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失明
元清杭悄悄打開儲物袋,把造夢獸放了出來。
小東西一出來,就正看見滿臉冷汗的厲輕鴻,嚇得「吱」一聲,飛躥到元清杭身後。
元清杭無奈地把它揪了出來,揉了揉小東西的肚皮,又沖著厲輕鴻指了指:「多多,來,幫幫忙。」
小傢伙瑟縮地探出頭,心不甘情不願地挪了幾步,趴在厲輕鴻腦袋邊,飛快地噴了一口。
元清杭沖它嘴裡塞了一顆靈丹:「再噴一口嘛,這麼小氣。」
小東西一口吞下靈丹,忽然打了一個激靈,顯然爽的渾身毛孔都舒服,聽話地沖著厲輕鴻連噴了幾大口。
厲輕鴻急促而紊亂的呼吸終於平復了些,臉上不正常的紅意也慢慢褪去。
元清杭在心裡嘆了口氣,拿了顆寧神丹放在他枕側,才又躺下,閉上了眼睛。
這一夜,他同樣睡得極不安穩。
一睡著,也夢境不斷,混亂無序。
一會兒是幼時,那個當時還叫木小七的孩子拿骨刺抵著他的脖頸,冷冷說「亂動就殺了你」;
一轉眼,木小七又就變成了現在長身玉立的寧仙君,拿著應悔劍指向他:「元佐意那個大魔頭自己死不足惜,為什麼還要殺了我唯一的親人?」
忽然地,他又置身在一片蒼茫天地間,眼前一幅幅動漫一樣的畫卷在滾動。
遙遠的畫外音在畫面外響起來,冷酷機械:「你曾經在幼年時,獰笑著給男主餵過穿腸蝕骨的毒藥;
「在少年時,獰笑著暗算男主,將意外失明的男主推下萬丈瀑布;
「又在坑文處獰笑著一劍刺傷男主,最後被反殺。」
……
元清杭大叫了一聲,猛地翻身坐起。
帳篷外已經天色大亮,外面更是隱約有了嘈雜的人聲。
身邊沒有人,厲輕鴻應該是已經起了床,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透過帳篷的縫隙望出去,正好對著遠處那處瀑布。而瀑布邊,就是他們這些人即將前往的地方,出陣的陣眼所在地。
他怔怔望著遠處那片雲蒸霞蔚的巨大瀑布,忽然之間,冷汗涔涔。
自從進了萬刃冢,他總隱約感到某種奇怪的不安,現在,他終於知道這不安從何而來了。
他將失明的男主推下萬丈瀑布?
呸呸,根本就是胡扯淡。
書里他還有個外號叫「笑面人屠」呢,這難道也會出現!?
正在心神不定,厲輕鴻挑開帳篷,從外面走了進來:「少主哥哥你醒啦?」
元清杭被他這麼一叫,嚇了一跳,小聲抱怨:「別亂叫,萬一叫人聽見呢。」
厲輕鴻微微一哂:「馬上就要出去了,也不用再這麼小心。」
他語氣雖然輕鬆,可是臉色卻不太好,兩個淡淡的黑眼圈掛在眼瞼下,原本秀美的容貌顯得有點憔悴。
元清杭看了看他:「昨晚做噩夢了?我聽見你說什麼殺人?」
厲輕鴻臉色一僵,低聲抱怨道:「一定是少主哥哥不小心又把那造夢獸放出來了,害得我一夜都不安生。」
元清杭正要追問,外面有人叫了一聲:「喂,你們倆快點出來,大傢伙要啟程啦!」
商朗彎著腰,從帳篷外探進來一個頭,眉目俊朗,神采奕奕。
一眼看見帳篷里兩人,他就「哎喲」了一聲:「你倆這眼眶怎麼都黑了一圈?夜裡偷人東西被人打了嗎?」
元清杭懶洋洋站起身:「呵呵,這整整一百人的家當加一起,都沒什麼我瞧得上眼的,值得我去偷?」
商朗哈哈大笑:「那倒也是。你身上的東西才值錢呢。葯宗大比的頭獎,三顆吊生魂、肉白骨的『九珍聚魂丹』,術宗大比的彩頭,役邪止煞盤。哪一個不是叫人眼饞的好東西?」
一轉頭,他向著身後道:「兩件獎品,還都是你送到他手裡的呢,對吧師弟?」
他身後,寧奪清亮悅耳的聲音淡淡道:「那是他自己贏的。」
厲輕鴻聽著這聲音,臉色悄然一變,手裡把玩著的匕首忽然握緊
他垂下眼帘,向元清杭柔聲道:「師兄,我早說了,九珍聚魂丹太珍貴,送給我實在不妥。可你非不聽。」
元清杭一怔:「這有什麼?葯就是拿來用的,你拿著,將來說不定就能救命。」
外面,寧奪聽著,沉默不語地站在朝陽下。
他一身白衣,烏黑亮澤的發間彷彿籠著一層輕霧和霞光,正站在商朗身邊,靜靜等候。
他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淡淡掃了一下,頷首:「啟程吧,中午時分必須趕到瀑布處。」
外面,各家仙門弟子都已經整裝待發,有人尋到了稱心的兵魂,更多的人則空手而歸,來時一個個滿心憧憬,回去時未免就情緒低落許多。
