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虛實之間
從石橋回來后，懷仁一直有些恍惚，直到黑妞說自己有些餓了，他才稍稍回神，隨後便去園圃中採集果蔬。
塔前的游羽默默看著他，眼中浮現的卻是自己。
心頭一個聲音適時響起：八年了！孤獨的八年！還要再等嗎？
再說懷仁在採摘果蔬時，看到靈塔後方有一片菜地，走過去一看，又發現菜地旁的圍欄中圈養著家禽。這半月趕路，幾無肉食，索性騰出手來，抓了一隻肉雞。
回到塔前，懷仁架好石鍋，開始煮水燙雞。游羽因為身體所限，又一直獨居，所以一直以來都靠果蔬充饑，已是太久沒沾過葷腥了。此刻見著那肉雞被拔毛后，露出淡黃的雞身，不禁咽下口水，目光中滿是期待。
不多時，一隻略顯焦黃的烤雞上桌了，在多種新鮮果蔬的滋佐下，色香味俱全。
美食當前，兩少年暫時拋開煩惱，準備開吃。不料黑妞突然遮住烤雞，口中大喊：「等等！」
兩少年同時不解地看著她。
「懷仁哥哥，昨天晚上在塔里我好像聞到了果酒的香味！」
游羽一拍石桌，立馬反應道：「得虧是你聞到了，不然我都給忘了。」
這果酒一上桌，清香直入口鼻。懷仁趕緊取來幾隻空葫蘆，破開后當做酒碗。
舉葫當杯，濃郁的果酒正欲入口。
「等等！」
人以食為天，一再被打斷，兩少自然很不高興，俱都含著不滿瞪向黑妞。然而黑妞一臉委屈，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
「我說游小弟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這好菜好酒的，也不提前通知我！」
懷仁兄妹急忙循聲回望，只見一美貌少女身著綠色翠煙衫，浮立於塔園半空，正眼巴巴地盯著桌上的烤雞。
「游兄！這位靈仙是你的朋友吧！」
游羽一直沒有回頭去看，也沒有回答懷仁，只是不斷地向兄妹倆往烤雞上使眼色。
懷仁哪裡懂他這是什麼意思，正猜測間，游羽和黑妞同時伸手抓向烤雞，可這兩雙手才伸到一半，浮空的少女已經轉瞬到了桌前，並探手取走了烤雞。
黑妞懊惱之餘，惡狠狠地瞪向少女，而游羽無奈之餘，以商量的口氣詢問道：「四個人，平分好不好！」
看似公平的提議卻被少女一口否決了。
「不行！我要一半！」
黑妞大怒，就差動手了。
「憑什麼？」
少女也不甘示弱，脆生生道：「這雞是我讓人幫他養的，這些果子和蔬葉也是我讓人幫他種的，還有這馥郁果酒，也是我偷拿爹爹的。
黑妞看了游羽一眼，然後略一思索，覺得少女的要求似乎合理。
「那行！我們就一人一半！」
這話一出，兩少同時委屈道：「憑什麼？」
結果不必多說，黑妞和少女瓜分了烤雞，兩少只得了些殘存的蔬果，就連那果酒也沒能喝上一口。
少女大快朵頤后，一臉真誠地讚歎道：「這肉香伴上馥郁果酒，真是美味！游小弟，你這朋友好手藝啊！」
游羽白了她一眼，完全不想搭理她。
「哎喲！別這麼小氣嘛！大不了以後我多偷些果酒過來。」
懷仁默默聽著，沒能搭上話，卻不料黑妞聽了這話，立馬歡呼雀躍，對少女的提議表示贊同。這讓懷仁很是鬱悶，隨即很不滿意地看了黑妞一眼。然而黑妞哪會不知道他的稟性，馬上俏皮地吐舌回應。
少女見此後咯咯直笑，卻又很快收回笑意，然後認真地看著黑妞。
「蠻魔的血有退化的惡性，想要徹底驅除得靈將境修為才能辦到。若那位前輩出手，自然手到病除，若沒那份機緣，我可以請師兄相助。」
懷仁不傻，明白這番話是針對黑妞說的，所以跟著站起身來向少女致謝，也忘了去想少女是如何得知這些的。
「別謝！我以後會常來這裡，你只要做好美味便成。」
