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驗親

  忽然地,元清杭耳中傳來一陣古怪的響動。

  藤蔓搖動,葉片沙沙,夾雜著厲輕鴻的掙扎聲:「你幹什麼?——啊!」

  一聲壓抑的慘呼從他口中溢出,像是在承受著什麼巨大的痛苦。

  元清杭猛地睜開眼,心驚肉跳:木安陽對厲輕鴻做了什麼?不會忽然殺人吧?!

  正要不管不顧狂衝過去,卻忽然聽見木安陽的聲音帶著顫音響起:「行了,就好……你忍忍。」

  厲輕鴻的牙齒似乎在輕輕打戰,半晌有氣無力地道:「呸,取我心頭血做什麼……什麼名門仙宗,做事比我們魔宗還邪氣。」

  木安陽低聲道:「我不會害你的。」

  隱約聲響,他出手如風,厲輕鴻哼了一聲,忽然沒了聲音,似乎陷入了昏迷。

  一陣腳步聲從那邊從大到小,想必是木安陽離開了牢獄。

  果然,沒過片刻,遠處的食人菊重新縮起來,木安陽的身影從裡面急匆匆走出來。

  月光不甚明亮,可是元清杭目力極好,遠遠看去,依舊看清了他手中拿著的東西。

  一個小小的蠟丸,邊緣似乎還滴著軟蠟,應該是剛剛封了什麼在裡面。

  聯繫剛剛聽到的隻字片語,元清杭心裡一驚:那是從厲輕鴻身上強取的心頭血?……

  心頭血是人身上的精華所在,不少醫術和巫術都能用到,甚至邪術也會涉及。

  木安陽堂堂一介大醫修,這到底想幹什麼?

  前面,木安陽正快步沿著原路返回,元清杭猶豫一下,遠遠地又重新跟上。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似乎有什麼就在前面,呼之欲出。

  木安陽的深綠衣袍在前方山路上獵獵飄動,並沒有回自己的寢宮,卻走向山頂宮殿的另一邊。

  和商朗所住的地方格局類似,看上去,是招待客人的住所。

  其中一間深夜依舊燈火明亮,木安陽走近,輕輕叩門:「易前輩,尚未歇息嗎?」

  元清杭閃身在廊邊木柱后,心裡恍惚一動:易白衣!被請來給木嘉榮治臉傷的,木家真是好大的手筆,好大的面子。

  厚重木門應聲而開,果然,易白衣的臉出現在門后,有點驚訝:「木谷主?」

  木安陽拱了拱手,一言不發,踏入門內,隨手牢牢反鎖上門。

  這裡住的是尊貴客人,庭院中反倒沒有人打擾,巡邏的神農谷弟子們也不敢靠近。

  元清杭無聲無息逼近窗戶,靜靜聆聽。

  房間內,木安陽的聲音模糊,似乎刻意壓低了些:「易前輩,我深夜前來,實在有件不得已的事,還望前輩務必幫忙。」

  易白衣笑道:「不就是令郎的臉傷嗎?我方才已經去見過小公子了,那邪氣侵蝕皮肉,雖然麻煩,倒也不是不能根除,木谷主放心吧。」

  木安陽沉默了半晌,才道:「易前輩,我記得你我切磋醫術時,您曾提到過以前研究出過一種異術,可以鑒別親子。」

  易白衣的聲音一沉,聽上去似乎非常不快:「怎麼?」

  元清杭湊近了窗口,挑出一根銀針,沿著窗紗的邊上,輕輕一劃。

  一道極細的小縫破開,他眯著眼睛,看向裡面。

  易白衣坐在正首,眉目慈祥,應該是閉關后境界有所突破,目光中露著湛湛精光,比以前顯得矍鑠些。

  木安陽背對著門窗,手裡舉起那個蠟丸,道:「易前輩,這裡面有數滴心頭血,我想請您幫忙,幫我驗一驗……」

  他一咬牙,艱難道:「看看它的主人,和我是否有父子血緣!」

  雖然心裡早已經有了準備,可是聽到木安陽親口說出來,元清杭還是心頭一片震撼。

  他竟然……真的懷疑厲輕鴻是他兒子嗎?

