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太陽花（五）
「還有，你說你可以離開雪山，是因為你姐姐把自己的修為給了你，那這中間應該要不了多久。」龐松疑惑道，「這隻鳥既然認主，你要找周朗也很容易，這中間不會經歷太長時間，你要找的不應該是個老頭子吧。」
「冰晶鳥，是不會認錯自己的主人的。」霏兒語氣淡淡，「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也不知道，等到了雪山，父親會有辦法讓他清醒過來的。你們這裡不是有一夜白頭的故事嗎，他看到我這張臉就害怕，應該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吧。」
龐松皺眉毛，事情沒弄清楚，他不想把老者交給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但他非親非故又是個白丁，拿什麼阻止人家？
「天都亮了，我不太習慣炎熱的天氣，要先走了。」女人站起來，抬手指向老者，「把他給我。」
南宮非看向龐松，見龐松一隻大手按在老人身上，顯然不打算鬆手，頂著女人寒冰一樣的目光道：「霏兒姐姐，他身體這麼弱，跟你去那麼遠的地方，可能沒到地方就死了。」
「你們人，有偷奸耍滑、背信棄義的，也有不分緣由亂髮好心的，我以後有機會會來多看看的。」霏兒說著話，手掌輕輕一扣，南宮非和龐松二人便被一座冰牢困住了，「這麼熱的天，很難享受到冰涼的滋味吧？我走之後，它就會融化，不必擔心。」
霏兒走到已經清醒的老者跟前，手中出現了一柄晶瑩剔透的冰刃：「我們走吧。」
老者卻渾渾噩噩地彷彿沒聽見，只定定的看著眼前的花朵，那是一片在陽光下逐漸綻放的太陽花。皺了一夜的花瓣慢慢舒展開來，淺淡的紅色變得艷麗，像是正在上妝的姑娘。
「花……」老人伸出枯手，摘下最美的一朵放在眼前端詳，看了好一會兒后突然笑著把花遞給了霏兒，「霽兒，太陽花。」
「不過是最普通的模樣，她看都沒看過就認定這是天底下最美麗的花朵，因為這是你喜歡的，因為你說它像極了女子盛裝而嫁的模樣。」霏兒笑著接下那朵花，「她等你帶著太陽花回去，你卻裝作什麼都忘了，你知不知道，她快死了！」
被冰塊覆蓋的花朵摔得粉碎。
「霽兒……」老人疑惑地看著她。
「我不是她！」霏兒語氣越發冰冷，「不管你是真瘋還是裝瘋，當初你為了冰晶鳥來到雪山，花言巧語哄騙了我姐姐就帶著冰晶鳥走了，現在就讓冰晶鳥帶著你的靈魂回雪山吧。姐夫，只有一小會兒的痛苦，很快就能到家了。」
周朗臉上的皺紋更深，他似乎在努力地回想什麼，卻又有點害怕。冰涼的感覺從胸口蔓延，低頭可以看見太陽花一樣鮮艷的顏色，他有些麻木地笑了起來，似乎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啾啾！啾啾！」冰晶鳥飛到他的面前鳴叫，爪子拍打匕首，聲音越發急促，「啾啾！啾啾！」
「冰晶鳥，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可是我們怎麼好像很久沒見了。」周朗將冰晶鳥捧在手裡，「你還是這麼漂亮，我卻變成老頭子了，霽兒一定認不出我了，她會說，哪兒來的老頭子呢，呵呵。」
南宮非和龐松對視一眼，這是都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霏兒面色冰冷，帶著點嘲諷，「可以解釋一下，你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回去嗎？」
「為什麼？」周朗低低笑了兩聲，語氣中帶著若有若無的怨恨，「當然是不想回去了。」
「你！」霏兒大怒，正要了結了周朗的性命，聽見龐松喊道：「姑娘，等他說完再殺也不遲啊。」
「兩位，年輕人。」周朗看著冰牢里的兩個人，苦笑道，「你們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樵夫進山裡砍柴，見到有人下棋，就停下來看，等棋局結束后他再下山，外面已經變了模樣。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所經歷的，又何止千年。」
那日，周朗下了雪山，外面的天地已經尋不到一丁點熟悉的地方，就連那曾經繁華的京都也已經變成了一片茂密的森林，他什麼都找不到了。他懷疑自己是走錯了路，按著記憶中的路線重來了一次又一次，仍是沒有找到家。直到他問起路人，才知道自己的國家已經滅亡一千多年了，他走後不到二十年，這個國家就滅亡了。
冰晶鳥通靈，它繞著周朗飛舞鳴叫，想帶周朗回雪山去。
周朗不肯，即使史書證明了自己國家的滅亡，他依舊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呢？倒在草叢裡睡得昏天黑地，直到再也合不了眼睛，眼前的一切也沒變了模樣，他自己卻老得不成樣子。
「你們是神靈，沒有生老病死，永遠無法理解一個人滿懷希望地回家卻發現已是國破家亡，連自己也從少年人變成走一步都要喘口氣的老頭子，是怎樣的絕望。」周朗看著不知名處，「我想跟我爹娘說，我給他們找了一個美麗善良的兒媳婦，可是他們聽不到了，他們死了，我這個做兒子的卻連他們埋骨何處都不知道。」
「我愛她，一直到現在我都愛她，可是我不知道如此糟糕的自己回去還有什麼意思。她等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不是我這個隨時都會死掉的老頭子。」
「我想走的遠遠的，把雪山上發生的事情當做是一場夢，醒過來我還是那個縱馬歡歌、家人健在的周朗。我甚至希望走在路上摔一跤或是生一場大病，不管是死了還是怎樣，至少算是個了局。」
「渾渾噩噩這麼久，我沒想到等來的是你，這就是命。」周朗的聲音低沉下去，「霏兒，謝謝你，能再去看看她，挺好。」
周朗腐朽的身體倒在花叢里，臉上露出安詳。
霏兒手中的匕首散發著淡淡熒光，可以從其中看到周朗的臉，依舊是少年時的模樣。她怔怔的看著周朗，回想著雪山上的歲月，忍不住長長地嘆息一聲，揮手破了冰牢，帶著冰晶鳥消失了。
烈日下，冰塊很快消失不見
南宮非和龐松一邊安葬周朗，一邊說話。
「龐大哥，周朗既然還想著霽兒姐姐，家裡人又都沒了，為什麼不回去找她呢？」
「人都有遷怒，周朗甘冒大險進入雪山便是為了救自己的家人，可見是極孝順的，結果回來什麼都沒了，他難免會把這些怪到霽兒身上，同時他放逐自己也是一種懲罰。如此逃避，雖然聽起來懦弱，卻也是人生常態。」
「可是霽兒姐姐好可憐啊。」
「周朗魂魄被帶去了雪山，總有想通的一天，他們應該會和好的。」
「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