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屍骸
元清杭慢慢走近那具屍骸,心情複雜,凝神觀看。。
高台的正中,有一塊圓形矮柱,平整如鏡,材質似玉似岩,色澤珠白,發著寶光。
黑衣屍骸靠著圓柱而坐,元清杭手指剛剛輕觸到他身上一角,「嘩啦啦」一陣脆響,骸骨終於愴然散了架,瑩瑩白骨落了一地。
一股滔天的殺意忽然從屍骸的身後狂卷開來。
根根白骨落下,一片片玄鐵碎片從屍骸后疾飛迸射,帶著無盡的傲然!
元清杭手中的白玉黑金扇忽然一陣顫動,像是感受到了這異相,激動萬分。
他心中驀然一動,身形急拔,迎向空中那道道殺意。
十數根扇骨驀然一沉,金石交錯驟然響起,隱約含有風雷之聲,震得元清杭虎口一陣酸麻,手腕更是驀然一沉,似有千鈞之重。
姬半夏幫他打造的這件武器,用的都是極為珍稀的材料,拿在手中,看似輕靈,舞動起來瀟洒曼妙,可實際重量卻不輕。
若不是他已經初結金丹,只靠腕力,拿著就極吃力。
可如今這些無形殺意沒入扇骨后,整個重量就似墜了幾個巨大的鉛球一樣,黑色絹絲上,原先的點點金砂光芒更亮,猶如繁星忽亮。
同一瞬間,一股奇異的感覺沿著扇骨蜿蜒而上,傳遞到了心間。
元清杭怔怔出神,彷彿魘住了一樣。
寧奪凝目望著他,不敢出聲打擾,眼中隱約擔憂。
半晌后,元清杭輕輕吸了口氣,看向寧奪,言簡意賅道:「兵魂的碎片……斬虹。」
寧奪眸光猛然一凝,脫口而出:「你舅舅的兵刃,妖刀斬虹?」
元清杭點點頭,低頭看向四周散落的那些玄鐵片。
融入扇中的,不是完整的兵魂,同樣也只是兵魂的殘骸。
眾所周知,元佐意是被眾位仙宗高手聯手殺死,看來死的時候,經歷過極為慘烈的戰鬥,才導致這把名聲赫赫的妖刀毀得如此徹底,甚至兵魂無法凝形。
寧奪目光灼灼,忽然將手中劍舉起,點向元清杭手中白玉扇。
兩件兵器一交,兩個人心神激蕩,同時「啊」了一聲。
寧奪怔怔道:「應悔劍現在好像很傷心。」
應悔劍的兵魂保存完好,並沒隨著主人死亡而毀壞,所以能留下自我意識,這一刻,像是忽然感受到熟悉的氣息只剩殘片,開始變得茫然無措,又悲痛難過。
元清杭靜靜立著,半晌悵然道:「我這邊,只能感覺到斬虹的碎片很激動。」
斬虹毀損得太過徹底,殘片上雖然還帶著生前的殺伐凌厲,但就算融入了扇骨之中,卻虛弱得厲害,就連「斬虹」二字也凝不出來。
可就在剛剛,白玉扇和應悔劍一碰之下,來自於斬虹碎片的某些情緒猛然爆發,鋪天蓋地。
像是久別重逢后的不敢相信,又像是歡喜地快要重新拼湊起來。
可無論如何,沒有敵對和憤怒,更沒有憎惡和怨恨。
……
元清杭平息心神。蹲下身,細細看向地上的白骨。
假如說寧晚楓的屍骸睡姿安詳,遺骨也沒有太多異狀,那麼元佐意的遺骸,可就太慘不忍睹了些。
根根白骨上,裂痕密密麻麻。
有的已經不能算是裂痕,根本就是從中斷開,血跡深入其里,多年後,遺骨已經不復潔白,此刻跌落在地,有的已經碎成了片片。
元清杭先鄭重地向遺骨拜了拜,心裡默念「舅舅莫怪」,才開始動手檢視。
年代久遠,血肉都已消失,看不出皮肉傷口,也很難判斷精確。
片刻后,他檢查完了兩具遺骨,幽幽嘆息一聲:「寧仙長的死因看不出來,但是胸口處骨骼隱約有殘血滲入,致命傷極可能在胸前。」
他又看向元佐意的遺骨:「至於我舅舅,臨死前身受多處重傷,有幾處斷骨處不僅有血跡,還有毒素遺留,可能是敵人的兵器中帶毒,又或者是死前不久,他自己中過毒。」
寧奪凝視著那些碎骨,眼中不忍之色閃過:「不管怎樣……他死的時候,應該是血戰到底了。」
元清杭輕笑一聲,眼中卻沒有什麼真正的笑意:「都說他殺人如麻,兇殘邪佞。呵呵,可這麼多高手圍攻他一個,手段百出,毒藥都用上了,還不准他反抗嗎?」
他越想越怒,胸口一團鬱結直衝上來:「我瞧當年圍剿魔宗的那些仙門宗師,才真是不要臉!」
寧奪看著他,目光溫和:「你說得對。」
元清杭正滿腔激忿,聽他這樣溫柔一句,又有點啼笑皆非:「我可是在罵你們蒼穹派的太上掌門呢。」
那位至今還在閉關的商淵,似乎就是當年仙盟討伐之戰的發起人吧?
