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成人

  十年時光,荏苒如電。

  這一年,十二年一屆的仙門試煉大比,終於又到了開啟的時間。

  凡是在大比中勝出的年輕一輩優秀弟子,可以得到為數不多的名額,前往萬刃冢。

  而萬刃冢中,藏著無數兵魂,有緣人就能獲得機緣,挑選到上古神兵,又或者尋找到兵魂殘片,融合在自己的兵刃中。

  這天,蒼穹派所在的千重山腳下,各家仙宗子弟絡繹不絕,人頭攢動。

  浩大寬闊的引鳳台上,四周松柏長青,仙草茵茵。

  三排長隊依次分開,各家子弟規規矩矩地排著隊,等待造冊登記。

  左邊的隊列最前方,閃爍著四個金字「醫宗葯宗」;

  右邊的隊列,則是同樣龍飛鳳舞的四個字「術宗御宗」;

  而最中間的隊列最長,站在其中的少男少女們,則最是器宇昂揚、盛氣驕人。

  ——「武宗劍宗」!

  左邊隊伍末尾,幾個年輕人穿著藏藍色短袍,腰間系著白色腰帶,羨慕地看著隔壁:「還是修武的門派好,一百個名額中,武宗就佔了整整一半。」

  其中一個圓臉少女臉帶酒窩,形容可愛,笑著介面道:「你也不看看天下劍宗刀宗有多少。攤到每個門派頭上,名額比咱們葯宗可還少呢。」

  「就是,大門派的話,一家就能佔好幾個名額。」

  正在閑聊,就聽見他們身後有人聲音清亮,笑著問:「怎麼占啊,難道還不參加比試,就直接晉級不成?」

  眾人一回頭,只見新來了兩位少年,正排在隊伍末尾。

  一個少年身著著普通麻衣,眉目平庸、臉帶笑意,只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格外明亮有神。

  渾身上下,只有烏黑髮間束著一個金環,式樣極簡,卻燁燁生輝。

  除此之外,就是他手中搖著的一把扇子也格外搶眼。

  白玉扇柄,精鋼扇骨,扇面覆蓋著不知什麼材質的軟緞,隱約透著黑色和點點金沙,搖動起來,金沙微閃,宛如活物。

  而他握著白玉扇柄的手仿若無骨,搖動起來,更顯得修長漂亮,彷彿比那美玉也不遑多讓。

  他身邊站著另一個少年,和他穿著一樣的麻布服飾,顯然是同一門派。

  可這少年的相貌卻是一等一的好,一張秀致精巧的臉,比旁邊的女修似乎還小點兒,膚白細膩如玉,站在那少年身後,偶一抬頭,眸子卻暗沉沉的黑。

  見眾人回頭,那個相貌平庸的少年更加笑意盈盈:「諸位仙君好,我和師弟從南方夷嶺一帶來,不太了解中原大門派的事,見諒啦。」

  幾個葯宗的弟子看看他們身上的麻布衣飾,心下瞭然:果然是蠻夷之地來的小門派,難怪什麼都不懂。

  可是這少年笑容可親,又有禮貌,倒也有人願意熱心作答:「對啊,就比如這次輪到蒼穹派主持大比,他們家就有保送名額的,剩下的才是各家劍宗刀宗分。」

  問話的少年揚了揚眉,露出點好奇之色:「那蒼穹派中,現在最傑出的新一代弟子是誰?」

  「這你都不知道?那自然是寧程仙君門下的弟子,寧奪啊。據說是難得的天才,兩年前已經結出金丹,據說快要突破到中期凝實境了!」

  少年明亮的眼睛瞪得溜圓:「……哇哦?」

  彷彿驚嘆了一聲還不夠,他半晌又加了一聲:「哈!」

  對面那個酒窩少女看他眼神獃滯的樣子,「撲哧」一笑:「這兩年各家劍宗都傳遍啦,蒼穹派繼寧晚楓之後,又出了一個天縱奇才,十五歲結丹、十六歲得師門正式賜劍呢。」

  那少年不知怎麼,似乎有點出神,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

  正要說話,忽然身邊的葯宗弟子們紛紛使了個眼色:「來了來了,神農谷的人。」

  各家弟子全都屏氣息聲,看著遠處走來的一行人。

  全都身著淡綠衣袍,衣角上綉著靈芝圖案,一個個身懸利劍,唯獨為首的一個小公子打扮與眾不同。

  同樣是綠色衣袍,色彩卻是明亮的翠綠,腰間一抹銀色絲絛腰帶,發間簪著淡黃色神柳木簪,簪子下面墜著一顆華光四溢的明珠,襯著一張臉俊秀稚氣,眉宇間有絲掩不住的傲然驕矜。

