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屠戮
冷雨下了一夜,懷仁也在城牆角下蹲了一夜。
和他一起的是個蓬頭垢面的流浪漢,兩人間沒有任何對話,但在冷雨正烈的時候,兩人曾緊緊依偎在一起。
次日是陰天,沒有半點陽光照下。懷仁在疲憊中醒來,發現那個流浪漢已經不在了,但他卻留下了半張麵餅。這麵餅皺巴巴的,大概是因為流浪漢對分不分這點口糧有過掙扎。
懷仁雙手捏著這半張麵餅,目光很獃滯,不知道在想什麼。
直到城中的歡歌笑語響起,他才張口咬下麵餅的一半,在細細咀嚼后咽下。吃完麵餅,懷仁雙手拍了拍臉,然後站起身來,臉上莫名地有了笑意,最後向著平陽鎮的方向飛奔。
當他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官道上,那流浪漢就興沖沖地跑回昨夜的安身地。發現懷仁已經走了后,流浪漢隨即嘆了嘆氣,然後從懷中摸出一個麵糰,正想張口咬下,又突然停了下來。最後,他把麵糰掰成兩塊,自己吃一塊,剩下一塊給了不遠處的另一個流浪漢。
對這個流浪漢而言,或許活著便是知足常樂。
且說懷仁一路飛奔,很快望見了平陽鎮。
然而,那由民房升起的股股濃煙匯聚在一起,籠罩了半邊天空。天空下,聲聲慘叫和呼喊遠遠傳開。
這一瞬間,懷仁只覺萬念俱灰,奔行的身體再幾個踉蹌,整個人脫力跪倒在泥水中。
好在他很快想到了小天,那個沖他笑的男童,所以又強迫自己站了起來,然後沖向鎮中。
一眼望去,鎮中每一處斷壁殘垣下都是屍體。黑色和紅色的血交織在一起,有獸魔的,但更多的是沒有反抗之力的民眾。
急切中,懷仁先到了小天的家。
木石建造的房屋已被獸魔弄塌了一半,屋下躺在血泊中的是小天的父親,他的一隻手和一隻腳已經被撕咬了半截,頭顱更是血肉模糊難以辨認。但懷仁記得那根木棒,更記得他身下壓著的東西就是自己換下的天靈院院服。
趁著眼淚還未落下,懷仁將染紅了的院服取了出來,然後用散亂的木石將這個勇敢的父親埋葬。
「小天,你一定不能有事!」
自言自語中,懷仁一手抓著院服,一手祭出靈王聖劍,朝著有聲音的地方趕去。
從鎮頭到鎮尾,懷仁手起劍落,連續誅殺了數十頭蠻魔,但救下的也就七八人。並且他從這幾個倖存者口中得知,天色未亮時便有驅蠻衛衝進鎮中,呼喊著各家各戶將幼童火速送往城外的營地。而後不到一刻鐘,便有一群獸魔沖了進來,逢人便殺。待到懷仁此刻出現,除了婦孺外的人已被獸魔這次突襲屠戮得七七八八,
得知這個消息后,懷仁將天靈院院袍交到這幾個人手中,讓他們尋快馬趕赴疊山求援。之後再無停留,轉身便沖向鎮外。
出了平陽鎮,營地方向的廝殺聲更大。
且在南面通往草原的草地上,一股黑色洪流正不斷湧向營地。
「小天!堅持住!」
在懷仁殺往營地的路上,黑色洪流中分出一條黑線迎了過來。待到這條黑線出現在數丈身前時,藍色的冰弧再現,一擊將黑線抹殺。
之後,懷仁數次飛躍,很快到了營地前,但這時整座營地已被獸魔團團圍困。
懷仁一聲高呼,傳到了尚在死戰的蘇暢耳中。
「水月斬!」
蘇暢自然忘不了在草原中的那個場景,所以隨即下令讓交戰的驅蠻衛將獸魔從戰場往營門處引。
懷仁反身一腳蹬在一頭獸魔的腿上,自己如飛箭般貼著地面倒飛出三丈。其間,靈王聖劍不停上撩,將數頭獸魔自胯下劃成兩截。
此時,營門口已集中了近四十頭獸魔。
時機剛好,懷仁當即橫劍於胸,劍身藍芒畢現,吞吐著冰焰。
「受死吧!」
一聲暴喝后,冰焰化作冰弧,以半月之形斬向群魔。
不明所以的驅蠻衛得到蘇暢的提醒,提前趴在地上,因而沒被波及。
等到他們再起身時,發現先前還兇殘無比的蠻魔已經變成兩截冰屍,遂振臂高呼仁君之名。
清空了營門一帶,獸魔的攻勢被暫時打斷。
懷仁到了營地中,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被其母抱在懷中的小天。
一見懷仁趕到,小天母親喜極而泣,跟著就迎了上來。
說來也怪,這小天從獸魔入侵到現在,一聲驚叫也沒有,可此刻一見到懷仁,他便哇哇大哭。待到懷仁將他抱在懷中時,他又不哭反笑。若不是懷仁一看便還年輕,很多人都會認為這小天就是他的孩子。
戰火之中的溫情稍縱即逝。
一身黑血的蘇暢縱身到了懷仁身前,單膝跪下。
「仁君,蠻魔又攻來了!並且這一波裡面多了兩種奇怪的東西,屬下以前從未見過。」
懷仁循聲望去,清楚看到在獸魔身後是行屍走肉般的屍魔,而在屍魔之後,一具人形骷髏在揮舞著一柄骨弓,就似在指揮一般。
若說先前懷仁還有心死戰,但此刻就有些遲疑了,畢竟那是不次於靈師境的骨魔啊!
