫你別和我來往,你也堅持不幹,連敷衍幾句都不知道,對吧?」

  寧奪臉色沉靜:「敷衍有何意義?到時候陽奉陰違,只會讓他更加傷心。」

  元清杭心裡像是被什麼撥了一下,又癢又麻。

  「反正你就是死不悔改就是了。」他嘴角噙笑,斜睨著寧奪,「算了,隨便你。」

  兩個人不管不顧,這麼一走了之,在外界人的心裡,寧奪早就和他這個小魔頭綁在了一起,洗也洗不白,說又說不清。

  自己再說什麼不想他如此付出,未免也太看輕了這個人。

  兩個人一邊閑聊,一邊吃著「骨肉相連」,旁邊的小蠱雕眼巴巴瞧著,時不時跑上來接一串,吧唧吧唧地吞下去。

  元清杭吃得愜意,又道:「對了,以後就算我們找到那個入口,怕也進不去。我舅舅進去的時候,可是魔丹圓滿境哎。」

  寧奪淡淡道:「他能做到,總有一天,我也能做到。」

  元清杭躺在草地上,烏黑瞳仁藏在密密眼睫里,笑眯眯看他:「好,我等著小七君將來修為逆天、手撕時空,霸氣無敵、大殺四方。」

  寧奪微微一笑,清澈眸中似乎有萬千波光:「好。」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廢話,心裡卻都莫名地安寧喜樂,昨夜的腥風血雨似乎已經過去了很久,模糊了起來。

  多多在兩人身邊打著轉,看到元清杭半眯著眼睛,似乎在犯困,忽然湊近了,討好地沖著他臉上噴了一大口。

  元清杭昨夜設計逼供宇文離,一直精神緊繃,這麼冷不防被噴了一口吐息,立刻便倦了,眼睛一閉,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寧奪轉頭看向他。

  絲絲金色陽光落在元清杭臉上,散落一地的黑色長發間,那個熟悉的金色發環爍爍閃光,更襯得他唇紅齒白,眉若遠山。

  寧奪靜靜看了一會兒,悄悄縱身,迎上頭頂大樹。

  應悔劍極輕極快地揮出,數根柔韌的枝條無聲而落,被他接在手間。

  他身子輕若無物,輕飄飄落下。

  坐在草地上,他手指輕動,將那幾條帶著茂盛葉片的枝條分開,編成了一個小小的圓形草簾。

  手掌再一揮,靈力托著,覆在元清杭臉龐上面數寸,遮住了刺眼的陽光。

  林中安靜無聲,四周野花點點,小蠱雕的身影在遠處林子里出沒,清新的草木香隨著林間的微風隱約傳來。

  寧奪一邊閉目調息打坐,一邊暗暗運力,維持著那小小的遮陽樹葉簾不落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只見周圍暮色四合,林間漸暗。

  幾隻小小的螢火蟲紛飛點亮,不知怎麼,有一隻便飛近了元清杭的臉,圍著他的鼻尖輕輕舞動。

  寧奪瞥了一眼,悄然低下頭,伸手將那小螢火蟲拂開。

  微弱的螢光下,面前的臉恬靜俊秀,平時靈動晶亮的眸子閉上了,昏昏暮色中,卻依舊唇若朱丹,眉目如畫。

  怔怔望著那張臉,彷彿被什麼蠱惑住了似的,寧奪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了些。

  他的頭慢慢低下,挨近了下方元清杭的臉。

  鼻尖對著鼻尖,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麼,只知道遠處暮雲翻卷,身邊春風蕩漾,山野中寂寂無人,而他的身體里,好像有種奇怪的情愫在暗涌激蕩。