寧奪淡淡道:「對就是對,錯就是錯。若元佐意真的殘害無辜,破金訣真該毀去,堂堂正正一戰就是。以多勝寡,難道很光彩么?」
元清杭心花怒放,沖他一豎拇指:「哎呀,我舅舅要是聽到你這一句,也一定會喜歡你的!」
這普普通通的一句,卻好像叫寧奪耳根微微泛了紅,他低下頭去,道:「他眼光一定很高,只有我叔叔這樣的人,才入得了他的眼。」
元清杭熱情地道:「寧仙君天人之姿,寧小仙君呢也不差——你瞧,他的斬虹剛剛碰到你的時候,可高興得呢,我感覺得到。」
寧奪輕輕應了一個字:「嗯。」
元清杭偷眼看看他,不知怎麼,心裡又開始胡思亂想:「啊,我舅舅喜歡他,他叔叔也喜歡我。要是一男一女的話,這可就是拜見家長了……不過我倆都是男人,要是義結金蘭的話,也可以帶來給長輩看看。」
小天地里寂靜異常,什麼聲音都清晰可聞,莫名其妙地,元清杭好像就聽見了自己心跳越來越快。
寧奪沉默不語,舉步向圓柱後面繞去,忽然招了招手:「來看這兒。」
元清杭跟著繞到背後,眼睛驀然睜大了。
圓柱的後面,柱面光滑,刻著一些金色符文,正隱約閃動著華光!
元清杭凝目望著那些符文,目光越來越亮。
半晌他轉過頭,聲音激動:「術宗心法的片段!好像很是稀奇古怪,不像我知道的任何流派。」
寧奪微微驚訝:「你都沒見識過?」
元清杭道:「像是遠古失傳的那種,有的能馭鬼鎮邪,有的能除污凈穢。」
寧奪看向他,神色溫和:「不著急,你可以慢慢琢磨。」
元清杭歡喜萬分,對著那些飄忽的符文出神,四周水幕無聲,源源不斷,圓柱上符文飛旋,猶如天女散花。
從側邊望去,只看得到他發色漆黑,發間金環隱隱閃光,和四周的金色符文相映成輝。
這一坐,就是大半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緩緩抬起頭,吸了一口氣、
他皓白手腕一抖,數道黃色符篆赫然飛出,擊向了對面的透明水幕。
張張符紙帶著氣浪,一股堪稱恐怖的殺機驟然浮現。
飛瀑水幕驟然一滯,符篆楔入水簾,原本的極度寧靜忽然被打破,滔天的巨大水聲砸入耳鼓,喧囂漫天。
這一刻,不僅水流被強行停滯,就連封閉的空間,也被這悍然一擊撕開!
再下一刻,凝滯的水流恢復了流動,空間閉合,小天地重歸了寧靜。
「這些符文的確是遠古術法,玄妙異常。」他眼中光芒閃動,熠熠生輝。
寧奪眼中驚訝和喜悅之色一閃而過:「太好了。」
元清杭點頭:「看來傳言有誤,都說這萬刃冢的主人是為自己的兵魂鑄造了此處,現在看,他應該是一位術法宗師,飛升之際,想留下一點術法心血在人間,所以特意尋了這處遠離塵世的山巒布下大陣,用作保護之用。」
寧奪神色溫和:「你與他有緣。」
元清杭唏噓道:「只是這些術法太過晦澀,我也只能悟到十之一二,不過沒關係,我記住后,出去和姬叔叔一起慢慢參詳。」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符文的中心,忽然湊近了些。
他眯著眼睛,伸手在一處金色圓圈符文中輕輕一點。
柱子四周波紋顫動,一個圓環形狀的凹槽赫然暴露出來。
元清杭心思電轉,快速捲起袖子,將那對合二為一的鐲子擼下來。
鐲子放入凹槽,果然,嚴絲合縫,不大不小,剛好嵌在了裡面!
再看那凹槽附近,明顯裂紋縱橫,邊上還有處小小的崩壞痕迹,和別處的光滑完全不同。
他想了想,又將鐲子上的那處殘缺對準了邊上那處崩壞。
大小完全對得上。
元清杭看著那些舊痕,苦笑:「這凹槽里原先有法陣,保護著裡面的寶鐲,現在被人破壞了。」
難怪他舅舅說什麼「強取」,敢情就是不會巧取,在這硬撬下來的吧!
他盯著那崩壞的缺角,研究了一會兒,將手鐲輕輕按下,左右輪流一轉。
「咔嚓」一聲,原本安靜的高台,忽然劇烈顫動起來!