萬刃冢內無法御劍低空飛行,懸崖斜對面看著不遠,靠腳力老老實實走過去,卻也要小半日工夫。
一眾人排成長隊,沿著山路蜿蜒前行。
寧奪默默走在元清杭身邊,偶然抬頭,卻不時望向前方的厲輕鴻。
元清杭偷眼瞥著他,終於忍不住:「他到底做了什麼,你這麼盯著他不放?」
寧奪收回目光:「那他又到底哪裡好,你要這麼護著他不離不棄?」
元清杭目瞪口呆:「寧仙君,你這個詞用得好嚴重!我哪有對他不離不棄?」
寧奪目視前方,俊挺的鼻峰邊,陽光打下一道了冷峻的弧影:「可以救命的九珍聚魂丹都送他了,想必覺得自己的命不重要。」
元清杭側著臉看著他,恍然大悟:「原來寧仙君生氣這個。」
他在袖子里一摸,摸出兩個小小的蠟丸,一股異香淡淡飄了出來。
他將兩顆藥丸往寧奪面前一送:「三顆葯,我一個人也用不了那麼多。他是醫修,我就送了他一顆。你瞧,還剩兩顆呢。」
寧奪垂下眼帘,不吭聲了。
元清杭悄悄看了一眼四周,見沒人注意,飛快地拉住寧奪的手,把一顆藥丸塞到他掌心。
「也送你一顆唄。」他湊近寧奪耳側,笑吟吟壓低了聲音,「你留著,就當防身用。」
他這樣含笑輕語,一絲熱氣淺淺噴在寧奪臉頰上,不知道是不是那藥丸異香襲人,竟似有種吹氣如蘭的錯覺。
寧奪臉上帶著薄薄的惱怒,猛地向邊上閃開幾寸:「天天到處亂送東西。」
元清杭瞪著他:「哪裡有天天?哪裡有到處?」
寧奪目不斜視,只顧埋頭向前走,語氣淡淡的:「沒有把『裁春』送人么?還是沒給商師兄送親手寫的『好人』符篆?」
元清杭:「……」
這人哪裡像個男主角,根本沒有正道少俠的度量,也沒有潛心修仙者的洒脫,看上去,倒像個心胸狹窄的小氣鬼!
他把藥丸在寧奪面前晃了晃:「真不要?」
寧奪目不斜視,硬邦邦道:「不要。」
「不要就算了,我送別人去。」元清杭小聲道,四處張望了一下,「給常姑娘呢,還是送給你師兄?」
話沒說完,眼前一花,一隻手閃電般伸了過來,將那藥丸搶了過去。
元清杭眨眨眼,笑嘻嘻道:「咦?寧仙君搶東西。」
寧奪面籠寒霜,將藥丸塞進了自己腰間的荷包,轉頭向前走去。
……
前面水聲轟隆,越來越大。
山崖連綿不斷,繞過一座天然石橋,一群仙門弟子來到對面的山體上。
巨大的一掛瀑布從萬刃冢的側峰邊緣飛奔而下,白練如匹,飛珠濺玉。
太陽已經到了正中央,靜靜懸在頭頂,彷彿距離極近。
而那道道淡金色陽光正對的地方,瀑布邊上,有一處波雲詭譎的虛空縫隙。
眼前的這道陣眼,開始綻開了一道細縫,一道道隱約的亮弧和電光,在其間閃爍。
宇文離站在前面,拿出一個小日晷,對著上面的日影,略加辨認。
「諸位,馬上陣眼就要開啟。按照以往的經驗,所有人出去,需要一盞茶的時間。」他神情嚴肅,「大家依次進,不要有任何耽誤。」
商朗點頭,大聲招呼:「和進來時一樣,葯宗和術宗的諸位先走,我們劍宗的人斷後。」
陣眼開啟時相對穩定,開到最大后開始衰減和紊亂,劍宗的弟子們修為畢竟高一些,走在後面也是應有之義。
所有人迅速排好了順序,神農谷弟子站在最前面,不一會兒,那道陣眼的縫隙忽然一亮,開始擴大!
片刻后,縫隙已經擴大成一隻豎瞳,閃著混沌迷離的光,剛容一人通過。
「進吧。」木嘉榮拔.出剛剛得到的「驪珠」劍,護在了身前,帶頭一腳踏入了陣眼之中。
轉瞬之間,他的身影變得模糊,再下一刻,已經消失在眾人面前。
他身後,神農谷的弟子們一個個神色緊張,打起十二分精神,也都依次跟上。
元清杭站在隊伍後面,小聲問身邊的寧奪:「出去后,陣眼通向何方?」
寧奪沉聲道:「外面有仙門布下的傳送陣,會將大家傳送往蒼穹派的山門腳下。」
商朗點頭:「每十二年一次,這裡提前都有人維護修繕。」
前面,所有葯宗的人都已經快速離開,宇文離回頭向元清杭一笑:「你們師兄弟二人不隨術宗大部隊走嗎?」
元清杭笑道:「我不急。」
他雖然是術宗和葯宗雙修,可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戰鬥力也絕對不低,既然想留在後面,想必也不會出什麼岔子。
宇文離點頭:「好,那我先走一步。」
他同樣拔.出那把無名的異劍,帶著幾個宇文家的弟子,急速沖向越開越大的陣眼。
近百人進去了大半,那道豎瞳般的陣眼已經變成了半丈寬,從一開始的偶有電光溢出,開始傳出雷鳴和巨大的電閃。
狀態由盛開始轉衰,周圍的氣流也開始不穩定了!