  他淡色的雙唇有點發顫,輕輕地,越垂越低。

  忽然地,身下的元清杭睫毛微微顫動,喘.息了一聲,眼皮下,眼球快速轉動起來,像是被什麼魘住了。

  寧奪的身子飛快一退。

  可是元清杭的動作更快,竟然猛地坐起身來,這一起身,兩人的鼻尖正撞在一處,嘴唇似乎也若有若無地輕擦了一下。

  元清杭迷迷瞪瞪地揉了揉鼻子,有點茫然。

  似乎有那麼一點古怪的感覺殘留在面上和唇邊,但是又捕捉不到。

  可是鼻子上又酸又痛,淚水都快漫了出來,他終於哀叫了一聲,伸手捂住了被撞酸的鼻子:「怎麼了!……」

  寧奪迅速退開了一尺之外,幽幽地看向他。

  寧靜的林間,草木清冽之氣幽幽浮動,他臉上那抹殷紅被暮色和樹影遮掩住了,看不清顏色。

  好半晌,他才終於動了動身子,移近了些。

  他面無表情,有點疑惑地看向元清杭的臉。

  那上面蒼白一片,隱約可見額前細細的輕汗。

  寧奪眉頭皺起,看了看多多。

  多多委屈地搖了搖尾巴,黑豆一樣的小眼睛緊張地盯著元清杭,也同樣擔心地「吱」了一聲。

  小蠱雕本來睡在一邊,立刻驚跳起來,大腦袋茫然地晃啊晃。

  元清杭定了定心神,才從夢裡徹底清醒過來。

  他低下頭,摸了摸造夢獸的腦袋,輕輕吐了一口氣:「不怪它。」

  寧奪看著他:「夢見了什麼?」

  元清杭回憶著腦海里那恐怖的場景,猶豫了一下:「我夢見你們蒼穹派很多人。」

  寧奪愕然:「什麼?」

  元清杭心有餘悸:「我夢見你們那位太上掌門出關了,功力大進,帶著你師父,還有仙宗的人再次圍攻我們魔宗。然後又是血流成河,我們還全無還手之力。」

  寧奪沉默良久,才緩緩道:「太上掌門的確快要出山了。」

  元清杭猛地一怔:「一直有聽說他的魂燈越來越旺盛,難道……」

  寧奪點頭,將自己在閉關室里的際遇一五一十,和盤托出:「就在前幾日,商師兄還特意激動地告訴我,他爺爺的魂燈在劇烈跳動,想必很快就有大的異動。」

  元清杭心裡驟然一跳,不知怎麼,竟然有種驚悚的異樣感覺。

  形勢已經如此撲朔迷離,千頭萬緒,商淵這個當年最大的戰爭機器,真的再現人世的話,難道會和風細雨?

  寧奪彷彿看出了他的憂慮,皺眉道:「你不用想太多。當年是因為元宗主的破金訣引起仙門忌憚和眾怒,才有必殺之意。現在……」

  他忽然說不下去。

  元清杭苦笑:「現在好像沒好上多少吧。」

  寧奪目光幽冷,沉聲道:「所以我們要更快一步,找出真正的幕後操控者來。」

  元清杭凝視著他,心裡隱隱憂愁。

  他的目光落在寧奪腰側的應悔劍上,盯了一會兒,忽然伸出手,向寧奪道:「我還沒細細看過你的劍呢,給我端詳一下?」

  寧奪毫不遲疑,立刻遞過劍來。

  元清杭輕輕吸了一口氣,緩緩抽出應悔。

  應悔劍出,薄刃光華璀璨,絲絲銳光隱約帶著碎金。

  元清杭望著那劍鋒,神色不知怎麼,有點奇異。

  寧奪皺起眉頭:「怎麼了?」

  元清杭微微一笑,神色卻依舊有點奇怪。

  「你知道嗎?我時常會做一個相似的夢。」他忽然道。

  寧奪道:「什麼?」

  元清杭道:「我總是夢見小時候我喂你毒藥,還夢見把你推下懸崖。」

  寧奪神色溫柔道:「我也時常想起來。」

  元清杭搖搖頭:「不,夢見把你推下懸崖,是在這事發生之前。」

  寧奪終於猛然一怔。

  元清杭沉默半晌,垂下眼帘,道:「不僅如此,我還夢見後來我用應悔劍刺了你一劍,你又反殺回來。」

  ……

  數縷陽光從頭頂綠葉間投下,映照在應悔劍上,這一瞬間,劍鋒上的銳芒竟似有了絲冷意。

  寧奪修眉緊緊皺起,一字字道:「夢見喂我毒藥,是因為這是發生過的事。夢見推我下懸崖,只是一個巧合,你受了暗示,所以正好想到這救我的方法。」

  他手按應悔劍:「至於夢見你刺殺我,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受了我叔叔和元宗主之間舊事的影響。」