平整光滑的表面四分五裂,鐲子所在的圓形凹槽中,一股隱約的亂流撲面而來,在他們面前漸漸形成一個豎瞳狀的旋渦,不斷翕張,時大時小!
和多天前,他們出陣的那個陣眼形狀完全一樣,裡面泄露出來的威壓和氣息,也極為相似。
寧奪不由自主,向那邊踏前一步,身子剛動,背後元清杭猛喝一聲:「回來!」
他搶上一步,一把推開寧奪,手中白玉黑金扇用力向著氣流拍去。
扇骨上,無窮殺意洶湧而出,帶著斬虹刀鋒的凌厲兇悍,擋住了氣流。
他另一隻手急伸,抓住了凹槽中的對鐲,狠狠抓了回來。
旋渦急速縮小,怒張的豎瞳轉瞬消失,高台重新閉合,完好如初。
寧奪的一片衣角飄進了豎瞳邊緣,一瞬間,便被絞成了齏粉,輕飄飄如雪灑下。
兩個人背後都驀然冷汗涔涔。
這看似小一號的陣眼,根本就極不穩定,若是寧奪不小心跨入,只怕現在被撕碎的就是他!
元清杭擦了擦額頭的細汗,喃喃道:「我舅舅應該就是從這裡出去的。可、可是……」
寧奪臉色冷肅,輕聲道:「可是那時候他已經是魔丹大圓滿境了。」
所以元佐意能靠著自己一己之力跨越異境,從容脫身,他們倆可沒這個實力。
稍有不慎,被捲入異時空陷入混沌,就可能在中途被不穩的時空碎縫絞成血肉一片。
……
浩浩山巒,雲波詭譎。
蒼穹派所在的千重山上,一片壓抑沉肅。
幾名身著蒼穹派白衣的小弟子行色匆匆,帶著一行凌霄殿的來賓,接引到了赤霞殿中。
廣闊的赤霞大殿上,數月之前,還是術宗大比的觀看地,現在聚集的各家宗主和門主依舊,可是氣氛已經截然不同。
人人臉色暗沉,神情悲憤。
凌霄殿和蒼穹派是劍宗勢力最大的兩家,一向有點王不見王,上次的大比,他家殿主也託詞有事在身,並未前來。
而這一次,就連他們金丹圓滿境的宗師陳封也親自來到了這裡。
大殿上,蒼穹派代掌門寧程正在招呼早到的賓客,遙遙見到陳封出現,急忙下了高台,迎上前來。
陳封輩分和商淵齊平,年歲已經不小,只是修鍊有成、保養得當,一身黑色玄衣精美飄逸,看上去精神矍鑠,眼中精光四射。
看到寧程,他也不過微微頷首,顯然依舊將他看成一個晚輩,而不是地位平等的一宗之主。
「寧掌門,魔宗捲土重來、殺害仙門諸多弟子之事,可是你們蒼穹派為首調查的。」陳封並不就座,口氣咄咄逼人,「現在已經兩個月過去,請問有什麼結果?」
寧程面色平靜:「陳殿主,鄙門派正是查到很多事,今日才特意請了諸位宗主前來一敘。」
陳封面沉似水:「有什麼事不能修書一封,托靈鳥傳訊就是了,非要我們這些老頭子來跑一趟?」
寧程身邊,木青暉連忙溫聲道:「陳殿主,還請少安毋躁。實在是茲事體大,寧掌門也是詢問了幾家的意見,才決定今日請諸位宗主一聚。」
陳封袖子一揮,冷笑道:「少安毋躁?你們神農谷的木小公子吉人天相,受傷不重,自然不焦躁。」
旁邊的人聽著,心裡都暗暗道:「也難怪陳殿主不客氣,他可折損了一個兒子。」
此去萬刃冢,各家門中的傑出晚輩均有重大傷亡,凌霄殿不僅在迷霧詭陣中死了幾個弟子,最慘烈的是,他們家修為最高的年輕弟子、陳殿主的長子陳棄憂更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別人都是在迷霧陣中被殺,只有他,卻連出都沒出來,直接就失蹤在了萬刃冢里,堪稱離奇詭異。
前方的主賓長案邊,神農穀穀主木安陽神色淡淡:「犬子也被魔宗妖人一劍穿胸,能撐過來,也是僥倖。再說了,他受的傷可比別人還多些。」
殿上眾人沒人接話,心裡卻都不以為然、
木家小公子被救回來時看似受傷重,可是恢復卻極快,據說現在幾乎痊癒了,想必是神農谷的靈藥神奇。
不過木小公子也的確是倒霉,別人都是隻身上受傷,只有他不知道怎麼,臉上還被狠毒的魔宗妖人劃了一刀!
那傷疤可不尋常,據說是被一柄妖邪的匕首所划,極難治癒,就連木安陽也束手無策。
原本一個漂亮清貴的小公子,就像毀了容一樣,據說整日里鬱鬱寡歡,根本不願見人。
不過呢,畢竟是小孩子心性,臉上有點疤又有什麼打緊,男子漢大丈夫,誰又靠臉吃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