  易白衣平和的臉色一變,怫然不悅:「木谷主,這絕不可能,你應該知道老夫的戒條。」

  木安陽急切道:「明白明白,可易前輩若是不肯幫忙,我此生難安!」

  易白衣長嘆一聲:「木谷主,我當年年輕不懂事,濫用此法,造成彌天大錯,才是真正的此生難安。就不要再難為老夫了吧!」

  木安陽急切道:「我……實在是無法可想了。」

  他忽然踏前一步,竟然長揖一禮,就想要拜倒。

  易白衣嚇了一跳,慌忙死死將他扶住,不准他拜下去。

  兩人拉扯了一會,互不相讓,易白衣終於氣急敗壞,道:「木谷主,我當年因為幫一位好友用這法子做了驗看,結果得出的結論是……他疼愛有加、撫養多年的獨子,竟然並非親生。」

  他的聲音有點發抖:「我本來堅信他有權得知真相,也不認為自己有錯。可沒想到,第二天便傳來了噩耗。」

  他顫聲道:「得知結果的當晚,我那位友人大醉一場,夜深人靜后,就忽然發了瘋,刀劈夫人和愛子,連害兩位至親之人的性命。」

  窗外,元清杭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因為妻子欺騙和出軌,因為孩子不是自己的,就殘忍地害了枕邊人和孩子的性命!

  就算妻子有錯,也罪不至死,更何況那孩子又何辜?

  易白衣痛苦道:「翌日清早,他從血泊中醒來,看著養育多年的孩子已經屍體冰涼,素日恩愛的妻子也屍橫當場,終於又悔恨莫及,當場便自刎身亡了。」

  木安陽低低道:「我也曾隱約聽聞過此事,坊間傳聞那是因為他走火入魔,卻沒想到是因為這個。」

  易白衣聲音苦澀:「木谷主,您今晚所提的要求,我只當沒聽見過。老夫還想奉勸一句,尊夫人賢惠貌美,小公子也孝順聰慧。就算……有時候,當個糊塗人也未嘗不好。」

  元清杭恍然大悟。

  ——原來易白衣以為木安陽疑心木嘉榮並非親生,來做他和木嘉榮的血親驗定呢!

  木安陽一怔,終於也明白過來:「易前輩,您誤會了!嘉榮當然是我血脈至親,我又怎麼會懷疑。」

  他狠了狠心,情知假如不說實話,易白衣疑慮重重,就絕不會鬆口,終於道:「易前輩放心,其實我是想證實另一個孩子的身份。」

  他目光閃爍,道:「我年輕時在外面風流成性,曾經和一位女子有過一夜之情,如今她忽然修書一封,送了一個孩子前來,說是我的骨血。」

  易白衣瞪大了眼睛:「啊……竟然是這樣?」

  木安陽急急道:「是啊。我若輕易相信,萬一她騙我,這可不就污了木家血脈?可若堅持不信,萬一的確是,那豈不是又讓孩子流落在外?」

  元清杭在窗外,暗暗撇了撇嘴。

  木安陽自然不敢告訴易白衣全部的實話,這樣撒謊,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果然,易白衣猶豫了片刻:「倘若那孩子不是你的骨血,你又打算怎樣?」

  木安陽誠懇道:「好歹是一夜恩情,就算她存心騙我,大不了就是送點錢財打發走,也絕不會傷害她們母子倆。」

  見易白衣依舊猶豫,他咬了咬牙,肅然道:「我木安陽對天發誓,無論那孩子是不是我骨血,我都絕不害他,若違此誓,天雷轟頂,不得好死!」

  這樣的毒誓一發,易白衣終於神情鬆動。

  在房中來回踱步了一會兒,他長嘆一聲:「也罷。若是真的認回親子,也算功德一件……來吧!」

  木安陽大喜,將那蠟丸遞到易白衣面前:「有勞前輩了。」

  元清杭順著窗邊那條細縫看去,只見木安陽手腕一伸,從隨身的儲物袋裡拿出一管形狀奇異的長針。

  那針管又窄又細,側邊上還有一道明顯的血槽,看上去極為猙獰兇惡。

  他飛快地解開胸前衣衫,雪亮光芒一閃,長針毫不遲疑地向自己胸口刺下。

  一針扎入,他也是眉頭一蹙,顯然極為痛苦。

  隨著針管送得更深,片刻后,一滴深色的黏稠血流順著血槽慢慢流出。

  易白衣手疾眼快,手裡一個小白玉瓶送上前,接住了那滴心頭精血。

  一滴,又一滴。

  一直接夠了十滴之多,易白衣才點頭:「夠了。」

  木安陽拔.出長針,臉色有點微白。

  他隨手往傷口處敷了點葯,又摸了粒丹藥吞下:「易前輩,您快點驗看吧!」

  易白衣來到桌前,在醫藥箱里找出一個小黑色木匣,打開后,裡面幾隻半透明的小瓶子露了出來。

  他分別在小瓶中倒出少許藥粉,混在了旁邊的一個琉璃碗的清水中,很快那些藥粉融化在一處,顯出了淡淡的透明黃色。

  黃色液體正中,冒起一簇氣泡,汩汩流動。

  他先將木安陽的那十滴心頭血倒進去,又捏開了木安陽帶來的蠟丸。

  果然,裡面也是殷紅的一小汪鮮血!

