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手鐲
可眾人身邊的空氣,卻好像忽然凝滯了那麼一刻。
整個廳堂里的窗戶驟然大開,陰風陣陣,肉眼可及處,一個隱約的圓形陣法悄然顯現,腐敗之氣充斥著陣法中的每一寸空間。
無數森森野獸白骨從遠處的山林破土而出,掛著血肉,帶著死氣,衝進窗戶,向著在場的每一個人激飛而來!
寧程手中劍清嘯一聲,靈力瞬間暴漲,遙遙一劃,萬道華光迎向那些死物,頃刻之間,空中灑下一片血光,殘肢遺骸遍地落下。
可就這短短一息的工夫,已經足夠了。
那道灰撲撲的身影宛如鬼魅,伸手一攬,將元清杭小小的身子抱住,搶在了身邊。
廳里的仙宗修士們全都嚇得瑟瑟發抖,瘋狂退後,有人聲音發顫,低聲叫:「腐骨應召陣,是他,是他!……」
漫天血雨腥風中,灰衣人清瘦挺立,姿態孤傲:「堂堂劍宗,對一個小孩子用這種手段,好大威風,好大煞氣啊。」
寧程白衣翻飛,從樓梯邊縱身落下,目光冰冷:「對你們這種魔宗妖人,什麼手段也不為過。」
那灰衣人低頭看看元清杭腳下,漠然道:「只可惜這手段不夠瞧。」
隨著話音,他倏忽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個符文,指尖忽然燃起一道幽藍火焰。
男人低喝一聲:「疾!」
符文遇火即融,火焰翩翩飛起,落在了元清杭腳上。
灰衣人手指虛虛一捏,原先附在那鐐銬上的靈力,忽然發出了一聲「滋滋」銳響。
瞬息之間,靈符潰不成軍,鐐銬已被他一指捏斷!
商朗驚呼一聲,震驚得瞪大了眼:這可是附著師父金丹神識印記的靈符,這樣輕描淡寫地除去,修為該有多強大?
灰衣人對著元清杭淡淡道:「可以走啦。」
元清杭遙遙看了木小七一眼,忽然沖著寧程一笑:「仙長,您不打算把搶我的法器還我么?」
四周的別家修士面面相覷,臉色都有點古怪。
雖說魔宗妖人的東西奪了也就奪了,可是這樣被一個孩子指著鼻子討要,也是夠難看的。
寧程臉色微青,偏偏又真的拿了他的鐲子,辯解不得,半晌才森然道:「那鐲子本就是別人送你的。」
元清杭小臉上一片驚訝:「哇,那也沒送給你呀。再說了,仙長您幹什麼連我自己的那個也搶走了?」
他扭過頭,沖著灰衣人軟語告狀:「那是我舅舅留給我的,我從小戴到現在呢。」
灰衣人瞥了他一眼:「再金貴的東西,蒼穹派的金丹高手搶了也就搶了,自己弱小,又怪得了誰?」
這話看著在責備元清杭,可譏諷之意卻滿到要溢出來。
元清杭點頭:「也對,還是該我自己拿回來。」
他轉過頭,沖著遠處觀望的商朗揚聲道:「小哥哥,你師父疼愛你嗎?」
商朗正看得起勁,忽然被他點了名,愕然道:「什麼?……很疼愛啊。」
元清杭一派天真,笑著道:「那你叫你師父把我的東西還給我吧。」
商朗:「……」
關他什麼事啊,他還能命令師父嗎??