可他沒辦法逃,因為他無法拋下這些人。
怎麼辦?該怎麼辦?
懷仁的沉默讓所有人都絕望了,一眾婦孺的哭喊聲霎時連成一片。
這一瞬間,懷仁覺得很心煩,他寧願看到這些人死,也不願聽到她們哭。
隨後,蠻魔再次圍困營地。木拒馬被接連被踏平,所有人已經撤了回來,並在營門口和蠻魔呈對峙之勢。
若敵人是人,那還有投降的餘地,只可惜不是……
「靈仙!您帶這些孩子走吧!別管我們了!」
「靈仙!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我可以衝出去,我的肉可以給它們吃,總可以換一點時間的。」
「靈仙!我知道我們都是拖累,不過請您一定要救救孩子啊!」
哀求聲中,一眾婦人跪倒一片,任是鐵石心腸看見這種場景也不免心軟,更何況是懷仁。
一旁的蘇暢看著淚流滿面的懷仁,咬牙后一聳鼻頭,然後環營大喊。
「眾兄弟聽著!我,蘇暢!今生以與你們同袍為榮。」
經過持續的抵抗,一百三十驅蠻衛如今剩下不足四十人,且個個身負創傷。但在此刻,他們的臉上沒有絲毫怯懦,還齊聲呼應蘇暢。
「今日一戰,我等不負黃泉之下的祖輩,死亦無憾!」
「死亦無憾!」
「好!聽我號令!陳大牛,你領十人保護我們的未來跟隨仁君突圍,其餘的人隨我留下與蠻魔決一死戰!」
「我!我!我!我願留下與蠻魔決一死戰!」
勇士不負悲壯之舉,就如此刻。
在蘇暢的分派下,跟隨懷仁突圍的十名勇士抱起這些孩童;剩下的二十人將營中各種能派得上用場的東西分發給一眾婦人,以掩護懷仁他們突圍。
最後關頭,懷仁抹去眼淚,一望蒼天,再對著這些剩下的人喊道:「我!懷仁,在此向天道起誓,不滅蠻魔,我誓不為人!」
其時,天色昏暗,叢雲中風雷涌動,忽然一道驚雷轟下,直劈在營門處,將極欲進食的幾頭獸魔化作飛灰。
「護住仁君兩翼,給我沖!」
一聲吶喊后,懷仁一道水月斬開路,接著,營中眾勇士齊齊投身黑色洪流之中。
四道水月斬,這是懷仁目前的極限,用來誅殺侵襲平陽鎮的蠻魔遠遠不足,但用來劈出一條求生的路,夠了!
懷仁將小天縛在胸前,手中靈王聖劍已經不知道揮了多少次,總算是臨近了這片草地的邊緣。在其身後,十一名勇士已經倒下八位,其帶著的孩童自然也無法倖免。
「陳大牛,草原之中可有藏身之地?」
「有,草原深處有一座孤峰,孤峰外是一片綠林,蠻魔從不接近那裡,可以用來藏身!」
為什麼要深入草原,懷仁是有考慮的。因為這時段若是投奔安樂城,必然進不了城門,白死不說,還有可能讓疏於防備的安樂城陷入危機。至於陳大牛所說的孤峰如何能避開蠻魔的追擊,那就到了再說。
再度劈殺幾頭獸魔后,靈王聖劍的顯形時間也快到了。好在眾人已經逃出了蠻魔的包圍,所以懷仁讓陳大牛領著他們先退,自己則輟在後面斷路。
待到再沒有獸魔追來時,靈王聖劍只剩下一縷殘影。懷仁疲憊中回身,準備趕上陳大牛等人。
可就在這時,他突然靈台一緊,接著一道破空之聲襲來。
疲憊中的懷仁只來得及移開一步,然後本能地平舉靈王聖劍。然而風聲襲來時,靈王聖劍完全隱去。
於是,手掌,左肩被貫穿,但這都不算什麼,因為哇哇大哭聲壓過了一切。
「小天!」
驚慌中懷仁粗略一察,發現小天左手手腕處被劃出一道血口,還好不是大傷。
小天無憂后,懷仁強忍傷痛望向風聲襲來的風向。百丈外,那骨魔還未放下骨弓。再回頭看向地面,一隻尺長的白骨小箭正化作骨粉隨風散去。
一人一骨魔,於百丈外對視,將彼此的模樣牢牢記住。
之後,懷仁帶著小天很快消失在草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