  隨著蠟丸中的精血也同樣倒入琉璃碗,碗中忽然升起一股白色煙霧,血氣衝天。

  易白衣輕叱一聲,手掌急蓋,將那四散逃逸的血氣壓住。

  他掌中靈力吞吐,將碗中的血液和原先的淡黃色液體強行壓在一起,細細的氣泡翻湧起來。

  片刻之後,那些氣泡互相開始碰撞。

  一碰即破,互相融合。

  很快,那些鮮血氣泡越變越大,迫不及待地互相依附了上去,像是被什麼吸引一般。

  終於,淡黃色的母液重新變得澄澈,而中間,一團碩大的血球浮在上邊,滴溜溜轉動不休。

  木安陽死死盯著那異相,像是完全僵住了一樣,一動不動。

  易白衣蓋上琉璃碗,無言地看著他,沒再說什麼。

  木安陽渾渾噩噩地站在房中,好半天,才茫然抬起頭,嘴唇輕顫了半晌,向著易白衣施了一禮,轉身踉蹌著走了出去。

  一不小心,差點在門檻處摔了一跤。

  易白衣望著他身影遠去,搖了搖頭。

  元清杭在窗外沉思片刻,悄悄將胸口拉開,拿銀針在胸口正中一劃,戳出了一個小小圓點,再將衣衫掩上、

  易白衣剛剛將器具和瓷碗收好,忽然,窗欞一聲輕響。

  他愕然轉頭,正見一個美貌的黑衣少年翻身而入,發間一束金環灼灼閃光。

  他大吃一驚,白眉倒豎,怒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翻窗進來幹什麼?」

  元清杭恭恭敬敬一拱手:「易老前輩,別來無恙。」

  他在葯宗大比中戴了面具現身,易白衣只見過原先那平庸模樣,此刻聽到他聲音,卻熟悉異常,忽然醒悟過來,驚呼一聲:「是你?」

  元清杭從懷中掏出那個儲物袋:「易老前輩送我的東西很是好用,我一直隨身帶著。」

  見易白衣那震驚神色,他又微微一笑:「兩盒千年雪參、兩盒極品靈芝、深海龍涎香十兩、天山紅心雪蓮十朵、高原九色靈鹿的鹿角十對……這些我也都好好保存著,偶有用到,總是想起您來。」

  易白衣神色複雜,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一別之後,沒想到小友不僅名聲大變,就連模樣也變得認不出了。」

  他雖然語義模糊,聽不出是貶是褒,可是依舊用了「小友」相稱,元清杭心裡一暖,笑容更加誠摯:「所幸心性並不曾變。」

  易白衣慢慢坐下,看了他半晌,忽然問道:「那隻蠱雕怎麼樣了?」

  元清杭想了想:「在我手中時,一切尚好。在我離開后,運氣就差了點。」

  「怎麼說?」

  元清杭道:「我養了它一個多月,親眼看著它生下了一隻小蠱雕,母子平安。對了,我還用老前輩送我的一對紅芯雪蓮做了個護心符,掛在小傢伙脖子上啦。」

  易白衣淡淡道:「你倒是捨得。」

  元清杭微笑道:「小傢伙很是招人喜歡。再後來,我從萬刃冢歸來,母雕就已經被宇文家的人弄傷,帶著小寶寶不見蹤跡了。」

  易白衣幽幽嘆息了一聲,沒有說話。

  元清杭又道:「不過蠱雕生性兇悍,逃走時,那小傢伙還咬死了一個宇文家的門人,也算沒有吃虧。」

  易白衣皺眉:「這麼兇殘?」

  元清杭道:「敵人要殺它,它也只是自衛。」

  易白衣盯著他,緩緩道:「那你呢?你也是因為自衛,所以殺人嗎?」

  元清杭搖了搖頭,清晰道:「自衛當然有,可害人性命,卻從未做過。」

  易白衣慢慢地倒了一杯冷茶,放在嘴邊,道:「外面都說,你在澹臺家欠下無數血債,是傳言有誤嗎?」

  元清杭一字字道:「從頭到尾,我手上沒害過一條人命。另外,有兩件事我想和易老前輩澄清一下。」

  他坦然直視著易白衣,道:「第一,迷霧陣傷亡和魔宗完全無關,背後有人深謀遠慮、栽贓陷害;第二,澹臺家慘案更與我無關,誰堅持指認我,誰就是兇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