元清杭嘆了口氣:「剛剛我不小心,把一點毒藥撒到你的湯里了。你師父既然疼你,那就得把鐲子還我,不然你就要死啦。」
商朗整個人都呆了:「……什、什麼?」
神農谷的一個弟子忽然大叫:「別信他,這小騙子最愛詐人!」
木小七神色複雜地看著元清杭,想要說什麼,又忍住了。
木青暉急步走到商朗面前,伸手去搭他的脈象,片刻后皺著眉:「並沒有……」
元清杭笑著截斷他:「小哥哥,你用力吸口氣呀。」
商朗不由自主用力一吸氣,忽然鼻子中一熱,一低頭,一道鮮紅刺眼的血流從他鼻腔中洶湧而出,串串滴落在地上。
寧程瞳孔猛然收縮,轉頭看著元清杭,聲音怒極:「果然狠毒陰險,你敢傷他一根寒毛,我把你碎屍萬段。」
元清杭笑嘻嘻的:「好說好說,您把我的東西還我,我就給他解藥。」
寧程一咬牙,掏出元清杭原先那隻鐲子,迎面拋出:「拿去!」
元清杭伸手接了,卻依舊道:「還差一隻,那也是我的。」
寧程手握寶劍,一瞬間眼中殺氣大盛,似乎就想暴起傷人。
對面的灰衣人卻冷笑了一聲,手指微曲,身邊的鬼陣又若隱若現。
寧程眼角餘光掃到商朗滿臉鮮血的模樣,壓下了滿腔怒火,拿出剩下的一隻,緩緩道:「不要再讓我見到你,否則下次,我必斬你一雙臂膀。」
元清杭接過鐲子,美滋滋戴在手腕上,然後對木青暉道:「這位叔叔,他的確沒中毒啦。」
木小七嘴角微微一翹,忍住了笑意,低下頭去。
元清杭笑嘻嘻道:「我和他說話的時候,往他鼻子邊彈了點無色無味的粉末,遇到鼻子里有一點小傷口,就會流血的。」
木小七看了一眼商朗,從懷裡掏出條布帕,無言地遞給他。
商朗趕緊接過來,手忙假亂擦著鼻血,氣得跳腳:「我鼻子里哪裡來的傷口!」
元清杭搖頭道:「人人鼻子里都有傷口的,只是你看不見。」
剛剛這小公子熱情地過來寒暄,明顯有點舌苔微白,雙唇乾燥。
一看就是平時錦衣玉食,現在忽然跑到山林中狩獵,普通人的鼻粘膜乾燥,尚且常有微小破損呢,何況是這種野外亂跑、體內燥熱的。
只需誘騙他用力吸氣,稍微有幾根毛細血管崩開,那藥粉就能奏效。
旁邊神農谷的弟子一陣惡寒,幾個人爭先恐後地叫:「師父,我們說了吧,這小魔頭就是這麼狡詐,騙人像喝水似的!」
木青暉莞爾:「自己學術不精,不要怪人了。他也沒真下毒手。」
元清杭心裡對這溫和仙長頓時大生好感,笑吟吟道,「叔叔您醫術好,隨便給他配點清涼去火的葯就可以了。」
木青暉又伸手在商朗鼻下輕輕一擦,舉到眼前看了看,向著寧程點點頭:「無礙。」
元清杭小身子一轉,躲在了灰衣人身後,沖著遠處的木小七揚了揚手,依依不捨:「我要走啦。」
木小七靜靜看著他,目光看向他腕上失而復得的鐲子,清澈眼中微光閃動。
灰衣人一雙淡色眸子掃過眾人,雙手一分,漫天黃色符篆飛起,陰冷磷火熊熊燃燒,映照得整個前廳刺眼無比。
待到磷火燃盡熄滅,傳送陣慢慢消退,四周只剩下了一片血腥之氣,窗外的草木剛剛還青翠欲滴,現在已經全部凋零無數,葉片枯黃
而那人和元清杭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不見。
……
穿越過傳送陣的陣眼,抬眼望去,又回到了隱約熟悉的魔宗地界。
元清杭蔫蔫地趴在灰衣人背上,身邊的景物隨著男人的飛速行進後退著,很快,兩個人穿出了密林。
山谷邊,一道岔路口前,灰衣人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側過臉,無聲地看著肩膀上露出的小腦袋。
元清杭小聲問:「背著累不累呀?」
灰衣人一張臉僵硬如死人,冰冷眸子定定看著他:「不問我是誰?」
元清杭眨眨眼:「……您不是姬叔叔嗎?」
灰衣人瞪著他,不知道是生氣還是驚訝。
他伸手在臉上一拂,那逼真的□□悄然而落,露出了面具下面一張俊雅冷漠的臉。
眸色淺淡,面容清矍,約莫三四十歲模樣,只是眉目間微帶了點憂愁之色。
隨著面具摘下,他剛剛含糊的聲音也變了,堪稱低沉悅耳:「怎麼認出來是我?」
