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毒窟
元清杭咬住了牙,半晌一字字道:「誰殺的他?」
趙庭安在一邊道:「蒼穹派的代掌門寧程對他施了搜魂法,等級相差太遠,他受不住,就……」
元清杭牙關驟然咬緊。
寧程!
寧奪會知道這個對他疼愛有加的師父,還有另外這冷酷兇殘的一面嗎?……
趙庭安看著他,又道:「少主,不止他,還有很多人都死了。光是我們魔宗的資源交易點,近來就被各家仙宗聯手圍攻過多次,死傷無數。」
那少年冷笑:「他們也沒佔到多少便宜,上次姬護法帶人在颶風谷伏擊,還有厲護法在黑水河投下劇毒,哼,不也收割了他們無數性命?」
元清杭對這些完全不知,此刻一聽,不由得心底猛地一沉。
好半天,他轉向朱朱:「我說的事,幫我打聽到了嗎?」
朱朱連忙道:「打聽到了。那位寧奪寧仙君真的沒有出現過,少主您說幾天前剛和他分手,可我們再三打探,沒任何人看見過他。」
元清杭心亂如麻。
寧奪一身修為,又怎麼會平白失蹤?
他明知道寧程對元清杭厭惡至極,那張地圖就絕不會主動交出來,那麼,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他才會失落地圖?
難道真的遭遇了什麼禍事,導致昏迷不醒,被搜了身?……
他強打起精神,又問:「那厲輕鴻呢?」
朱朱小聲道:「半年前他回來后,就被左護法狠狠責罰過。昨天聽說你脫困即將回來,厲護法想起這事,又大發雷霆。」
元清杭心裡暗暗嘆氣:「然後呢?」
朱朱圓圓的杏眼中浮出了明顯的畏懼:「厲少爺愧疚自責下,自請受罰,去往萬蠱窟裡面……已經有一夜了。」
元清杭猛地愣住,再也顧不上和他們多聊,咬牙拔腿向遠處急奔。
出了宮殿,繞到後面,是一片鬱鬱蔥蔥、魔氣氤氳的密林。
他熟門熟路地衝進去,沿著腳下隱藏的曲折小路,駐足在一個黑漆漆的洞窟前。
厲紅綾醫修出身,加入魔宗后潛心研究用毒,自然有一些豢養毒物的所在。
百蟲窟里,養著無數毒蟲異蠱,不僅平時被厲紅綾拿來做制毒的材料,甚至還被偶爾用來懲罰門下。
犯了極大過錯的屬下、她覺得罪該萬死的仙門中人,都有被她扔到過這裡,就連元清杭幼年時,也知道到處可以玩耍,唯獨這裡不能輕易靠近。
一旦不小心跌落進去,不僅萬蟲噬咬、痛苦不堪,更可怕的是劇毒鑽心,隨時可能沒命。
厲紅綾脾氣喜怒無常,可是再對兒子不好,最多也就是動輒打罵,再不然,也就是將他關進小黑屋。
再怎麼樣,厲紅綾也從沒把兒子扔到這裡過,可現在,厲輕鴻竟然自己跑來這裡受罰?!……
元清一頭鑽了進去。
裡面是條漆黑甬道,一路上點著幽幽燭光。
不少毒蟲都畏光,所以豢養的地方也在地下。
元清杭沿著甬道向前,終於看見了盡頭的一扇石門。
上面刻著猙獰的毒蛇圖案,蛇身四周符篆密布,黑氣繚繞。
旁邊,一個女子低著頭,一動不動地坐在門前。
元清杭走過去,試探地叫了一聲:「穀雨姐姐?」
穀雨茫然地抬起頭,昏暗的燭光下,雙眼紅腫,不知道哭了多久。
一看見元清杭,她掙扎著爬了起來,又驚又喜:「少主,你真的出來了?大家都說你出不來了……上蒼護佑!」
元清杭點點頭,看看緊閉的石門:「鴻弟在裡面多久了?」
穀雨的眼淚無聲往下落:「一整夜了。夫人來看過一次,叫他滾出來,可是小少爺不聽。」
元清杭心裡沉甸甸的,像是墜了一塊大石。
「裡面到底什麼情形?」他問。
穀雨低聲道:「我……我也不知道,只有夫人敢隻身進去抓毒物出來。我只知道,被投進去的沒人活著出來。」
元清杭用儘力氣,沖著門縫大喊:「鴻弟,你聽得見嗎?是我,我回來了!」
門內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應和聲響。
不知道是他的聲音根本傳不進去,還是裡面的人早已經沒了知覺。
元清杭臉色難看,忽然舉手,一張符篆帶著明亮火光,砸向了石門。
穀雨大驚:「少主不要!」
石門上的黑氣立刻畏懼地四下逃散,可是那刻著的毒蛇像是活了一般,巨大的蛇頭扭曲起來,忽然蛇口一張,一群細小的毒虱激射而出!
