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申斥

  錢大鈞乘車趕到馬家瞳,驗看過證件,哨兵揮手放行。他一路走到佟麟閣辦公室的外面,就聽見裡面傳來佟麟閣的怒吼聲:「我看你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這都是我把你寵的!小小年紀,不知道天高地厚,這回可好,委座生氣,我看誰還能救得了你!」


  佟麟閣是動了真怒,旁人不敢說話,更有張樾亭幾個根本不願說話,任由戴小點承受他的唾沫星子:「我告訴你,戴小點,你別以為這件事就這樣完了。即便委座能大人大量的饒過你,從我這裡你也休想過關!你他媽……的,你不配做旅長,滾回你的老位置上,當連長去!不行,你做不了連長,還得降你的級!」


  戴小點面無表情的聽著,心中卻很是苦澀,老蔣居然連這麼一點容人之量都沒有,更沒有絲毫聽取不同意見的胸襟,長此以往,焉得不敗?

  「戴小點,我在和你說話,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戴小點急忙說道:「我這就回青縣去,到部隊里,當我的大頭兵!」


  「聽你說話的口氣,牢騷挺多啊?」


  戴小點嚇一跳,動作飛快的立正站好:「卑職不敢!」


  佟麟閣給他氣得錯齒有聲,他是真心喜歡這個小傢伙,可是也正因為如此,對於他今天的表現,他更加覺得憤怒!該怎麼處置這個小混賬呢?他還在琢磨,門口處有副官回報:「司令,錢主任來了。」


  「錢……」佟麟閣一愣,立刻猜到了來人的身份,急忙迎出去幾步,和正走過來的錢大鈞打了個碰頭:「慕尹兄?您可是貴趾落賤地啊!快請進、請進!」


  二人把臂而行,進到辦公室中,錢大鈞對屋中尷尬的氣氛視而不見似的,笑呵呵的在沙發上落座;佟麟閣和副官耳語幾句,轉頭說道:「你們可不要看慕尹一派文質彬彬,可是真正的軍中虎將呢!當年……,哦,也就是去年,張楊兩位叛將在西安發動兵變,慕尹親自帶領侍衛部隊,為保護委座周全,與叛軍接火,錢主任就是在那次戰鬥中,多處負傷,兀自死戰不退!堪稱軍中表率啊!」


  錢大鈞矜持的一笑,沒有說話。佟麟閣的話半真半假,西安事變初起時,他帶領衛戍部隊和張、楊的部隊打過一場不假,但說什麼多處負傷、死戰不退,就完全是溢美之詞了。


  佟麟閣陪著他落座,滿臉無奈的笑容:「慕尹,可是為枝雲的事情來的?」不等對方說話,他搶著說道:「這個混賬行子!說實話,我是真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才能出了我心中這口惡氣了!慕尹,你願意怎麼處罰就怎麼處罰!千萬不要客氣!我這第一集團軍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嘛,也沒什麼了不起!」


  錢大鈞噗嗤一笑:「真的?那,捷三兄可不要心疼啊?」


  「這叫什麼話?你以為我是在開玩笑的嗎?自從他參軍以來,就會捅婁子,除了闖禍、惹事,就沒幹過正經的!這樣的人,就是慕尹兄你當場把他槍斃了,我也絕沒二話!」他頓了一下,說道:「不過呢,慕尹,我也不瞞你,他總還是有幾分功勞的。」


  「你看看、你看看?」錢大鈞給他的這番表演逗笑了,「我說什麼來著?別的人也就算了,捷三你是萬萬捨不得的!」


  「…………」


  錢大鈞噗嗤一笑,不忍相戲:「捷三,你放心,我這一次過來,絕不是興問罪之師的。反而是領了委座的命令,過來向戴旅長問幾個問題的。」


  「哦、是,是。」佟麟閣心頭一松,飛快的換上一副顏色,「戴小點,你聾了?還不快點過來?!」


  戴小點要死不活的湊前幾步,錢大鈞認真的打量著他,不得不說,這個年輕人生了一副好皮囊!感覺起來,比剛才更顯得高了,是錯覺嗎?「戴旅長,是吧?」


  「慕尹,叫他枝雲就好。」佟麟閣很有幾分狗腿的笑道。


  錢大鈞從善如流,說道:「你不必擔心,我這一次過來,是有一件事問你。你剛才在會議室說過,計劃有三處漏洞,但話沒有說完,是不是?那第三個漏洞是什麼?」


  戴小點微微偏著頭,琢磨了一下,說道:「第三點嘛,實際上是我提及的第一點的引申,陣地沒有縱深和防禦機動部隊,正面過大,兵力分散,部隊完全是一線布置,沒有戰術深度,處處設防,卻處處薄弱。很容易出現一點擊破、全線潰敗的情況。」


