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5章 陰謀與陽謀

  安陽的戰爭還在繼續，王離佔住鄴縣后，切斷了趙軍的補給路線，甚至已經形成了分割趙軍的局勢，把邯鄲和安陽之間的聯繫徹底斷絕，雖然從邯鄲前往安陽還有其他路可以走，但是，唯一一條大路，也是最快可以抵達的要路已經被秦軍遏斷。


  對於趙凱而言，想要奪回鄴縣，就需要付出更大的代價才行，這個代價有可能是幾千將士的性命，亦或者，是丟掉安陽，全力奪回鄴縣。


  可不管選擇哪一種途徑，趙凱都必須挨到第一場大雪落下，那時秦軍再想攻城，可就沒有現在這麼容易了，畢竟天寒地凍，無論對於守方還是攻防，都十分艱難，但是攻防的處境會更艱難。


  邯鄲城政變，趙毅逃離了邯鄲，與張耳等人帶著數千士兵逃去了巨鹿，又在巨鹿傳檄四方，號召各郡各縣勤王，除了武垣與信都以外，多出縣城響應號召，徵召民夫，青壯趕往巨鹿，趙毅麾下軍士又多達七萬餘人，但是這七萬餘人基本上都是散兵游勇，民夫，歲數也相對而言高了一些，更重要一點，這些人沒有經過正規訓練，他們的戰鬥力十分的低。


  雖然巨鹿自立一方，有很多縣城響應，他們也有了自己的根基，這樣一來，對趙凱而言是一個不小的衝擊和兩難的決斷，在擁立趙毅的問題上，趙凱無法繼續下去了，廢掉趙毅，趙凱始終下不去手，畢竟他已經推翻了一個趙歇，他不想再對侄兒下手。


  可侄兒太不爭氣，他為了儘早謀求權利與地位，不惜在趙國最為難的時候發動政變，這使得趙凱的軍隊人心思變，很多人開始質疑趙凱，安陽局勢也變得更加窘困，章邯抓住這次機會，強攻猛打。誓要奪下安陽，手刃趙凱。


  一系列的變化，使得本來就不佔上風的趙國一下子推倒了風口浪尖之上，局勢越來越惡化。


  好在單洪處置得到。他在邯鄲城沒有繼續惡化的前提下，調兵遏制了叛軍，李瓊也奪回了張耳企圖運往巨鹿的物資，只是東門一場惡戰，守軍死傷了不少。但是隨後，單洪張榜安民，曉諭邯鄲民眾，張耳謀反，脅迫趙毅逃往巨鹿，已此借口暫時安穩了邯鄲城人心，並且明言，邯鄲城不會失手，秦軍無法攻克邯鄲，趙凱不久會北援。已最大程度安撫了那些想要逃離邯鄲的百姓。


  之後單洪修書一封，命人火速送往安陽，把邯鄲城政變，張耳出山，叛軍洗劫邯鄲的事情如實彙報，又把自己如何借口張耳謀反穩定人心的事情說了一遍，信中，單洪勸諫趙凱儘早回兵邯鄲，自立為王，與巨鹿分庭抗爭。尚有勝算，否則時間長了，恐人心思變。


  這一封信送到安陽之後，趙凱氣憤異常。他揮劍砍斷了桌案一角，帳中眾人沒有一個敢上前勸諫，紛紛沉默不語。


  直到趙凱發泄了心中不滿之後，蔡文和蒯徹紛紛搖頭嘆氣，蒯徹拱手勸阻趙凱，儘快調李左車揮兵北上。駐守邯鄲，之後徐徐圖之，捨棄安陽回軍邯鄲，穩定局勢才是上策。


  而蔡文則有不同意見，他首先沉默了一會，做了好一會深思熟慮，似乎在斟酌自己的策略是否成熟，之後蔡文才走到地圖前，這時的趙凱正在喝茶，蔡文喊來把守營帳的軍士，讓他們弄些雞血過來，等雞血送來之後，蔡文拿起毛筆蘸點積雪，在地圖上勾畫了幾筆。


  蔡文的舉動很怪異，所有人都不解，有的人則伸頭張望，有的人則起身聚攏在地圖前。


  只見蔡文沿著漳河到虖池河，汦水以南的信都，漳河以北的曲梁畫了一條歪歪扭扭的邊境線，有用黑誰的墨筆把鄴縣，安陽練成了一條線，這條線正是趙軍目前所使用的運輸補給線，也是南北貫通的要路，唯一的寬闊馳道，趙軍常常從這條馳道往來，用不上一天時間便可從安陽抵達邯鄲。