元清杭白玉扇抖開,寒氣如瀑,那群毒虱忽然被冰凍,在空中一頓,齊齊倒栽蔥地摔了下來。
元清杭毫不停頓,扇柄重重敲向那蛇身,再狠狠一劃。
石屑紛飛,那蛇激烈扭動,明明只是一張圖案,卻像是被划傷了一樣痛苦不堪。
元清杭手中銀索釘上了它的蛇眼,猛地一拽,整塊石皮脫落下來,那蛇身扭曲狂跳,竟然被扯了下來。
不是圖案,是被禁錮在石門中的傀儡蛇!
元清杭盯著破損的石門,聽著傳出來的窸窸窣窣聲,轉臉對著穀雨喝:「穀雨姐姐,走!我沒工夫照顧你。」
穀雨也是冰雪聰明,雖然心焦擔憂,但卻毫不遲疑,轉身便跑。
元清杭深深吸了一口氣,向破損的石門扔過去一把符篆。
耀眼火光閃過,石門被炸開,剛剛還細微的聲音忽然變大,像是有千萬隻毒蟲在互相噬咬,又像是在凄厲嘶叫。
元清杭一步闖入,向著迎面湧來的黑色大潮,揚手砸出一隻火彈。
刺目的亮光山過,映亮四周。
巨大的石窟中,散落著無數竹籠,關著各種大大小小、各種奇形怪狀的蟲豸。
而地上,污血遍地,殘肢碎肉散發著腥臭。
元清杭剛走一步,忽然就踏上了一段軟綿綿的蟲屍,一簇毒液迎面射來。
元清杭扇面一擋,將毒液全部扇開。
他手裡不停,一簇簇藥粉撒出去,沿路的活毒物遇上了,不死既傷,瞬間在地上清出了一條小道。
元清杭又是一枚照明火彈扔出去,終於,借著一亮即滅的強光,看見了石窟角落的一個影子。
蜷縮在那裡,渾身縮成一團,雙手護著自己的臉,像是一個僵硬的雕像。
元清杭幾步衝過去,蹲到了他身前,順手在身邊用藥粉撒了一個圈,將兩人圍在了裡面。
他屏住呼吸,指尖捻出一個幽幽的冷火球,照亮了面前。
「鴻弟?」他低聲叫。
厲輕鴻渾身穿著極厚的絲羅衣,雙手上戴著薄薄的黑色鯊皮手套,雙手護著臉,看上去,好像將自己保護得很好。
磕隨著元清杭伸手一碰,他的整個人卻忽然栽倒,手中握著的「屠靈」匕首掉在了地上。
這一倒下,他的臉終於露了出來。
滿是冷汗,慘白如鬼,幾縷黑髮散亂,被汗水浸透,貼在俊秀的臉上。
而他的眼睛,是緊緊閉著的!
元清杭慌忙把他扶起來,這一動,碰到了他的胳膊,忽然一陣毛骨悚然。
一隻胳膊正常,而另一隻,卻軟綿綿的,粗大了一圈。
細細看去,厲輕鴻的一隻衣袖不知被什麼撕咬開了一條縫,緊身衣下,有東西在軟軟蠕動,此起彼伏。
元清杭頭皮發麻,強忍住噁心,撿起地上的屠靈匕首,輕輕挑起厲輕鴻的衣袖。
圓鼓鼓的袖子瞬間裂開,無數細小如螞蟻的怪蟲宛如潮水,撒了一地,爬上他的腳面,再向他腿上爬來!
元清杭只覺得劇痛鑽心,他猛跳起來,趕緊向自己腿上撒出一把藥粉。
那些怪蟲遇到粉末,頓時紛紛掉落。
元清杭咬著牙,一張毒火符打在蟲堆中心,幽火熊熊燃起,毒蟲嘶嘶亂叫,片刻間,被燒成了一片腥臭的黑灰。
元清杭手起匕落,將厲輕鴻的整片衣袖划落,一眼看去,不忍地閉了閉眼睛。
胳膊上黑紅腫漲,處處都是污血和傷口,沒有一塊好皮膚。
接近上臂,有一道黑色的布條緊緊扎著,阻止了毒素向上侵襲,顯然是厲輕鴻在清醒自己做的包紮。
他自幼跟著厲紅綾學習醫術,對用毒解毒自然很有心得,進來后,應該也是苦苦支撐了很久,最後才被這毒蟲攻破了防線。
毒素入體,抵抗不住,終於昏了過去。
元清杭掏出銀針,在他人中穴上重重扎了一針,終於,厲輕鴻輕輕一顫,眼睛睜開了一條小縫。
眼白布滿血絲,瞳仁幽黑。
他茫然地看向眼前的元清杭,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那點微光。
「少主哥哥……我也死了,對不對?」他喃喃道,瞳孔微散,「所以能看到你。」
元清杭聲音極輕柔:「不,我們都好好的。」
厲輕鴻痴痴看著他:「我害死你了,我知道。」
他聲音含糊:「我小時候老是做這樣的夢,夢到到處都很黑。你也總是這樣忽然跑來,帶著燈……然後四周就亮了起來。」
元清杭心裡一陣酸痛,小心翼翼把冷火符燃大了點:「是啊,我又來了。」
厲輕鴻忽然艱難地笑了笑,一滴眼淚無聲落下,滑過慘白的臉:「你騙我的……你們都騙我。」
他閉上了眼睛,不再看那點跳動的光明:「你說你不會丟下我,可是忽然就走了。他說會一直護著我,可下一刻……就忽然拿劍對著我的喉嚨。」
