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3章 掌舵者
趙凱被一名軍侯帶進了府宅,一路穿堂過院來到了陳余所在的偏廳,陳余毫不客氣的坐在軟席上並沒有來迎趙凱,這種冷落已在趙凱的預料之中,他並不在意,只是進了屋之後,趙凱朗然笑了笑:「大將軍好氣質啊,竟然在喝茶。」
趙凱隨後給陳余施了一禮,之後也不等陳余答禮,直接坐到了客席上,兩人見面就好似仇人似的,夏說不得不從旁做和事佬,他笑了笑:「上將軍來的正好,我和大將軍正商量著要去上將軍府上拜訪拜訪,感謝上將軍今天仗義執言呢,上將軍這會就過來了。」
雖然知道夏說說的都是客套話,但是趙凱卻不得不接了他這幾句話,假裝高興的點了點頭,之後趙凱又道:「此乃正義之言,趙國不擴軍,怎麼防禦秦軍,何況,大將軍手下兵源補足,又怎麼能鏖戰四方呢?」
這句話表面上看是恭維陳余,但實際上聽起來,卻是在嘲諷陳余不會帶兵,所謂兵不再多而在精,這一點他趙凱做的就非常到位。
可這句話由趙凱說出來,陳余卻不好反駁什麼,他拿起茶杯,呷一口之後看著趙凱道:「長信君說說吧,你突然來我府里,總不會是來串門的吧?」
陳余的態度顯然並不友好,這讓屋內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趙凱遲疑了一下,而後趙凱裝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語氣沉重的嘆道:「當初是我鬼迷心竅,上了張耳匹夫的當,和大將軍鬧得如此不堪,如今想想,實在不該。」
趙凱忽然說出這樣的話,讓陳余感到非常驚訝,他不禁抬頭望向趙凱,眼睛瞪得大大的,就連夏說也不可置信的望著趙凱,他們想不明白,這一切不都是趙凱搞的鬼嗎?怎麼又扯張耳身上了?「
趙凱見二人都望向了自己,他裝的更像了,甚至有淚水噙在眼中,他繼續嘆道:」為了表示我趙凱絕無侵犯大將軍的誠意,我願辭去上將軍一職,文書我已經命蒯徹送進宮裡了,估計不久就會有消息傳出來。
辭去上將軍一職,自然是蒯徹教給趙凱的免禍計策,此時趙凱正好用來迷惑陳余,甚至,辭去上將軍的趙凱可以讓趙歇和張耳紛紛放下對自己的警惕,讓他們的注意力從自己身上轉移到陳余身上,這可謂是一石三鳥之計。
此時趙凱說的義正言辭,他把之前趙歇桌子上出現的那個文書已張耳密謀來蠱惑陳余,又把張耳那天夜裡突然造訪,想讓自己分化陳余軍權,讓陳余退出趙國的政治舞台等事說的活靈活現。
甚至,趙凱告訴陳余,那天軟禁陳余,就是張耳的計謀,張耳設定一個局,讓陳余鑽進去,之後由趙凱出面來軟禁陳余,這樣張耳可以撇清自己,如果那天計策失敗,張耳還留有後手,至於是什麼後手,趙凱告訴陳余,張耳並沒有對趙凱明言。
見陳余聽得火冒三丈,趙凱又說:「從今天張耳反對大將軍擴軍來看,張耳似乎並沒有放棄對大將軍的打壓,我已辭去上將軍,回到安陽,我便會整軍南下,不得寸土,我誓不回師,為表我對大將軍的尊重,我今天特意來和大將軍辭行的。」
陳余這次徹底動容了,他一臉的難以置信,始終獃獃的望著趙凱,臉上時而憤怒,時而感嘆,卻在這時,一名軍將急匆匆走了進來,他走到陳余身邊,在陳余耳邊耳語了幾句,之後軍將又退出去了。
陳余自從聽了軍將的話之後,眼睛瞪得更圓了,好一會,陳余才結巴著說道:「宮裡有消息了,你辭去上將軍一職,趙王已經批准了。」
從趙歇批准的如此爽快來看,蒯徹的猜測是對的,不過,趙凱還是覺得心裡隱隱作痛,他對趙歇一片忠心,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來捍衛王室的尊嚴,不惜親臨戰場來為趙國開疆拓土,到頭來,自己換來的卻是趙歇的不信任,趙凱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做,才能成為趙歇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呢?
表現的太凸顯,容易惹來殺身之禍,表現的太平庸,又會被歷史的洪流所淹沒。
趙凱想到此,不由長長的嘆息一聲。
陳余並不知道趙凱內心所想,他以為趙凱再為失去上將軍一職而惋惜,他對趙凱的仇恨一瞬間都融化了,陳餘一臉同情的看著趙凱,而後吩咐夏說準備酒宴,他要和趙凱一醉方休。
趙凱並沒有拒絕,兩個人在酒宴上又聊了很多,趙凱不論聊到什麼話題,他都不忘給張耳身上安一些罪名,甚至,趙凱把自己被剋扣軍餉的事也搬上了酒桌,聽得陳余咬牙切齒,因為,陳余的軍餉也時有缺失,讓他惱怒異常。
這一頓酒直喝到夜幕降臨,趙凱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趴下的時候,陳余才命人送走趙凱,之後,陳余在劉輝的攙扶下返回后衙睡覺去了。
對於趙凱而言,他也喝的超出了自己的酒量,可為了釋懷陳余,讓陳余不再對自己有顧慮,他必須把這場戲演好。
回到府衙之後,趙凱連衣服都沒有脫便匆匆睡去了。
這一覺睡的很沉,等趙凱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始終等候在側的蒯徹帶來了一人,趙凱睜眼之後,那人急匆匆給趙凱行禮:「拜見上將軍。」
趙凱定睛看去,是張敖,他怎麼來了?