  錢大鈞一面聽,一面點頭,看他說完了,站了起來:「捷三兄,我該和您告辭了。」


  「好,我知道慕尹貴人事忙,也不敢留客,且等日後吧。」佟麟閣陪著他向外走了幾步,一個副官拿著一張信封迎面走來,佟麟閣順手接過,和錢大鈞走了個並肩,低低的聲音說道:「慕尹,枝雲年少氣盛,但他總還有那麼幾分功勞,還請慕尹兄在委座面前為他美言幾句啊!兄弟多多拜託了!」說話間,把信封塞到錢大鈞的手中。


  錢大鈞一笑,很自然的接過信封,說道:「枝雲是29軍出類拔萃的虎將,大鈞身在南京,卻也早有耳聞。捷三兄放心,兄弟自會關照。」


  佟麟閣自然是感激不盡,好話說了一籮筐,目送他登車遠去,轉頭回到樓上。煩躁的說道:「都出去吧,枝雲,你留下,我有話和你說。」


  張樾亭、張克俠、趙登禹幾個魚貫而出,很快的,房中只剩下兩個人。佟麟閣摘下軍帽,在有些花白的頭頂撓了撓,慨然一嘆:「枝雲,你啊?!」


  戴小點真有些感動了,他看見了佟麟閣賄賂錢大鈞的舉動,心中深深地湧起歉疚之意,「鈞座,我知道錯了。您……您為了我,還給那個錢主任送……錢,我……」他結巴了半天,突然擠出一句話來:「回頭我把錢還您!」


  佟麟閣噗嗤一笑,「廢話,當然得還!」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同時大笑起來!


  笑了片刻,佟麟閣說道:「枝雲,不是我說你,你這個壞脾氣啊,真得改改了。不論對象是誰,也不分身份差別,看見別人有錯處,就直言不諱的指出來?得罪了人你都不知道!在咱們集團軍,大家知道你有勇有謀,也都願意寵著你,可以後呢?難道就真的這樣一輩子下去了?」


  戴小點沉默良久,他知道,佟麟閣的話是對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必須要有幾分敬畏。以老蔣的身份,在面對晉省的閻老西、西北的某共、兩廣的李、白等多方勢力時,也不得不選擇隱忍,你又憑什麼狂妄?真以為有天書在手,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我明白了,鈞座,以後,我會改的。」


  「這才對嘛!」佟麟閣笑著說道:「等一會兒,等一會兒我帶著你,去啟予將軍那,你當面給他道歉!」


  「別啊!」戴小點一張俊面都要扭曲了,可憐巴巴的說道:「鈞座,商司令這會兒還在氣頭上呢,等一會兒見了面,他要是拔槍斃了我,您得多心疼啊?還是回來吧,回來再說吧?」


  「呸!斃了你我更省心!你少廢話,這件事就這麼定了。我告訴你啊,到時候你可別又給我犯渾,聽到沒有?」


  「聽見啦!」戴小點要死不活的說道:「男人嘛,有錯就要認、挨打要立正。」


  佟麟閣從來沒聽過這樣雋妙的句子,再度哈哈大笑起來。


  兩個人說笑幾句,電話響起,佟麟閣一把拿起,笑容立刻收斂:「喂,我是佟麟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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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家花園,委員長的臨時住所內,老蔣與湯恩伯相對而坐,和剛才提及戴小點時的疾言厲色不同,面對湯恩伯,他的臉色很是和緩,語氣中透出不加掩飾的欣賞:「我看過你在南口作戰中的報告,實在是大漲了中央軍的銳氣啊!百姓鼓舞、士氣提升,自不必提,便是日寇,面對有著抗日鐵漢名號的你,怕是也很有幾分敬畏了吧?哈哈!」


  湯恩伯面對老師的讚美,報以和煦的一笑,「南口作戰,取得這麼一點功績,全是校長指揮有方。學生所做的,不過是趨役奔走的小道,何足掛齒?」


  老蔣點點頭,忽然問道:「剛才會議上,那個戴小點說的話,你也聽見了?」


  這是不消說的,湯恩伯又不是聾子,自然聽到了,他眨眨眼,說道:「委座,何必為這樣的人動氣?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上校,一紙手諭,把他拿下,還不是任意搓圓揉扁?!」


