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夫會生氣
「新月,我方才已經說過,我不喜歡撒謊之人。你說謊在先,私藏毒藥在後。於情於理,我都沒有理由再將你留在身邊!」方子笙盯著新月崩潰的臉,「花開,快去叫人來!」
「是大小姐指使奴婢的……」新月急了,「這葯是大小姐給奴婢的。」
新月知道,如果不能留下,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條。若再不說實話,等到了夫人那裡,夫人一定會護著大小姐,那麼這「毒藥」只能是她自己的主意。甚至連老爺也不會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方子笙眉眼一挑:「我如何信你這一次說的不是假話?」
「二小姐,真的是大小姐。」新月聲聲叩首,頭上很快就滲出血來,「奴婢自小入府,和大小姐院里的三等丫鬟銀牙交好。前幾日,是銀牙將這包葯送來給奴婢的。她說這只是瀉藥,大小姐只是看不慣老爺寵愛二小姐,所以才想給您吃點苦頭。而且,奴婢真的沒有打算給您下藥。您身體這般不好,若是出了差錯,奴婢也逃不了責任……」
屋子裡只剩下新月的聲音在回蕩。
方子笙瞅瞅涕淚橫流的新月,又瞅瞅木頭一樣伺立在旁邊的花開,只覺得無奈。
方子笙只不過看新月最近心思恍惚,又發現新月動不動就去摸腰處,才一時興起,趁著為新月拉襖裙,偷了她藏著的東西。
到園子后,方子笙才發現那不過只是一個普通的藥包。可方才好奇之下隨便一嘗,居然發現還是自己認識的毒藥。方子笙不想隨便懷疑新月的忠心,所以故意用剮刑試探,不料著毒藥果真是沖著自己來的。
不曾想,縱然重生,她面臨的依舊不是簡單平凡的日子。關於上一世,方子笙尚且又無數疑問。誰知道醒來后,面臨的仍是恨與怨的糾纏。
「夠了!」方子笙止住新月的控訴,語氣里露出疲倦,「起來吧,我累了,你先下去!」
新月還想再說,卻被花開勸著,流著淚依依不捨地走出門去。
花開扶著方子笙躺在床上,一向不愛多嘴的她,忽然開口問道:「二小姐您為何要騙新月,說了那麼嚴重的刑罰?」
無論是下毒也好,背主也罷,那剮刑分明是罪孽深重之人的待遇,花開覺得新月還不至於。
方子笙閉上眼,低聲說道:「新月以退為進,以為只要主動承認說謊,我就會放過她。身為下人,在主子面前玩手段,我不過是小懲大誡,嚇嚇她罷了。你放心,只要她忠心,我不僅不會為難她,還會護著她。不過,你怎知我方才騙了新月?」
花開聞言一笑,心底鬆了口氣:「奴婢以前曾在寧王府服侍過幾年。寧王主管刑部,日子久了,奴婢自然也知道一些。況且這樣嚴重的刑罰,多少有些見識的人,都不會相信小姐的話!」
方子笙笑了:「可新月相信了!」
花開愣愣,不語。
的確,新月只是被二小姐稍一嚇唬,就露了怯,還供出了大小姐,可見新月還是過於純善。也因此,花開才想幫她說話。
「寧王?」方子笙嘴裡噙著這個名字,望向花開的眼裡,來了興趣,「你既然在寧王府,卻為何現在來了鄭家?莫非——是做錯了什麼?」
花開似乎並不介意方子笙的試探,仔細替她掖好被角:「有時候,錯與不錯,不是我們這些奴婢們說了算,而是主子們說了算。論起來,要殺要打、要罵要賣,不都是主子的一句話嗎?」
方子笙笑開。
原來花開是拐著彎的給新月求情。
方子笙擺擺手,意味深長道:「你放心,只要忠心,我不會虧待她的。下去吧,新月的事,我自有分寸。」
花開放下心頭大石,掀開帘子,想出去瞧瞧新月。卻發現新月似乎不敢遠去,一個人坐在院子東側的抄手游廊上掉眼淚。
花開想了想,放下帘子,去整理老爺方才派人送來給二小姐解悶的話本子。
游廊上,新月滿腹委屈。
新月憶起年幼被賣的時候,人伢子勸慰哭泣的自己,說被賣也不算壞事,至少以後不怕挨餓受凍。可如今想來,卻是命不保夕。
