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國府兵制
2月9日是除夕,一家人開開心心迎接新年之際,戴家又有一件喜事:卓蓮懷孕了。請過郎中,診脈之後,消息確定,戴太太大喜過望,首先在家中的祠堂給戴家列祖列宗燒了一炷香,跪在蒲團上念念有詞:祖宗保佑,戴門卓氏一舉得男,戴徐氏甘願一生茹素,云云。
卓蓮有了身孕,戴枝雲也很開心,按照他和母親的約定,也該到了他離去的時候了。和卓蓮說明此事,女子淚水漣漣,撲簌簌的落了下來,「少爺,您……一定要去嗎?」
戴枝云為妻子的淚水感染的心中酸酸的,咬牙點頭,「一定要去。」
「那,那……,等妾身生產的時候,你能不能回來?我想讓你看看……咱們的孩子。」
戴枝雲計算了一下時間,卓蓮生產應該是在今年的7、8月間,這真是一個要命的時間段啊!但枕邊人的哀求,又有幾個男人能拒絕?他點點頭,「你放心,如果沒有特別大的意外,我一定趕回來。」
卓蓮看他答應得不情不願,心中忽然覺得委屈,囁嚅著說道:「我知道,少爺您看我不上,若不是老太太的話,又幾時輪得到我為戴家懷上骨肉?可……少爺,孩子可是你戴家的骨血啊!」
「你胡說什麼呢?」戴枝雲用力一揮手,嚇得卓蓮以為他要動手打她,急忙躲開了幾步,警覺的望著他,「蓮姐,你別胡說,我從來沒有那份心思。」
「什麼啊?人家聽說過了,凡是當兵的,用不到幾年,都會找幾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帶回家來,還是大學生呢。」
戴枝雲幾乎給她氣樂了,「你胡說什麼呢?」拉著她的手坐在床邊,手捫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說道:「蓮姐,你放心,別說我戴枝雲不會做出那樣的醜事,就是真做出來了,所有人進門來,也都得叫你一聲姐姐。」
卓蓮撲哧一笑,忽然又撅起了嘴巴,「好啊,說來說去,你還是打著這樣的盤算?」
「哈哈哈哈!」戴枝雲揚聲大笑起來。
夫妻兩個說笑一會兒,卓蓮很快放開了小性兒,轉頭幫著婆婆和乾爹忙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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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很快過去,三月初的料峭春寒中,戴枝雲收拾包裹,準備出發了。戴太太、戴卓氏娘倆邁著小腳送到村口,戴枝雲看著母親花白的頭髮,妻子惶惶的神色,轉身跪倒,用力撞了三個響頭,聲音中帶著極難聽的哭腔,大吼著說道:「娘,您等著我,兒子此去,最多八年,一定脫去戎裝,回家伺候您老!」
「兒啊,你到了軍中,聽長官的話,別看你力氣大,就到處和人家打架……」戴太太老淚縱橫,語無倫次的囑咐著,「還有,你要是看見打仗,可別靠前啊,不行你就回來,娘養你一輩子!」
戴枝雲再是百鍊精鋼也化作了繞指柔!大顆大顆的淚珠滑落,昂然站起,轉頭就走!
戴太太嗚咽的罵了一聲,「缺德鬼啊,蓮子為你懷了孩子,你連句話都不和人家說啊?你個沒良心的東西啊!」聽著身後傳來卓蓮的哭聲,戴枝雲心如刀割一般!頭也不回的走遠了。
戴德恩把他送到火車站,看著他登上平漢路列車,在站台上和他殷殷話別,火車一聲長鳴,駛離了站台。
兩天之後,火車抵達北平車站,戴枝雲還是第一次到北平來,不免有幾分好奇:倒要看看,七七事變之前的北平,和自己熟悉的那個中國的首都有什麼不同?出了站台,是寬闊的車站前廣場,還不及打量一下這北平市的景緻,一輛人力車就停在了面前,車夫抄著清脆爽口的京片子,搖動車鈴鐺,發出同樣悅耳的聲音,一溜小跑的到了他面前,放下車把,先拿干手巾把把車座撣一撣,然後陪著笑臉,躬身打千,「這位爺,您要去哪兒?」「
戴枝雲覺得好笑,低頭看看自己,穿的是臨出門前,卓蓮親手作的一件長衫,手中提著一個簡單的包袱皮,顯然是給對方誤認為有錢人了。他也是有意開玩笑,故意裝出一副憨憨傻傻的表情,」啥?您了說個啥?俺聽不懂。」
車夫暗罵一聲,看他五大三粗、人模狗樣的,想不到是個傻小子?他抄起車把正要走,戴枝雲叫住了他,「哎,您了這位大哥,俺想和你打聽個事由?」
「我是拉車的,不是指路的,你快玩兒去!」車夫開口就沒好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拉不上活而著急,把火氣全發泄到這個傻小子身上了。
戴枝雲也不和他一般見識,笑了笑,轉身就走。
那個年輕的車夫抄起車把,忽然有些後悔,對方顯然是第一次來北平的外鄉人,人地兩生,最容易成為城狐社鼠欺凌的對象,那些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王八蛋!要是……哎?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眼看著那個大個子前行不幾步,就有南城百刀會的馬世仁帶著幾個人攔住了他的去路。車夫暗道不好,馬世仁是名震北平四九城的『買賣人』——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這個傢伙做的正是買人、賣人的生意!