「喂喂！我可沒同意你常來啊！」游羽察覺被遺忘了，略表不滿。
少女一聽這話，佯怒道：「本仙子供你吃喝，護你周全，你還敢不滿？」
游羽沒法反駁，只好輕哼一聲後轉向一邊。
少女喜怒隨性，再次咯咯直笑。
「哈哈！這都八年了！游小弟還是這副脾氣！行了，我也該回去了，待會讓蒲老送馥郁果酒過來，你們收著便是。」
話音未落，少女周身綠光一漫，然後於半空凝實成一頭青牛。牛眼似鈴，吞息如華。
懷仁還沒看清那青牛全身模樣，少女已不知如何坐上了牛背。
「走咯！」
牛哞震蕩，以天靈塔為中心向四周遠遠傳開。且那青紋彌散間，恰好將整座塔園包裹在內。
等到少女騎牛離去，游羽才心虛道：「誰要你來保護了！」然而他這話毫無底氣，只會招來懷仁兄妹鄙視的目光。
經過這一段插曲，兩少的關係拉近了許多。坐在一起時，游羽便說起了少女的來歷。
少女名叫沐雪，出自青木林，靈師境強者。已連續三年奪得內門弟子頭名，尊稱木仙子。除了自身的強大外，她還有一個無比強硬的靠山，更讓她的鋒芒無人敢觸。正因為此，靈道半廢的游羽才得以在天靈塔中安靜無憂地生活。
「靈師境是什麼境界？」
游羽早料到懷仁會有此一問，當即解釋道：「靈術師六境，不啻與天地奪力，越往前行越是艱難。小成者力搏獅虎，大成者開江斷流，一境之差差以千里。」
「又是哪六境呢？」
「靈脈現，便稱作靈徒；靈心聚，可為靈道；身御空，共尊靈師；黑白衣，乃成靈將；靈域威，同拜靈尊；至於那傳說中的第六境，只知名為靈主境，五大靈門是沒有這般人物的。」
一個講的仔細，一個聽得認真，時間便在一問一答中流逝。
等到蒲老送來馥郁果酒，天色再次暗了下來。
鑒於午時只混了個半飽，懷仁便再烤制了一隻肉雞。就著果酒，兩小吃喝得盡興。奈何年輕體虛，一葫酒下去，兩小同時醉倒。而黑妞還未入夜便已熟睡，大概是因為午時和沐雪拼酒太過了。
月明星稀，今夜的塔園有著初夏的味道。
半空中，兩點寒芒一閃，接著出現一灰袍大漢和一美艷無雙的婦人。
「這就是你給我說的過得很好？」婦人瞧見斜靠在輪車的游羽后，一臉嗔怒。
大漢生得魁梧，形貌豪邁，不過在這婦人面前卻顯得有些拘謹。
「這不是挺好的么？再說了有雪丫頭看著，也不會有人來打擾。」
婦人一聽這話，更加惱火。
「要真不是一塊修靈的料，我也就帶回去全力栽培了，可羽兒明明身負絕世之才，你卻硬生生斷了他前途。如今還要窩在這廢塔里遭受他人白眼，你這爹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大漢被婦人一番搶白后，沒法答話，徑直從空中踏下，來到游羽身旁。
「老頭子說過『寶劍鋒從磨礪出』，我兒傲氣太盛，更需磨礪。再者八年前那事餘波未平，今時蟄伏未必不是好事。」
婦人明顯不贊同大漢的觀點，輕撫著游羽的臉，眸中的淚閃爍欲滴。
「你我聯手，這五大靈門誰敢相攔？」
大漢遙望夜空，無奈嘆道：「終歸同根同宗，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這裡被毀吧！」
「你忘了當時他們是怎麼對你的？總之，這次你要麼解除羽兒身上的封印，要麼讓他隨我回去。」
大漢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躺在一旁的懷仁和黑妞。
「時機尚未成熟，夫人就再忍耐一段時日吧！再說了，羽兒這也有了自己的朋友，也不像此前那般寂寞了。」
婦人自然早就注意到了懷仁兄妹，只不過游羽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罷了！
「一個凡人絕靈之軀，一個為蠻魔黑血所害，他們能陪羽兒走到什麼時候？」