趙凱慢慢坐起身,他的頭很痛,他用手揉揉腦袋,然後問道:「你怎麼會來邯鄲的?」
張敖略顯沮喪的嘆息一聲:「上將軍,魏國又來信了,您回邯鄲遲遲不歸,我怕信中有急事,再因為您不在耽擱下來,所以就匆匆趕來了。」
聽他一口一個上將軍喊自己,趙凱略顯失落的擺擺手:「以後不要叫我上將軍了,我已經辭去上將軍的職務了,如今,你喊我長信君就好。」
張敖很驚訝,他並沒有聽說趙凱辭職的消息,不過眼下張敖還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
他匆匆拿出懷裡的書信遞給趙凱,趙凱此時頭痛也緩解不少了,他接過信件,急匆匆打開,只見上面是用血寫的,內容很簡短,望趙軍儘早出師。
這是血書,趙凱可以想象,魏國已經到了何等地步了,趙凱低頭思索了一會,他又看向張敖問道:「白馬津的魏軍撤了嗎?」
「撤了,前天就撤走了。」
「好吧,我知道了。」趙凱點點頭,他在床上又坐了一會,然後吩咐蒯徹道:「去通知武商準備,我們即刻返回安陽。」
蒯徹應一聲走了,這時,趙凱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張敖,顯得十分關切的說道:「回來去看過你父親了嗎?」
「還沒有,我也是清晨剛剛趕到的,見上……哦不,應該是長信君你還在休息,沒敢打擾你,所以一直在旁守著呢。」張敖拱手道。
張敖的表現讓趙凱很滿意,可他畢竟是張耳的兒子,這讓趙凱很糾結,趙凱此時已經來到桌案旁的軟席上坐下,他半倚著桌案,拿起桌上一杯已經涼透的茶水喝了一口,之後趙凱目光凌厲的望著張敖道:「你和我說實話,之前我在安陽提起南征的時候,這個消息,是不是你走漏出去的?」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趙凱,其實趙凱心裡早有答案了,安陽內,除了張敖,不會有人輕易把自己的秘密泄露出去,可他今天問起,就是想換一個準確的答案,更重要的是,趙凱想看看張敖的誠意到底有多深,畢竟,趙凱不會把一顆深水炸彈留在身邊。
張敖被趙凱忽然問起此事,他臉一下子變得雪白,好一會,他才支吾著說:「對不起,是我說出去的。」
張敖走前一步,忽然跪在了趙凱身前,他拱手道:「長信君,要殺要剮我張敖毫無怨言,只求您相信我,我張敖並無害你之心。」
張敖的話終於印證了趙凱的猜測,但是趙凱卻沒有責怪張敖的打算,他起身扶起張敖,輕輕拍打他的肩膀:「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我也只是問問而已。」
趙凱上下看了看張敖,之後又說:「既然回邯鄲了,就去看看你父親吧。」
「可……長信君是不是要南征了?我願追隨長信君南征。」
「這個……還是要爭得你父親同意,我沒有權利做主,總之,回家看看吧,如果你父親同意,你隨時可以來軍中找我。」趙凱安慰張敖一句,同時拿起了桌上的短劍,轉身向著屋外疾步走去。
看著趙凱離去的身影,張敖不由長長嘆息一聲,當初自己的一封信,沒想到會牽出這麼嚴重的後果,他真後悔當初為什麼要寫那封信,如今趙凱雖然沒有責怪自己,可張敖隱約看出,趙凱也不願再把自己留在身邊了。
張敖愣怔的站在原地,直到趙凱的聲音徹底消失在後院,他才輕嘆一聲,也向著趙府外行去。
……
趙府門口,武商,宋河二人率領五百士兵早已恭候在外,人人手牽戰馬,威武異常。
蒯徹也在人群中,他們見趙凱出來之後,武商親自把戰馬遞給趙凱,趙凱接過韁繩之後,戀戀不捨的從懷裡拿出了上將軍印,他把上將軍印交給一名什長,讓他送往趙王宮,之後趙凱翻身上馬,看著南面,朗然喝道:「出發,回安陽。」
往日里,趙凱每次出征,都是風風光光,萬人敬仰,可這一次,趙凱卻不得不灰頭土臉的離開邯鄲,離開這個讓他又愛,又無奈的地方。
可正如蒯徹所言,想做一名掌舵者,趙凱必須學會在取捨之間拿捏分寸,趙凱還不成熟,雖然他做了很多驚天動地的事,軟禁陳余,抵禦李良,收復邯鄲,鏖戰楊熊,智取安陽,可這一切只是他軍旅生涯的開端,還有更多的事情等著他去做呢。
伴隨著急促的馬蹄聲,趙凱一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寬闊的馳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