  一行人根本沒來到隊伍末尾,簇擁著那小公子,徑直穿過眾人,向最前面去了。

  那美貌少年目不轉睛,看著那行人走遠,忽然開口:「他們不用排隊的么?」

  旁邊有人小聲噓道:「小聲點,那可是神農谷。葯宗中最大的門派了,排什麼隊。」

  美貌少年遙遙望著那小公子背影:「那為首的是誰?」

  「神農谷的小公子木嘉榮呀!」旁邊的人熱心地八卦,「木谷主唯一的獨苗,才十六歲。對了,聽說他本來有保送名額的,可是偏偏要下場比試。」

  旁邊的人悄聲笑起來:「小孩子心性,想早早地揚名立萬嘛!」

  美貌少年眼神閃動,忽然道:「這麼小就急著出來行走,家裡人不怕他死得早么。」

  一群人都驚得呆住了,紛紛扭頭看他,卻見他那漂亮的臉龐上神色平常,絲毫看不出惡毒,彷彿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可就是這樣,才叫人覺得驚悚。

  他身邊的少年趕緊咳嗽一聲:「哈哈,我們南疆之地民風淳樸,我這小師弟一向口無遮攔,大家莫怪。」

  眾人紛紛扭頭,小心翼翼離他倆遠了點:淳樸個鬼啊,這叫淳樸,那天底下就沒壞胚子了!

  笑臉少年伸著修長脖頸,使勁往神農谷那邊瞧,腳下悄悄一動,好像就想去追。

  那說話惡毒的小師弟湊在他耳邊,極輕地道:「少主哥哥,我隨你一起去啊,順便毒死那個小公子。」

  笑臉少年用力瞪了他一眼,小聲道:「別胡說!」

  要命了,這孩子小時候雖然性格乖戾些,也沒這麼動不動就要弄死人啊。數年不見,扭不過來了,貌似歪得很厲害啊!

  嗚呼……這麼個移動的毒罐子,得時刻壓著,絕不能叫他往外冒壞水。

  兩人跟著隊伍前移,很快,排到了他們。

  笑臉少年遞過手中的信物玉牌,沖著登記的弟子道:「南疆葯宗,七毒門。」

  他指了指身邊的少年:「我叫黎青,我師弟叫黎紅。」

  接待弟子在名冊中找了找,遞給他一枚鑰匙:「貴門派兩個推薦名額。比試期間,入住松竹苑的西邊雅室。」

  少年卻沒走,笑吟吟道:「麻煩再登記一下,術宗那邊的大比,我倆同樣也想試試。」

  負責登記的劍宗弟子一愣,旁邊有人探過頭來,彷彿看著個傻瓜:「小兄弟,別怪我多嘴。擅長什麼,就報什麼。你以為是撞大運嗎?

  笑臉少年苦著臉:「我會一點兒醫術,也會一點兒符篆陣法,可都是半瓶子醋。多報兩項,萬一哪邊能混個末位名次呢?」

  報完名的人全都轟然而笑,接待的弟子沒辦法,只得幫他倆全都登了記。

  笑臉少年笑吟吟接了鑰匙,跟著前面的人一起下了引鳳台,穿過一座布飛濺的小山峰,來到了一座建築群前。

  不愧是家底豐厚的超級門派,接待遠客的雅舍足足有百餘套,白牆青瓦,依著山勢,掩映在一片靜謐雅緻的蒼翠之間。

  雅舍有大有小,早早就有蒼穹派外門弟子迎上來,一個個相貌端正,神態略帶傲氣。

  七毒門屬於遠方小門派,居所自然是最小的那種,和另外兩家小門派住在一套雅舍中,兩人分了一間寬敞的西廂房。

  掏出鑰匙進去,裡面的八仙桌邊,竟然赫然有幾個人!