所謂賣人,是把人收斂起來,賣給軍隊。
國民政府實行募兵制,由於連年軍閥內戰,兵源嚴重缺乏,後來在金陵成立了國民軍政部兵役科,第一任科長叫朱為軫,朱為軫上任之後,先到日本考察該國的兵役情況,回國之後,著手制定了國府的兵役法。但這個法案的漏洞比篩子還多,簡直成了玩笑。例如,國家機關工作人員不服兵役、中學生不服役,僅此兩點,就為無數富人階級提供了讓孩子逃避兵役的可能(在當時,花關係讓自家子弟在機關掛上一個名字是很容易的;至於後者,貧苦人家的孩子,是很難上得起學的。新中國成立之初,中國的文盲總數,超過7成)。
兵役法頒布之前,雖然也有些許反對聲音,卻還是被通過了,並且在金陵附近選擇四處師管區作為試點。但等徵兵法推行起來,其中黑幕頻出,百姓叫苦不迭,成了真真正正的惡政。
徵兵法設兩級,一個是師管區,設司令,由正規師副師長擔任,並且區與師配合,征上來的兵就歸該師補充使用;師管區之下有團管區,由地方上的行政專員負責,沒有專員的,就專設一個團管區司令,負責臨近幾個縣的徵兵工作。
設立起這樣的行政架構之後,便開始調查適齡壯年、檢查身體、發榜公布姓名、抽籤、最後按照簽號的先後順序徵集壯丁入營。表面上看起來,是很公平合理的,但實際上,人為操作因素很多。
各地的鄉、保、甲長成了肥差,他們在調查之先,就已經把富家子弟的名字刨除在外,農民想逃役,就得花錢賄賂;除了這些人,軍醫也成了熱門人物,他們的一紙證明,就可以免除一個壯丁要服的兵役,於是,當初誰都不願意去參加的徵兵體檢,現在卻成了搶破頭也要弄到手的好差事。
雖然弊端多多,但勝在來源廣闊,於是,金陵政府便大幅度的增加了徵兵範圍,其中也包括北平的29軍。
29軍軍長宋哲元,出身西北、中國著名的大軍閥之一。他本來是馮玉祥的部下,1930年中原大戰的時候,張少帥率領東北虎突然入關,助力蔣公,殺了閻錫山和馮玉祥等人一個措手不及,部隊一下子就被打垮了!
宋哲元、張自忠、韓復渠、孫連仲、孫殿英等人相繼或降或叛,脫離了老上司——中原大戰,以馮氏的下場最為凄慘,二十餘年的苦心經營化作烏有,這個從來沒有軍人骨氣,素來以吃誰家的飯、砸誰家的鍋;受誰的管、造誰的反而聞名於世的馮煥章,終於落得一個凄凄慘慘的可悲下場。
之後的數年,宋哲元苦苦掙扎,直到1935年《何梅協定》簽署,他的機會終於來了。按照《協定》,國府軍隊不得在平津地區駐兵,蔣系關麟征、黃傑率部退出平津地區,由日本人操縱的冀察政務委員會成立。29軍瞅准了這個機會,乘勢做大,宋哲元兼任軍長、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冀察綏靖公署主任等要職,冀察兩省、平津兩市的政務、軍務,統統歸其一人節制。
截止1937年初,29軍麾下有4個步兵師、1個騎兵師、2個保安旅、1個獨立旅、一個特務旅,另外還有直屬軍事教導團,冀、察、津保安隊,總人數超過10萬大關,勢力膨脹得很厲害。
宋哲元深知槍杆子里出政權的道理,手中有人有槍,根本不拿金陵的蔣公當回事,國府軍務部長何應欽就曾經很無奈的說過:「我們只能希望宋哲元聽從命令,卻不能命令他們。」
徵兵法的通過,本來不關宋哲元29軍的事,但這一次,他卻很主動的選擇了『順從』國府的政令,在平津等所轄地區,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徵兵運動,名為徵兵,實則就是明搶。特別是那些到大城市來投親無著的,天然就是兵源了。
但身為國家的正規軍人,上街拉壯丁,終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於是,馬世仁這樣的傢伙就有了用武之地了。
馬世仁也不會親自去抓壯丁,他做手腳的地方在徵集費上。按照《徵兵法》規定,每一個兵要發徵集費2圓,他只發給鄉、保長每兵每天伙食費2角,辦公費5分,路上按照每天60里,同樣是每天2角,統統計算下來,平均要花費8角錢上下,剩下的1.2圓就進了他自己的腰包。
這還不算完,等到接兵部隊到來,馬世仁又有新花樣,只說現在沒有兵,百般搪塞;部隊長官當然希望接新兵到部隊,也知道他是在敲竹杠,只得和他商量,於是馬世仁開出條件,要把接兵日期倒填半個月——士兵在部隊登記名冊,是有軍餉的!而這些新兵這半個月的軍餉,價值大約是3個銀元上下,自然的,這些錢也要由馬世仁和接兵部隊長按相應的比例平分了。
因為這樣的惡政,馬世仁之流,一到春冬徵集之期,都會大大的發一筆橫財,萬八千的銀元唾手可得,他的心情也變得非常之好,原因不言自明。今天他到火車站來,是為了送一位朋友,送行完畢,準備叫一輛黃包車返回的時候,忽然聽見一個北平口音的年輕人在和人吵嚷,一時好奇,便站住了。
等到那個傻乎乎的大個子走近些,馬世仁眼前一亮:真是肥豬拱門啊!看他這副德行,半傻不苶的,豈不是天然的好材料?真是,人的運道來了,城牆都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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