  老蔣笑了笑,他知道,湯恩伯絕不是外在表現出來的那麼粗豪,這種帶著幾分表演痕迹的狀態,也是他的一種處事之道。「恩伯,你是前方領軍大將,在你聽來,那個姓戴的說話,可還有幾分道理嗎?」


  「委座,這樣眼高手低的年輕人學生見得多了,不過是大言欺人、以博人關注而已。」湯恩伯說道:「至於說什麼道理,學生是不相信世界上有人能生而知之的,更不用說那些對日軍行動預判的話了。倒似乎他能夠未卜先知似的!」


  老蔣點點頭,問道:「既然這樣,那就如你所說,第一戰區的行動,一如計劃?」


  「呃……」


  「怎麼了?」


  「不,沒什麼、沒什麼。」


  老蔣白了他一眼,說道:「恩伯,你,我是很相信的,還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倒不是有什麼礙口之言,只不過,學生從剛才就一直在想,如捷三、樹棠,乃至戴小點那樣的人,嗯,特別是戴小點,他是第一線的指揮員,這樣的人,在大略上,自然遠遠不及一些軍中前輩,或者大本營總參謀部的高級幕僚那樣的判斷精準,但在具體的戰鬥中,所能想出來的點子,倒是有幾分針對性。」


  他這番話說得雲山霧罩的,但細細品味,便能明白其中深意,簡單的說,戰略是指為了達到目標而進行全局的思考;戰術則是具體的進行方式——湯恩伯這樣說,等於就是完全否定了軍政部提出的作戰計劃,不過他回答得很晦澀,不大容易理解就是了。


  老蔣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提高了嗓門:「來人!」


  一個副官推門而入,恭敬的垂手肅立:「委座?」


  「叫熊次長過來。另外,拿一張平漢線和津浦線的地圖來。」


  「是!」副官轉身出去,不一會兒的功夫,熊斌手中拿著一張捲軸敲門而進:「委座,您有事找我?」


  「****,我剛才和恩伯軍長談及枝雲旅長的話了。」老蔣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一些,說道:「把地圖展開。我想再研究一下。」


  「哦。」熊斌還有些摸不著頭腦,和湯恩伯拉開捲軸,平鋪在面前的茶几上,老蔣弓下身子,認真的梳爬著,「也就是說,日軍現在的動向,是已經在馬廠地區布置下戰力,等戰鬥打響,第一步就要拿下青縣地區?」


  「是。」熊斌和湯恩伯對視一眼,都有些疑惑,這是早已經由參謀總部推斷出來的,他怎麼還是一副自以為挖掘到獨得之秘,而有沾沾自喜之態呢?

  湯恩伯問道:「校長,學生想,不如再把戴旅長找來,讓他當面向您做進一步的陳述?」


  老蔣猶豫了一下,剛才在大會議室鬧出那樣的一齣戲碼,拒諫的罵名怕是已經落下了。這會兒再回過頭去把人家找回來,面子上怎麼下的去?

  湯恩伯猜不到他的心裡活動,只看他面色不愉,哪敢多勸?偏偏這個時候,副官再度推門進來:「委座,商將軍請見。」


  老蔣擺手示意,商震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進門脫帽、立正、敬禮:「卑職見過委員長!」


  老蔣不知道他來幹什麼,客氣的點點頭:「啟予兄,請坐、請坐。」


  商震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來,開門見山的說道:「委座,卑職此來,是請您為我做主出氣的。」


  以老蔣這麼清冷的性子,也給他逗得忍俊不禁起來,他不好當面嘲笑,掩飾的端起水杯,擋住了自己的半邊臉頰。


  「啟予兄,您也是一國的上將軍了,誰還敢給您氣受?即便是有這樣狂妄之徒,憑您二十集團軍麾下數萬將士,還有什麼氣出不了?要校長為您做主?」湯恩伯也是故意開玩笑,在一旁說道。


  商震卻沒有絲毫開玩笑的心思,語氣反而更顯得急迫起來:「委座,不是這樣的,戴小點當眾大放厥詞、不敬長官,這種軍中歪風,萬不可長啊!否則的話,我說誰誰也不聽,我還怎麼帶兵?」


  「啟予,你也未免過慮了!戴旅長的事情……」老蔣突然頓住話頭,他想到了一個辦法!腦筋中閃過這個念頭,他的臉色也逐漸陰沉了下來:「恩伯,你給捷三將軍打電話,讓他帶著枝雲旅長過來!」


  湯恩伯倒是一愣,他真要戴小點當眾給商震道歉?這……,不過是言語交鋒,也值得這樣鄭重其事的嘛?但他不敢多問,諾諾的退了下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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