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至此以後,王寶才對我並沒有表現出我想象的惡意。相反的,他對我反而比原來更好,會給我買漂亮的衣服,會給我買那個年齡段大多數孩子愛吃的零嘴兒,也會給我買我愛看的書籍。而我對這個人,天生就有一股抵觸情緒,他送我的所有東西,我都會禮貌性的說謝謝。我從來不用也不會吃,更不會看那些東西。
因為,我噁心這個人,連帶著他的東西,我看一眼,都覺得,噁心。
媽媽在家的時候,會做一些手工換取零用錢。農忙的時候,王寶才也會暫時放棄打牌。他也會扛起鐵杴,早出晚歸。這樣的日子看起來相安無事,直到我讀了初一。
放學回到家,就看到有幾個鄰居站在院子外對著門口指指點點。他們見我回來,齊齊的湧上來。
「閻顏,快勸勸你爸吧,他要尋短見呢。」
我皺眉:「王寶才想要死?」
點了點頭,我走進院子里。果然,有幾個壯年男子拉著王寶才,王寶才臉上流的全是眼淚鼻涕,他嘴裡嚷著還要去跳水庫。另外一邊的媽媽則坐在凳子上,一言不發,愣愣的看著這場鬧劇。
原本抱著柱子的王寶才見我回來,一抹臉,大聲哭道:「娃娃,我不想活了!」
我走到媽媽面前,看了她一眼,「你們怎麼回事?」
媽媽仍然不發一言,獃獃地看著王寶才。
王寶才哭道:「娃娃,你對鄰居們說說,我王某人平時對你們娘兒倆怎麼樣?我累死累活為了這個家,你媽媽還要跟我鬧,還要拿刀砍我。你說,我圖個什麼啊?」
鄰居們紛紛議論起來,風向當然是倒向王寶才的。而我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她發現了王寶才外面有人的事情了。若不然,以她的性格,絕對不會做出砍人的事情來。
事實上,王寶才並沒有受傷,我不明白作為一個男人,他這樣哭有什麼好處?對於王寶才的逼問,我聰明的同樣選擇了用眼淚作為遮蓋。
然而,這場戰爭只是開始。從那以後,我就厭棄周末,我害怕放學回家。因為,每次放學回去都是看到媽媽愁苦的面容。家裡,有時候水缸砸了,有時候,暖水瓶摔了。有時候,兩人正在打架。我不知道閻簫知不知道這個狀況,我希望他是知道的。我希望有一天,他可以回來,將我接走。
或許,那也是不可能的了。
王寶才家裡的事件再一次升級,兩人在家好像除了打架就再無事情可做。兩人開始由不受傷發展到彼此住院治療,即使這樣,閻簫還是沒有回來,甚至連一個電話都沒有。這樣的日子,我終於再也忍受不住。
我從閻簫的親戚那裡,知道了他的地址和電話。他所在的城市,我在書本里有看到,那是一個發達且自由的城市。我將王寶才送給我的那些東西全部換了錢,買了火車票,背了一套換洗衣服和書本就出發了。火車開動的時候,我沒有一絲留戀,心裡全是輕鬆。彷彿我的心被鐵索鎖了多年,現在終於解鎖了。
二十幾個小時后,我找到了閻簫所住的小區,我報了他的姓名與房號,很順利的被保安放行。我望著他所居住的房子,獨家的三層小院,雖然沒有王寶才的大,但是房前的白柵欄處攀滿了盛開的鮮花讓我無比的喜歡。那時候的我,還不懂,什麼叫別墅。
我摟著書包,背靠著他家的柵欄坐在了地上,一直等到他下班回來。
事實上是,我剛進入小區,保安就打電話給他核實了。而他,並沒有因為我的到來而提前一分鐘回家。
昏黃的燈光下,我看著他胳膊上託了一件外套從另外一處走了過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若是說臉色的話,比以前看起來更加嚴峻幾分。我的心開始砰砰亂跳,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麻木的腿腳讓我看起來很似狼狽。
「舅舅.……舅舅……您下班了?」我磕磕巴巴的打完招呼。
「嗯。」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是冰冷的。我嚇的一哆嗦,別過臉去。他開始從褲袋裡掏出鑰匙,開門。
我跟在他的後面進了屋,他將外套隨手扔在沙發上,自顧地換了一雙拖鞋。我站在門口處,脫了鞋子,有些尷尬。他又看了我一眼,從鞋櫃里拿出一雙拖鞋,扔在了我的前面。
他的鞋子,我穿的有些大,不過,卻很舒服。我跟在他的後面,臉上有一絲短暫的笑意。
「閻顏,你,終於忍受不了了么?」他斜靠在沙發上,姿勢有些慵懶,臉上的線條也柔和了許多。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我看了他一眼,趕緊低頭盯著腳上的鞋子,他是知道他們吵架的。他什麼都知道,我再次想了想后,說道:「舅舅,他們經常吵架。我……「
「說下去。」他起身倒了一杯開水,推到我的面前,又向方才一樣斜靠在沙發上。
他的目光在我臉上來回的颳了一遍,我結結巴巴地繼續說道:「他們經常吵架,我.……我.……我想和舅舅一起生活,我希望可以好好的讀書,將來有出息。」
「然後呢?「
我抬頭又看了他一眼,他掏出火機,點燃了一根香煙,隔著煙霧,等著我的回答。
「等我賺錢了,我會孝敬舅舅,也會孝敬媽媽。」
他忽然笑出聲來,我不知道哪裡回答的不好,低著頭再也不敢看他。
良久的靜默,他沒有再說話。但是,我覺得他看我的眼光是考究的。
「舅舅,我說的都是真的!舅舅,我一定可以做到!」我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抬頭正眼看著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眼淚差點流了出來。
他徐徐地吐了一個煙圈,站起身,淡淡的說道:「你餓了,我去做飯。你進來看看,以後做飯的事情就是你的了。」
我如遇大赦,笑道:「我知道了,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