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姐姐2

  我不想和任何人說起我家裏的事情，哪怕是和我朝夕相處過的欒雨，我也沒有說過……我早就當自己是塵世裏的一葉浮萍，無根，隨波逐流。


  可是在這樣一個傷感的夜裏，又麵對著能給我安全感的任然，我真的有點繃不住了，我想把心裏那些深埋的痛苦，都一股腦的倒出來；這樣，也許我會輕鬆一些。


  任然似乎已經察覺到我的情緒有變，她從自己的包裏拿出了一盒女士香煙，給我遞了一根，自己也點了一支，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之後，說道：“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匪夷所思的變化了，就好像我……在沒有認識你之前，我做夢都不敢相信自己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知道嗎？從我開始上學的第一天，我就被所有人認定為是品學兼優的代表……我不貪玩，不說髒話，不沉迷於任何娛樂遊戲，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學業上……整個學習生涯，我獲獎無數，成為了父母眼中最大的驕傲……可是現在呢，我竟然跟你學會了喝酒、抽煙……要是被我以前的老師和同學們看見了，他們一定會大跌眼鏡的……”


  說到這裏，任然懶洋洋地笑了笑，隨後又說道：“可是那又怎樣呢？……我真的因為抽煙和喝酒得到了很多以前從來沒有能夠體會到的快樂……我覺得煙和酒打開了我那一直被壓抑的天性，所以這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偉大的決定……而一個偉大的決定，一定源於一次勇敢的嚐試……所以，你也不用這麽壓抑自己，你心裏有什麽說不出的痛苦，可以試著說給我聽……如果你一直不說出來，你就永遠都不可能釋懷……不釋懷，又怎麽會擁有快樂的人生呢？”


  我看著任然，她的眼神中充滿了鼓勵：“你找我來，可不是為了吹吹海風吧……我連我老公給我的恥辱都說給你聽了，如果你也願意把你心裏藏得最深的秘密說給我聽……那從你說出來的那一刻開始……我們就是這座城市最知心的朋友。”


  一陣沉默之後，我終於開口說道：“你如果真的那麽好奇，我就說給你聽吧……但是，我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


  “不急，想好了再慢慢說。”


  我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煙，繼而又想起了那些還沒有離家出走的日子，這些日子就像是一塊破碎的玻璃，棱角尖銳的地方將我刺的是鮮血淋漓。


  我來自一個不幸的家庭，充滿矛盾和爭議。


  ……


  手中的煙，已經隻剩下煙蒂，我終於開口對身邊的任然說道：“大學之前，其實我的生活還是挺不錯的……我爸是在本地做水電工程的老板，聽別人說，他一年能賺個一兩百萬，實際可能更多……但是在我上大一的那年，他的工地發生了一場嚴重的安全事故……不幸死了五個工人……他這幾年積累下來的資產，全部用來賠償了，自己也因為重大事故責任罪被判了三年……這對一個原本衣食無憂的家庭來說，算是滅頂之災吧……他進去的那三年，我跟我媽生活的很艱難……特別是我，根本沒有辦法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巨變，因為這個世界上落井下石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為了躲避那些惡言惡語，我開始變得自我封閉……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喜歡上了音樂……因為我發現音樂是這個世界上唯一還能給我帶來一點快樂的東西……我開始逃課，開始拒絕一切社交……每天就躲在自己租來的房子裏，寫歌，玩樂器……結果，就把學業給耽誤了……最後隻拿到了一張肄業證書……也就是我肄業的那一年，我爸出來了……他知道我肄業以後，大發雷霆……他跑到我住的地方，把我玩音樂的設備全部給砸了，然後又把我關在家裏，整整半個月，直到我答應他再也不碰音樂……”