大漢一聽婦人言語稍稍緩和，跟著解釋道：「這小傢伙經脈先天有淤，我以天書之力為其貫通，成就個地脈還是沒問題的；至於這小丫頭，最好是你以騰蛇之力化解蠻魔之毒。如此一來，羽兒也就有伴了。」
婦人略一思索，嗆聲道：「虧你一身修為，事事還得如此小心。」說話之時，婦人眉眼處閃爍著妖冶的光暈，接著前額處一蛇首如蛟化形，待到凝實，蛟龍吐信，一道幽光罩向黑妞。
且說那幽光罩住黑妞后，將她緩緩托離地面。婦人隨後探手一指，跟著一道飛蛇刺入黑妞腦門。不過一個呼吸，黑妞全身衣服鼓動，最終一臉黑氣。
哇的一聲，一口黑血自黑妞口中噴出。之後緩緩落地，完好地躺在懷仁身邊。
「黑血蝕體太久，這小丫頭的經脈已經開始萎縮，靈智也停滯發育，不僅徹徹底底地與靈無緣，怕是也活不過十年了。」
「竟然這麼糟糕！只怕這小傢伙知曉後會無比絕望！」
「你若真覺得他可憐，何不將那東西打入他體內，一旦成了，以他所成或許能為這小丫頭續命！」
大漢搖了搖頭，並不覺得婦人的建議可行。
「天書之力虛建靈脈，有違天道，成功幾率不到萬一。一旦失敗，就會爆體而亡。」
婦人不以為然，反倒是譏諷起來。
「就算你為他貫通經脈，頂多也就到靈師境，這點修為能陪羽兒走到哪裡？如果推倒重來，一旦成了，救下小丫頭不說，還能成為羽兒一大助力。再說了，如果他此刻醒著，你覺得他會怎麼選擇？」
婦人的話不無道理，可大漢深知此舉兇險，一時間也不免有些猶豫。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婦人突然雙手一印，隨後一條幻彩小蛇刺入懷仁胸膛。
大漢一驚，微微動怒。
「魘蛇吞煞術？你這是要他的命？」
婦人眼中狡黠一閃而沒，轉而扶起游羽，一雙柔夷輕撫著游羽的面頰，眼中儘是柔情。
大漢無奈，心知婦人用這麼激烈的手段，說到底也是為游羽的將來考慮。
「小傢伙，你若成了，我游隱無過；若不成，我一定會想辦法徹底治好小丫頭。」
說完這話，游隱指尖一顫，懷仁的身體隨後浮地三尺。
接著他雙手托天，額前金光一現，霎時一柄金黃大劍由虛到實，亮徹整個夜空。隨後，那金光緩緩收聚成柱，籠罩整個天靈塔，就似將其與世隔絕一般。
做完這步，游隱突然沖入光柱之中，整個人猶如天神。而婦人早作反應，一身幽光如霧，完全遮蔽了身形。緊接著，游隱一聲清喝，大手虛抓，握住一道金光后筆走龍蛇。
虛實間，「逍遙」二字如天地亘印。接著，游隱胸前一古玉無端顯現，它這一出現。「逍遙」二字霎時化作流光湧入其中，不多時，那古玉又湧出萬千五色光點，並一一鑽入懷仁體內。
肉眼所見，那五色光點一入懷仁體內，便逐形虛構出一副人體經脈，而那肉身卻是一點點消失。待到虛脈成型，肉身再現，
光點隱去，金光漸散，游隱收功。
「孩子，聖靈虛脈為天地不容，祝你好運吧！」
婦人感知到游隱收工，幽霧回體，盡顯疲憊。
「你這靈域之威越來越強了，難怪暴君會對你如此忌憚！」
游隱走到婦人身邊，探手在她額前，片刻後放下心來。
「不足夠強橫，如何能抱得美人歸！」
游隱性情如何，婦人自然知曉，正想笑罵他幾句，突然心神一緊。
「該走了！呆太久確實讓他們難做！」
婦人縱然不舍，也明白到了分別之時，看著游羽時，兩行清淚無聲滑落。
「羽兒！娘還會來看你的。」
游隱握著她的手，目光巡過兩少臉龐，神色堅毅，口中翕動，似有所囑。
再下一刻，夫婦倆消失無蹤。而那白日里曾出現的沐雪，卻是坐著青牛飛赴到此。
「三頭豬，都鬧這麼大動靜了，還睡得這麼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