  蔡文在地圖上畫好之後，他把地圖從架子上拿下來，平鋪在趙凱的桌案上，這時才凝視趙凱，聲音略顯詭譎的問道：「我有兩側，一為陰謀，一為陽謀，不知武信君想要哪一策？」


  「陰謀？陽謀？」趙凱默念一句，他冷然一笑：「這倒有意思，你先說說，陽謀如何？」


  「撤掉李左車的軍隊，任由秦軍北上，但是，李左車的軍隊並不是回援邯鄲，而是轉走鄴縣，已半月為限，必須攻克鄴縣，疏通補給線，之後，我們畫曲梁為界，捍衛邯鄲，安陽一線，這樣將軍不會再為補給線而苦惱，也可以縮短戰線，彌補我軍兵力不足的苦惱。」


  蔡文說到這，他覷一眼趙凱，見趙凱還在認真聽，他又說道：「我軍強攻鄴縣，王離必然向章邯求援，章邯想要支援王離，他就需要突破牛蠻這座大營，牛蠻此人，可以大用，只要牛蠻不失守，王離必然慌亂，用不了多久，我料他自己就會撤軍，鄴縣奪回，我軍安穩，那時的秦軍強攻我安陽不下，必然會把注意力轉到巨鹿上，我們可屯兵靜觀其變，秦軍若久攻巨鹿不下，我們可揮兵猛撲秦軍，以逸待勞，秦軍可滅，若巨鹿失守，秦軍也是疲憊不堪，不能再戰，我們一樣可以滅掉秦軍，活捉章邯，此乃陽謀。」


  蔡文說到這，他眼中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之色，趙凱思索了一會，他補說道：「如果已曲梁畫界，有兩點好處，第一，可以休書張敖，斥責其父叛逆無道，可讓他勸道張耳早早投降，我可名正言順，斬除張耳，其二，疏通補給線，減輕安陽負擔，我們可以北連武垣，已聯眾之勢，被聯燕軍，南聯楚軍，東面又有齊軍，形成一個布袋，用巨鹿為誘餌，把秦軍引進這個布袋之中，而後收緊布袋，章邯終始有翅膀，恐怕也飛不出去了！」


  趙凱說完，朗然一笑。到是蔡文臉上露出了一絲驚訝之色，他沒有想到，趙凱竟然從自己的陽謀之中，演化出另一種策略。那就是聯合各國，形成一個布袋式的包圍圈，徹底將秦軍困在其中，趙毅自己謀變，即使他死在巨鹿。也是秦軍所為，與趙凱沒有任何瓜葛，縱然趙毅能夠逃過一劫，已他的威勢，終究不是趙凱的對手，他這個趙王，恐怕也要做到頭了。


  蔡文不得不對趙凱的謀略和機智感到讚歎，舉一反三，而且是這麼短的時間他已謀劃了一個天大的陰謀，蔡文驚訝的同時。他拱手繼續說道：「還有一策，名為陰謀，武信君可要聽嗎？」


  「說說看。」趙凱拿起茶杯呷一口，饒有興緻的望著蔡文。


  蔡文先是看一眼蒯徹，之後笑了笑說道：「我的陰謀大體上和蒯公相同，回軍邯鄲，穩住邯鄲局勢，至於安陽，我們已經無力保守，另外。我不贊同武信君急於稱王，這樣會給人詬病，懷疑張耳所言是真，而武信君則是為了王位才控制我王趙毅。所以，我們回軍邯鄲之後，穩定邯鄲，待秦軍西進巨鹿之後，我們屯兵巨鹿以西，已勤王為名駐軍那裡。卻不參與戰局，靜待時機。」


  「呵呵，既救援了巨鹿，又打消了國人對本將的猜疑，卻是好策，只可惜，本將一生光明磊落，不喜歡陰謀詭譎，爾虞我詐，更不會輕易放棄安陽，放棄安陽這一方百姓，讓他們深陷戰亂，受秦人屠戮，你們懂嗎？」


  趙凱這麼說，就是已經定下了步調，他會選擇陽謀，全力潰縮戰線，奪回鄴縣，穩定局勢。


  ……


  基於蔡文的陽謀，趙凱又策劃了幾個應變之策，例如聯合各國，對秦軍形成包圍，已口袋的方式一點點收緊戰線，把章邯引入絕境，這雖然並不好做到，但是趙凱覺得，只要構思精密，各國配合的話，問題不大。


  當然，這是不可控制的，趙凱並沒有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這上面，他在決定調李左車回軍鄴縣的同時，也把蔡文調到了軍前，讓他擔任副將，與李左車一起，勒兵北歸。


  之所以調蔡文西進，是有另一方面原因，趙凱恨擔心秦軍會趁著李左車北上的空檔，尾隨李左車軍一同北進，若形成這樣的局勢，趙軍將會面臨新的困境，畢竟邯鄲城附近的秦軍越多，邯鄲城越危急。