元清杭黑漆漆的眸子透著無辜:「出手就是聲勢浩大的鬼陣,一個人就把劍宗高手打得稀里嘩啦,除了魔宗右護法、最擅長陣法符篆的姬半夏,還有別人嗎?」
這人出手聲勢浩大是真,要說把劍宗高手打得稀里嘩啦,那倒未必。
元清杭話半是真心,半是吹捧,可聽在耳中,當然是叫人受用無比。
灰衣人眼中的冷意總算淡了些:「這會子倒聰明了,怎麼乾的事像個蠢貨?」
元清杭乖巧地低著頭,痛快承認:「我還小,以後不會了。」
姬半夏剛才聽他伶牙俐齒和寧程鬥嘴,還以為他要繼續狡辯,沒想到他認錯這麼爽快,不由得嘴角微抽:「小么?我瞧你膽子挺大。」
元清杭偷眼看看他:「姬叔叔,回到紅姨那裡,能不能不提這事啊?」
姬半夏淡淡道:「你受傷了,叫她給你看看。」
元清杭慌忙揚起手裡的小藥瓶:「沒事的,我服了調息療傷的葯。特別貴重,紅姨親手煉製的!」
這一抬手,他手腕上那隻木小七送的鐲子又露了出來。
姬半夏眉頭一皺,伸手擒住了他手腕:「什麼破東西,也值得你為了它硬抗金丹高手?」
元清杭撇撇嘴:「金丹高手又怎麼了,就可以不講道理,隨便欺負老幼病殘嗎?」
姬半夏淡淡道:「這世上本就是弱肉強食,誰和你講道理?」
正說著,他目光一凝,將鐲子拿到眼前,仔細看了看。
反反覆復看了半晌,他忽然舉起手,將木小七那隻鐲子往地上狠狠摔下!
元清杭驚叫一聲,眼見著那鐲子瞬間碎開,忽然地,他的嘴巴張大了。
木質的外殼四分五裂,露出了裡面另一隻鐲子,華光四溢,在月色下幽幽流轉。
好熟悉的光!
他顫巍巍地舉起了自己的另一隻手,湊了過去。
兩隻鐲子,一模一樣。
非金非玉,一指來寬,鏤空的空隙里,兩顆渾圓的寶珠相映成輝,在月色下發著叫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元清杭驚得話都說不利索了:「姬叔叔,你、你看——」
姬半夏目光凝重,手指輕動,畫了一段符文貼上,手鐲上微光爍爍,忽然「啪」的一聲,並在了一起。
斷裂的符文自動連上,靈力在其中自如流轉,兩顆珠子滴溜溜遊走,宛如久別重逢般,親昵地靠在了一起。
兩隻鐲子,竟然並成了一隻!
姬半夏翻來覆去看著這隻嶄新的手鐲,半晌喃喃道:「可惜,可惜!」
元清杭湊過頭去:「怎麼啦?」
姬半夏指著介面:「原本有個奇妙的微型陣法,可是這裡缺損了一塊。」
果然,那裡的符文格外暗淡些,光華每次流轉至此,都戛然而止。
元清杭好奇道:「假如不缺的話,會怎樣?」
姬半夏道:「符文殘缺,我很難推斷。但這材料十分珍貴,符文也精妙異常,煉製它的人,一定是對微雕陣法極有心得。」
一對上古靈珠,分開時,一個屬火,能溫養經脈;另一個屬水,能壓制心頭燥火。
只是不知道若完好無損的話,該有什麼樣的神妙功效。
元清杭隨手撥弄著那兩顆珠子:「這是一雌一雄嗎,幹嗎貼得這麼近?」
姬半夏白了他一眼:「寶珠沒有公母。」
「哦,我瞧它倆挺親熱的,好像一對久別重逢的苦命鴛鴦。」元清杭嘟囔,「可舅舅送我的鐲子,為什麼有一半在別人那兒?」
姬半夏沉吟道:「這種東西應該是多年前的仙界大能煉製的,想必是失散了,你舅舅和別人各得了一隻。真是老天有眼,因緣巧合。」
他小心收起那隻合體的鐲子,重新戴在了元清杭腕上,伸手點點畫畫,在上面覆蓋了一層障眼的符篆:「仔細戴著,別在人前隨便露出來。」
元清杭摸著那重新變得灰撲撲的鐲子,心裡一陣異樣。
姬半夏揪住他衣領,又把他甩到背上托住,悶聲往回奔。
半晌他開口道:「跟我走吧。」
元清杭一雙小手牢牢抱住他的脖頸,目不轉睛看著腕上的鐲子,小聲道:「紅姨在教我醫術,我學得還差得遠呢。」
「算了吧。學不到她一成狠辣,倒把婦人之仁全學到手了。」姬半夏淡淡道。
元清杭半閉著眼睛,困兮兮地嘟囔:「才沒有……我超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