  “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就像是活在了地獄中……不僅是他，還有我媽，他們都對我產生了一種近乎變態的控製欲……他們希望我能承擔起複興這個家庭的重任……希望我能盡快找個女人結婚，延續這個家庭的香火……他們開始逼著我去追求一個我根本就不喜歡的女人……那個女人也不喜歡我……她不止一次在我麵前嘲笑我的家庭……笑我爸坐過牢，笑我大學沒畢業，笑我媽沒有文化……我真的跟她相處不來……所以，我特別痛苦，我把這些告訴我爸媽的時候，他們沒有給予我理解，隻是一味的責怪我不會哄人……可這真的是赤裸裸的侮辱啊……難道就因為她爸能給我安排一份體麵的工作，我就可以連尊嚴都不要了嗎？……何況，這隻是我爸媽的一廂情願，她爸爸比她更看不起我的家庭，他根本就可能接受我，更不會給我安排什麽狗屁工作……後來，我爸媽也認清了這個現實，便又開始逼著我自己去找工作……我嚐試著去找了，但那時候我自閉的厲害，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和人相處，沒過多久就把工作給弄丟了……我爸就開始罵我無能，罵我是這個家庭的恥辱，說我不配做他的兒子……至少，他曾經成功過……而我什麽都不是……那段時間，真的非常痛苦，隻感覺肉體和精神都已經到了快要崩潰的邊緣……我甚至想過去死！”


  “那你是怎麽熬過去的？”


  “抽煙，喝酒啊……”


  “那不是更糟糕嗎？”


  “沒有……也許是上天眷顧我吧……在我感覺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我在我們小區撿了一條流浪狗，我喂它吃了一根火腿腸，它就再也不願意跟我分開了……那天下著特別大的雨，它原本是可以找一個地方躲起來的，但它就一直跟著我走，跟著我淋雨……我停下來看著它，它特別高興，不停地衝著我搖尾巴……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己也是被需要的……盡管它隻是一隻狗……我決定收養它……我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羅漢……”


  “為什麽叫羅漢？”


  “因為羅漢意味著身心六根清淨，擺脫了生死和煩惱……那是我當時最需要的東西，叫它羅漢，實際上是一種精神寄托……羅漢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治愈了我，它真的特別可愛，特別、特別在乎我……我們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我會和它說很多話……它特別貪睡，每次，我還沒說幾句，它就已經睡著了……這讓我覺得，我的那些煩惱也不算什麽煩惱……每天隻要像它那樣，能填飽肚子，能睡個安穩覺，就是幸福……我漸漸放下了心裏的負擔，後來，我就在酒吧找了一份唱歌的工作，畢竟這是我喜歡的事情，也是我最擅長的事情……可是，在我爸媽眼裏，養寵物和唱歌，都是不務正業的表現，他們快氣瘋了……某一天，在我去酒吧上班的路上，他們做了一件讓我永遠也不能原諒的事情……他們把羅漢從我的房間扔了下去……我爸動的手，我媽拍的視頻，然後把視頻發給了我，並且對我發出了最嚴重的警告……”


  任然麵露震驚之色，很久之後，感歎了一聲：“這！”


  “回家以後，我沒有吵，也沒有鬧……因為已經徹底死心……我把羅漢埋了，收拾了行李，刪除了與他們的一切聯係方式，就離開了那個已經扭曲的家庭……這些年，我一直在向他們證明，我不用工作，不用出人頭地，也一樣會活得很開心……而且，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有一個女人，願意陪著我瀟灑一生……我們不生孩子，不結婚，隻爭朝夕。”


  “你成功了嗎？……或者說，離家出走的這幾年，你真的快樂嗎？”


  短暫的沉默後，我笑了笑回道：“快樂過，也在路上遇到了一個那樣的女人……她的性格很活潑、很開朗，正是因為和她在一起久了，我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就是你們常說的油嘴滑舌……可惜，就連她也在後來離開了我，走的不聲不響，不明不白……”


  “所以，你才在青島等了這麽久。”


  “一年半了，如果想回來，也早該回來了……”


  任然已經在風中沉默了很久，而我也在她的沉默中，看到了她的眼淚，她終於哽咽著對我說道：“青島這座城市很大，人也很多……所以，什麽都不能用最這個字來形容……但是聽了你說的這些……這個城市恐怕再也沒有比你更孤獨的人了……你是我見過最孤獨的人……可你隱藏的太好了，總是我們這一群人裏麵最開心，最沒心沒肺的那一個。”


  “不孤獨，沒什麽。”


  “從現在開始，是不是孤獨，都不重要了……把手給我。”


  我有些疑惑，但還是把手伸到了任然的麵前……下一刻，她便緊緊握住了我的手，然後溫柔地說道：“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的姐姐……隻要你想在這裏有一個家……就拉緊我的手……我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