  有蔡文去軍中，與李左車一同統軍，至少在一些細節上，蔡文要比李左車謀划的更細，更穩妥。


  蔡文是趁著夜色離去的，帶走了五百精壯的軍士，之後趙凱又命參將馬文帶領五千騎兵，一萬步兵，與墨家的弟子劉淵等人一同北進，有改命岑彤為邯鄲縣知縣，北上赴任。


  一系列安排都妥當之後，已經是後半夜了，秦軍的進攻只持續到戍時，便如潮水般退去了，這一陣，趙凱能夠明顯感覺到，秦軍的攻勢有所緩解，也許，他們在河北的根基沒有趙凱想象的那麼穩固，就好像斥候最近探聽到的消息一樣，章邯已經斷了補給線，正在向秦王朝催促補給呢。


  秦二世的昏庸，趙高又是宦官出身，偌大的王朝淪落在這二人手裡，怎麼可能不出亂子。


  更讓趙凱關注的問題是，楚軍何時能夠抵達河南一線，楚軍若抵達河南，秦軍之勢可不戰自退，可遲遲沒有楚軍的消息，趙凱雖然心急如焚，卻也無可奈何，畢竟他無法掌控楚軍的動向。


  今天趙凱一如往常一樣來城頭巡防，城頭有很多傷兵住進了城樓之中，背靠著冰冷的牆壁無助的呻吟，一些軍醫正在手忙腳亂的替他們剔除箭鏃，向傷口上抹葯，但是有了烈酒作為消毒劑之後，趙軍因為傷口感染的病發率明顯減少了，這是趙凱最引以為榮的一點，僅僅研究出烈酒還不夠，趙凱要研製更多的戰爭利器，這樣，他才能在列國的紛爭中保持不敗的地位。


  只是，眼下趙國處在風口浪尖之中，趙凱還沒有能力完成這些。


  從第一座城樓巡視到第三座座城樓，裡面的傷兵非常多，很多人只是受了輕傷，簡單還要，包紮之後，他們就會返回城樓外繼續站崗，放哨，還有一些人被砍掉了胳膊，或者半邊臉都是刀痕，他們已經停留在死亡的邊緣，但是軍醫並沒有放棄他們，他們的戰友在旁邊為他們鼓勵加油，讓他們堅持住。


  一名年僅十七歲的少年傷勢很重，他的右眼上插著一根羽箭，箭鏃已經刺透了他的眼球，鮮血塗滿了右臉，他已經奄奄一息，但是旁邊的一名老兵卻不停的鼓舞著他：「孩子，堅持住，等這一仗打完了，咱們就可以回家了。」


  「回……回家嗎？我好像我的阿爹，阿娘，我還想我的哥哥，弟弟，還有姐姐們，我想……」少年說到這，一口鮮血噴涌而出，灌滿了他的口腔，他險些被這一口血嗆死，但是一旁的老兵很有經驗，他趕忙扭過少年的臉，讓他把鮮血吐了出來。


  少年有氣無力的咳嗽了幾聲，之後他稍有好轉，帶著哭腔說道：「我還想……娶一房媳婦，和她一起耕地，紡織，我們倆恩恩愛愛，孝敬老人，趙國再也不用打仗，那該……有……多好。」


  少年說到這的時候，已經嚶嚶的哭泣起來，旁邊的老兵聽了他的話，也不禁潸然淚下：「唉……誰不想有這樣的生活，可我們也只能趕走秦人，才能真正得到和平，過上幸福的生活，孩子，你一定要挺住，等仗打完了，我親自給你說媒，找一個漂亮的媳婦，可好？」


  「好……」少年似乎沒有那麼痛苦了，他的右眼雖然插著羽箭，但是他的臉上卻掛著一絲幸福的笑容，似乎，他已經看到了和平年代，自己那美麗的嬌娘和滿堂的兒孫。


  少年哭泣中又帶著一絲笑意，他虛弱的說了一個好字之後，又說：「我想回家！我想家了。」


  少年的聲音越來越虛弱，他的嘴唇抖了抖，說到最後已經沒有聲音了。


  老兵一看不好，他立刻輕拍少年的左臉，急道：「孩子！挺住啊！一定要挺住！」


  老兵已經淚眼婆裟，他拍了拍少年，少年已經沒有一點反應了，直到老兵伸手去試了試少年的鼻息之後，他才慘然一笑：「願天堂沒有痛苦，孩子，你終於解脫了。」


  他長長嘆息一聲，這一聲嘆息，帶著多少無奈與悲憤，直到他轉身準備離去的時候，卻看到了站在身後的趙凱，他慌忙抹了抹淚水：「拜見將軍。」


  趙凱此時凝視著那個少年，少年就這樣帶著遺憾，帶著不甘離開了人世，一切，都是戰爭惹的禍。


  趙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涼，落下一行淚水，他指著少年吩咐道：「你帶上幾個人，找個好點的地方，把這個孩子葬了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