近處的瀑布聲似乎越發巨大,夾雜著那一道道溢出的雷電,元清杭盯著越發不穩的那處陣眼,瞥了一眼寧奪。
果然,他已經默默站在了所有人的後方。
元清杭搖了搖頭。
他悄然後退,也站在了人群最後。
寧奪看了他一眼,微皺眉頭:「你先走。」
瀑布水聲震耳,元清杭微微放大了聲音,笑道:「咦,你能留到最後,我為什麼不能?」
厲輕鴻回頭,嘴唇微動,剛想說什麼,寧奪已經看向了他,目光微冷:「你也過來,和我們一起走。」
厲輕鴻眼神驟然變得兇狠,死死看了他一眼,緩緩往他身邊挪了挪。
前面的劍宗弟子終於全部踏進了陣眼,那縫隙肉眼可見地開始變小,周邊狂風亂卷。
商朗站在最後,他在風中扭頭喊了一聲:「你們幾個快點跟上來啊,待會兒出去見!」
下一刻,他身形疾沖,也消失在了前面。
萬刃冢中只剩下了最後三個人。元清杭、厲輕鴻,和站在最後的寧奪。
元清杭一隻腳邁向那動蕩不休的陣眼,寧奪目光不由自主轉向了他,可就在這一刻,變故陡生。
厲輕鴻的手指,忽然急速一抖,一股鋪天蓋地的慘綠煙霧傾瀉而出。
漫天毒霧中,寧奪眼前一黑,震驚之下靈力暴漲,應悔劍「倉啷」一聲,脫鞘而出。
可惜,他這遇變之後的自然反應,卻忽略了一件事。
遠古大陣內超限調動靈力,是禁忌!
鋪天蓋地的威壓驟起,從山澗中漫卷而出,更從空中傾瀉而下,壓得他渾身骨骼「咔咔」作響,應悔劍悲鳴一聲,光芒忽然暗淡。
厲輕鴻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如同鬼魅,無聲無息襲到,手指輕輕一揚,一片白色輕煙撒向了寧奪的面門。
這一切發生得極快,巨大瀑布聲遮掩下,幾乎毫無聲息。
元清杭原本已經半隻腳踏進陣眼,卻不知為什麼,忽然心頭一悸,某種奇怪的不安驟然襲來。
不由自主地,他在最後一刻猛一回頭。
模糊的一片墨綠霧氣正在散去,寧奪的白色身影踉蹌後退。
他單手死死握住劍柄,卻拔不出,另一隻手捂在自己雙目上,一縷細細的血線正沿著他蒼白的臉龐流下。
而厲輕鴻,正站在不遠處,面無表情盯著他!
這電光石火的一瞥下,元清杭心頭如遭雷擊。
彷彿在那一瞬間,昨夜夢境里那一句又依稀浮現。
——失明的男主……失明!
腳上傳來的巨大吸力帶著他,就要向陣外而去,他終於從恍惚中驚醒,手中白玉扇中銀索激飛而出。
銀索頂端的十字鉤帶著尖銳呼嘯,飛旋著釘在懸崖邊的山石邊,深深楔入。
元清杭身上的吸力已經大到極點,半條腿幾乎深陷了陣眼中,他用盡全身力氣,整個人攀著銀索,反向飛回。
身在半空,那用力掙脫的半條腿上已經鮮血淋漓,他顧不得去看,身形急縱,閃到了寧奪面前。
「你怎麼樣?」他聲音發顫,不敢去碰寧奪的臉,「你……」
話沒說完,身後一道暗風繞過他,向著寧奪刺去。
元清杭反手格擋,白玉扇柄碰上一股陰寒之氣,差點脫手。
厲輕鴻站在他身後,眼神急切:「別管他了,我們快出去,陣眼要關閉了!」
元清杭怒吼:「你做了什麼?我說過的,你要是害人,我不會放過你!」
厲輕鴻眼睛一瞥身後陣眼,越發急切,哀求道:「少主哥哥,出去我慢慢說給你聽,不然來不及了。」
元清杭顧不得再和他多說,轉身看向寧奪,小心扳開他掩面的手:「讓我看看。」
寧奪緊閉雙目,劇痛鑽心下,他一向挺直的身子也有點微微發顫。
他的眼瞼下,有殘留的淡淡白色粉末留在上面。元清杭心驚膽戰地抹下一點,那細末混著絲絲鮮血,散發著一股杏仁般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