新月覺得委屈,她只是一個丫鬟,就算有些小心計。也不過只是一個丫鬟。老爺讓她撒謊,她就撒謊。大小姐讓她下藥,她就下藥。否則,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能決定她的生死,就跟眼前的二小姐一樣。
「怎麼哭了?」一道溫和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
新月抬頭去看,但見一身半舊青袍的陳大夫,正蹙眉瞅著她。陳大夫身後還跟著背著藥箱的小廝明鏡。
此刻,明鏡也好奇地盯著新月。
「沒什麼。您來了,奴婢去稟報給二小姐!」新月用衣袖擦擦眼淚。
陳圖經卻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哭腫的雙眼和滲血的額頭。繼而,他從袖裡摸出一方素麵手帕,上前親手替新月擦眼淚,一點也沒看到身後明鏡駭然的表情。
新月飛紅了臉,卻沒有閃避。
陳圖經是鄭駿半年前,特意尋來的江湖名醫,雖然年已不惑,卻十分儒雅溫和。若不是新月偷聽了他和鄭駿的談話,也不信他真是她想象中,那粗魯野蠻的江湖人。
新月曾伺候了陳圖經大半年,直到二小姐半月前入府,新月才被老爺親自指給二小姐做大丫鬟。那大半年裡,陳圖經對新月很好,好到從不避諱外人的眼光。新月也曾有過奢望,可在陳圖經親口拒絕她之後,她便絕望了。
也是,新月苦笑,她不過就是個無父無母的丫鬟,命如草芥,怎能配得上他這樣的貴人。
可他如今,又是在做什麼?
新月咬咬牙,打開陳圖經的手:「陳大夫快去吧,二小姐還等著您呢!」
陳圖經不以為忤,陡然捉住新月的手腕,為她號脈。
一瞬間,新月只覺得渾身戰慄。
「你心緒不定,隨後我給你開一個方子。你年紀小,莫要多思多慮。頭上的傷,稍後跟我回去,我幫你處理一下。」陳圖經低聲說道,「新月,好好服侍二小姐,莫要耍小孩子脾氣。等你到了年紀,我請鄭老爺給你找個好歸宿……」
新月睜大眼,憤然甩開他的手:「奴婢的事不勞陳大夫掛心。奴婢還有事,先走了——」
「哎你這丫頭,怎麼這樣放肆?」明鏡不滿。
明鏡跟了陳圖經半個月,正想討好一下陳大夫,終於找到機會了。
陳圖經冷冷瞥了明鏡一眼,任憑新月哭著離開。然後陳圖經的目光落向正堂。莫非是二小姐鄭純心為難了新月?
陳圖經施施然朝正堂走去。春暖掀了帘子,請他進去。
然後方子笙在花開的攙扶下,從床上起來。
陳圖經並未問起新月一事,只是認真替方子笙把脈。
方子笙盯著陳圖經那張年輕到可以讓人能忘記他年紀的臉,低聲問道:「聽說,之前去承州接我的時候,陳大夫也在?」
「二小姐想說什麼,不妨直說?」陳圖經蹙眉。
陳圖經本以為她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卻沒想到那霸道的蠱毒還是拔不出來。一時間,陳圖經心生挫敗。
「不知陳大夫是否看出,我胸口這處傷疤的來歷?」方子笙注意著陳圖經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陳圖經想了想:「沒看出來。」
緊接著,陳圖經抬眼,意味深長地直視著方子笙若有所思的臉:「傷口已經長好,二小姐追究這個似乎沒什麼用處。過去的已經過去,莫要多想。好好休養身體,才是二小姐目前該做的。」
「那我娘親呢?」方子笙揚起眉頭,試探道,「我身為人女,娘親如今身在承州,我豈能不管不顧?」
陳圖經眼皮都不曾抬一下:「這話,二小姐應該跟鄭老爺說。陳某不過是個大夫,管不了鄭家的家務事!」
方子笙有些詫異。
陳圖經每日都來診脈,言談舉止從來都是風度翩翩。
可今日,怎麼看起來對她很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