  元清杭靜靜望了他,半晌溫和道:「是啊,想必是這樣。」

  這個人啊,平時話少,可現在卻一口氣說了這麼多。

  是心裡也同樣不安嗎?……

  寧奪看著他,再次道:「應悔劍絕不會傷你的。」

  元清杭笑了笑,忽然指了指自己的手臂:「你用它再刺我一下。」

  寧奪猶豫一下,輕輕舉劍,慢慢橫過來。

  果然,劍鋒按上元清杭前臂,卻隱約血光一閃,再也刺不下去。

  寧奪似乎隱隱鬆了口氣:「你看。」

  元清杭眯起眼睛,感受著臂膀上一片炙熱劍意和那股巨大的阻力,心裡也覺得古怪。

  是的,在萬刃冢中就試過。

  寧奪剛剛蘇醒時,不辨身邊情形,也曾這樣將應悔劍壓上他的咽喉,卻無法傷他分毫。

  ——寧奪自己親手烙下的血契,根本就是禁止他用這柄劍傷害元清杭!

  會嗎?命中注定的事會因為寧奪的干預,而如此這麼簡單地發生改變?

  元清杭怔怔出神,眼睛望著應悔劍,忽然伸手抓了過來。

  他凝視半晌,手指一伸,向劍刃前端抹去。

  刺痛傳來,一道血痕驟然浮現,殷紅的血珠「撲簌簌」紛紛落了下來!

  寧奪猛然抬起頭,眸子一縮,震驚地看著眼前一幕,臉色變得蒼白無比。

  元清杭收回手,將流血的手指放入口中,恍若無事吮了吮。

  「沒事啦,小傷。」他笑嘻嘻道,「我試一下。看來這血契只能約束你,若是你對我出手,那便不成。」

  「可是……」

  元清杭想了想,道:「可若是我自己心甘情願,又或者我自己主動動手,那血契便會失效。」

  寧奪凝視著他,一字字道:「你為什麼要試這個?」

  元清杭微微一笑。

  他一躍而起,眼中已經沒了初醒時的迷惘,而是清明一片。

  「既然要搶在兇手前面一步,那麼不如現在就開始?」他眼中銳氣一閃,手指向遠方,「這裡距離你們蒼穹派的墓園不遠,今晚想不想再去看看?」

  ……

  夜色下的蒼穹派墓園。

  上次來這裡時,還是剛剛結束了術宗大比,驚屍忽然出現,凶性大發,屠戮多名術宗弟子性命。

  寧奪望著面前的白色墓碑群,沉聲道:「你想看什麼?」

  元清杭輕嘆了一口氣:「既然來了,我想先去拜祭你的小周師弟。」

  寧奪神色微暗,在前面無聲引路。

  不多時,兩人來到了墓園的一角,一排排簡樸的墓碑無聲林立。

  寧奪來到一座墓碑前:「低階弟子不幸殞亡,都是葬在此處。」

  元清杭皺了皺眉。

  不少墓碑都是新的。

  「最近死了這麼多人?」

  寧奪淡淡道:「是啊,比這麼多年死的都多。」

  迷霧陣中,寧小周師弟被殺,後來仙門對魔宗圍剿征戰,蒼穹派也是衝殺在前。

  這種戰鬥中,哪個門派都不可能毫髮無傷,低階弟子更是最容易殞命。

  元清杭默默在寧小周的墓碑前行了一個禮,揚起手。

  一道黃色的安魂符飄飄蕩蕩,飛近了墓碑,微光一閃,沒入黃土之中。

  寧奪默默佇立,一身白衣在夜色中寂寥飄飛:「在萬刃冢中最後一晚,他鬧著幾位師兄開賭局,賭出去后師父會不會在出口相迎。有人賭師父事務繁忙,不會出現,商師兄卻賭師父疼愛我,一定會守在那裡。」

  元清杭低聲道:「你下注了嗎?」

  寧奪聲音黯啞:「我正在安坐調息,只看了他一眼,並未搭理。現在想起來,很是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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