  一個中年女人坐著,相貌蒼老、身材卻婀娜纖細,身後立著兩個容顏俏麗的婢女。

  那個笑臉少年一個箭步衝過去,笑嘻嘻沖著女人喊:「紅姨!」

  他旁邊的少年也同樣喊了一聲:「娘。」

  女人一雙美眸中露出淡淡笑意,招了招手:「來,坐下。」

  元清杭又向著她身後的兩個婢女笑著叫:「霜降姐姐,穀雨姐姐,好久不見。」

  霜降的眼圈兒紅了:「小少主……」

  元清杭十年前跟姬半夏走時,並沒有帶婢女過去,霜降從小服侍他長大,自然是牽腸掛肚,臨別時是個小小孩童,今日再見,卻已經完全是長身玉立的少年。

  厲紅綾打量了他幾眼:「如今不是小少主啦,個子高了這麼許多。」

  元清杭凝視著她,微微一笑:「可紅姨一點也沒變。」

  厲紅綾道:「在姬半夏身邊學得倒是挺多,油嘴滑舌都會了。」

  元清杭親熱地幫她倒了一杯茶:「姬叔叔又古板又少話,哪會教我這些?我說的是真心話。」

  厲紅綾橫了他一眼,伸出手,在臉上扒下一層薄如蟬翼的面具,一張美若明霞的臉露了出來。

  修鍊到了金丹以上境界,衰老就慢得多,厲紅綾自負美貌,又比尋常人更注意容顏保養,果然十年如一日,美貌和以前毫無二致。

  她身後,霜降道:「少主也摘了面具唄。」

  厲紅綾皺眉:「不行。他以前畢竟和寧程和木青暉他們照過面。」

  雖然是十年前的事,可是就算只和幼年時有一點相像,也不能冒險。

  厲紅綾道:「七毒門來參賽的那幾個人,已經被你姬叔叔除掉了。山高水遠,也沒人來求證。你們放心大膽冒充就好。」

  元清杭點頭:「好。」

  厲紅綾瞥了他一眼:「姬半夏果然教導得好,那些婆婆媽媽的習性都改了?」

  元清杭若無其事地道:「姬叔叔要殺人,大概就是真的該殺。」

  旁邊,厲輕鴻詫異地看著他,睫毛忽閃著,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厲紅綾又道:「明日第一場大比,你們倆放開手腳施展。爭奪的不僅僅是萬刃冢的入場名額,葯宗大比的優勝獎勵,你們更不要放過。」

  元清杭展顏一笑:「就算我不行,鴻弟也一定可以的。」

  厲紅綾冷道:「什麼叫不行?我送去的醫藥手冊和典籍難道少了,還是我每年親自去指導你一個月不夠?」

  元清杭哈哈一笑:「那是那是,鴻弟得個第一,我第二就好。」

  厲紅綾啐道:「少託大,還真當神農谷的人都是草包嗎?」

  她轉頭看向兒子,淡淡道:「若是勝不了木家的人,就不用回來見我了。」

  厲輕鴻低垂下頭,輕聲回應:「知道了,娘。」

  厲紅綾盯著他,緩緩道:「別忘了自己的身份,記得輔佐小少主,一切聽他吩咐。」

  ……

  厲紅綾又坐了一會兒,才帶著霜降和穀雨起身離去。

  外面有人送來了飯菜,元清杭和厲輕鴻在房間里用了飯,早早地歇下。

  兩個人分別近十年,中途厲輕鴻也曾經跟著厲紅綾去探望過幾次,可每次都來去匆匆,兩個童年玩伴終究日漸疏遠。

  這一次終於可以結伴而行,元清杭自然高興萬分,來的路上這幾天,兩個人又漸漸熟稔起來。

  房間里有兩張床,被褥熏著淡淡花木香,元清杭躺在床上,思緒萬千,翻來覆去睡不著。

  沒一會兒,就聽到身邊床上的厲輕鴻開口道:「少主哥哥又在想那個小葯童了吧。」

  元清杭也不隱瞞,興沖沖道:「畢竟是僅有的熟人嘛。鴻弟,你說那個木小七在不在那群人里?」

  厲輕鴻不吭聲,睜著黑漆漆的眼睛望著房頂,手中一根毒針轉來轉去,幽幽發著冷光。

  元清杭不覺有異,又道:「我說一定在。他那麼小就築了基,沒道理不被選來參加大比。」

  厲輕鴻輕聲笑了笑,有絲古怪:「來了也是敵家。」

  元清杭摸著自己腕上的手鐲,嘿嘿一樂:「他不會與我為敵的。」

  厲輕鴻酸溜溜道:「都快被你折磨死了,他不會記仇?」

  元清杭自顧自地笑了一會兒,忽然又道:「他長相俊,我肯定能一眼認出來。」

  厲輕鴻在黑暗中暗暗咬了咬牙:「男大十八變,長大后變醜的多著呢。」

  元清杭在床上支著下巴:「才沒有。鴻弟就越變越好看嘛。」

  說實話,長大后的厲輕鴻的確比小時候還要好看得多。

  小瓜子臉長開了,幼時蒼白的膚色如今也潤澤晶瑩,除了眼神稍微有點深不見底、不容親近,隨隨便便站在人群中,便是一個翩翩美少年,很難不被注意。

  厲輕鴻指尖的毒針終於輕輕一閃,收了起來。

  他低低道:「少主哥哥才真的好看。」

  元清杭哈哈大笑:「好啦好啦,兩個大男人,躺在床上互相讚美,好像有點兒不要臉。」

  厲輕鴻不說話了,半晌均勻的呼吸響了起來。

  月色溶溶,周圍飄著陌生的花香,往玲瓏小窗外看去,一棟棟仙家雅舍靜靜佇立在山色中,有的房間還亮著隱約的光。

  元清杭的手,悄悄摸著袖子中藏著的那隻古樸圓鐲。

  法器隨著他的手腕自然變粗,完美地卡在手腕上。隨著一呼一吸,溫暖地滋潤著他的靈脈,多年來一直如此。

  他等了一會兒,偷偷翻身下了床,抓起面具戴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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