元清杭一怔,心裡模糊猜到了什麼。
「商公子心性赤誠,不會故意騙人的。」他柔聲道。
厲輕鴻吃力地搖了搖頭,嘴角浮起一抹慘烈的笑意:「可是……我騙了他。」
元清杭將他背在了背上,轉身出了洞窟。
外面,穀雨正在翹首等待,一見厲輕鴻那面如金紙、手臂烏黑紅腫的模樣,瞬間眼淚就流了下來。
元清杭把厲輕鴻背到了他的房間,吩咐:「去準備洗浴的葯湯,在方子里加一味清菱散。」
穀雨立刻狂奔了出去。
元清杭在床邊坐下,先餵了厲輕鴻一丸解毒藥,再從隨身儲物袋裡掏出幾根銀針,開始引毒清瘀。
忙活了半天,厲輕鴻那隻黑紅腫脹的胳膊終於散去了黑色,流出來的瘀血也漸漸轉成了鮮紅。
穀雨返身進來,送來了乾淨的紗布,帶來了葯浴的藥劑。
元清杭將傷處敷上了清毒生肌的藥粉,才細細地用白紗包紮了起來。
整個過程,厲輕鴻都昏迷不醒,只有極偶然的時候,眉頭才會微微皺一下。
越是這樣,元清杭心裡越是沉重。
那些異蟲剛剛只咬了他幾口,他都痛得汗毛直豎,從厲輕鴻衣袖裡抖落的毒蟲何止百千,也不知道咬了多少下。
光是這劇痛,也能把人活生生疼死,厲輕鴻到底在那裡里熬了多久,才昏了過去?
不一會兒,霜降也敲門進來,帶了些藥膏進來,小聲道:「這是左護法叫我拿來的。」
元清杭看了看,把藥丸融化在備好的浴湯里,示意穀雨把昏迷的厲輕鴻扶了進去。
隔著帘子,他坐在外面,霜降陪著他,在一邊打掃污漬,整理房間。
他忽然向姐妹倆問道:「你倆知不知道,鴻弟的爹是誰?」
兩個姑娘一窒,一起回道:「沒人知道。」
「那你倆是什麼時候跟在紅姨身邊的?」
穀雨輕聲道:「我們姐妹倆幼時被一個魔修囚禁欺辱,被左護法無意中撞見。她出手殺了那個魔修,救了我們姐妹倆。」
霜降眼圈微紅,點頭:「我們來的時候,小少爺已經在左護法身邊了。」
元清杭眉頭緊鎖:「紅姨和那個木谷主的恩怨,你們清楚嗎?」
穀雨瑟縮了一下:「我隱約聽說過一點。左護法原先出身於一個葯宗世家,和木家二公子木安陽是自小認識的,兩家便給他們訂了娃娃親。」
「那為什麼最終成了仇人?」
霜降在一邊收拾著藥物,憤憤道:「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那個木安陽尤其無恥!」
她咬牙切齒道:「我們左護法做姑娘時,美貌遠揚,修為也高,木安陽只是家中次子,左護法配他,都算下嫁了呢!可他卻私下在外面找了別的女人,你說他要臉不要臉?」
元清杭心裡嘆了口氣:果然是這種古老的戲碼。
「找了什麼絕色美人嗎?」
「哪有?他真要是找了個仙宗貴女也就罷了,可他竟帶回來一個人間的普通採藥女,說是非她不娶,堅決要退親呢。」
元清杭皺眉:「兩邊的長輩都不允吧?」
霜降道:「那當然。木家長輩大發雷霆,左護法的父母更是憋屈,若就此同意退親,一個未婚女孩子家,這臉面可往哪裡放?」
元清杭忍不住道:「可是既然無意,強行婚配又有什麼意思。」
霜降著急道:「那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忽然變心,就這麼算了嗎?」
元清杭不以為然道:「不然呢?渣男變了心,又沒成親,也沒孩子,趕緊一拍兩散,找個真正兩情相悅的,不是更好?」
穀雨在帘子里伺候昏迷的厲輕鴻洗浴,在水聲中淡淡道:「我們左護法清清白白的,可人家不一樣,有孩子啦。」
元清杭猛吃了一驚:「啊!」
這木安陽是因為那個採藥女有了身孕,才堅持要娶她嗎?
「左護法闖到神農谷,結果正撞上木安陽帶著那個有孕的採藥女,小心翼翼地在園子里散步呢。」霜降怒道。
元清杭扶住了額頭:「然後鬧起來了?」
「一對狗男女情意綿綿的,看了能不生氣嗎?」霜降憤憤不平道,「左護法拔劍便要殺那個狐狸精,木安陽極力護著唄。」
元清杭不語。
那邊可是個孕婦,厲紅綾要殺人,那就是一屍兩命,木安陽自然反應激烈。
他心不在焉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再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