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渭河下遊的羅夫河上,一直獨舟泛舟河麵,一名年輕人站在船頭欣賞著四周的湖光山色,船夫叫道:“小哥,看著天怕是要下雨了,您還是先回到船艙之中吧……”。青年卻一合手中扇,笑道:“我來此地就是為了欣賞這美景,雨景我又怎能落下呢!”
老船夫笑著說道:“今年上遊渭河發水,兩岸百姓塗炭,幸得上蒼保佑,派下再世觀音拯救眾生,現在這羅夫河安然無事,百姓都感謝觀音娘娘呢!”
青年一聽來了興致,“哦,老丈可否細說一下,我對此事甚感興趣……。”老船夫一聽可得意了,搖起槳來更是賣力,說出來頭頭是道。
正說到激動之處,手下船槳卻似被什麽東西絆住,老船夫用力波動,就聽見船下咕嚕嚕翻滾出豆大的水泡,一個不明物體被船槳帶出水麵,低頭細瞧,魂飛魄散,手上船槳咣當一聲落在船上,就見一具黃衣浮屍從船下露出水麵,驚魂未定就聽見耳邊響起公子的話語:“老丈,麻煩把他撈上來吧!”
頭搖的跟波浪鼓似的,就是不敢上前,年輕公子笑道:“老丈在河上這麽多年,難道還會怕這些嗎?”船夫抬眼目露驚慌的說道:“以往是不怕的,但我們也不會撈上來,怕招惹水鬼……,如今卻是怕的,今年渭河發水有瘟疫發生,誰知道他是不是染病死的?”
正說著,一隻手扒在了船上,船夫這下可哭爹喊娘了,倒是年輕人先回神說道:“不是水鬼,他是活人,快把他拉上來,”這麽一說,船夫才晃過神,忙伸手去拽,可沾水的身體分外沉重,船夫有些無力,年輕人一見,忙上前搭手把人拽上來,放在船艙之上,翻轉過他的臉,二人看到的竟是一個女子,身著華貴服飾,麵容被水泡得有些發漲,青紫的嘴唇,披散的長發,年輕人上前一把扶住女子的頭,卻意外的聽到呻吟之聲,把她按爬在地為她拍扶後背,卻心驚的望到自己手上的鮮血,看著正在吐水的女子,就見發中好似有些粘稠的鮮血,剛想問什麽,女子栽倒在船艙上昏迷不醒。
渭河以北的鹹陽城內,一間客棧之中,床鋪上躺著一名女子,身邊一位長發白須的老者為她把脈,眉頭時皺時鬆,詫異之極,突然發現什麽似的,輕輕稍稍撥開女子衣領,赫然一道並未完全愈合的傷口顯現出來,眉頭又是一皺,轉身對自己的孫女說道:“梅子,你來,把這位夫人的衣服褪了,看看她身上還有什麽傷口?”
十三四歲般大小的女孩麻利的應聲而來,屋中男子皆退出房門,年輕人皺著眉頭問道:“大夫,怎麽了?”老大夫搖著頭,“等一下,等我孫女出來再說。”男子不明所以隻好等待,一會兒就聽見裏麵傳來驚叫聲,老大夫忙喊道:“怎麽了?”
“沒事,爺爺,等一下再跟您說!”……,窸窣之聲過後,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女孩麵露驚恐的望著門外的一大票男人,支吾著不知該從何說起,老大夫慢聲道:“不急,不急……。”
“爺,她身上好多傷,脖子上的傷口還沒好,背後還有一道一尺來長的刀疤,額頭上也是,還有就是這次她腦後又受傷,除了這些大的傷口,身上洋洋灑灑還有很多小傷口。爺爺,我從來沒見過女子有受這麽多傷的……。”說完眼帶指責的盯著爺爺身後的男子。
青年也是一愣,老大夫看在眼中,意味深長的說道:“這位公子,想必屋內的女子不是你的夫人吧!”青年回過神,“大夫猜的不錯,這女子是我在羅夫河上泛舟之時救起的,她到底什麽來曆,在下也不知!”女孩聽罷對他露出歉意的尷尬微笑,眾人又回到屋內,望著床榻上的人兒,年輕人迷惑了。
三天後,女子幽幽轉醒,抬眼望著掛滿圍布的幔帳,一雙清澈的大眼充滿迷茫,趴在床邊一直照料的女孩聽到聲音,叫道:“她醒了……。”屋中頓時熱鬧起來,大家都圍上來,卻見女子害怕的瑟縮著望床裏麵挪動,老大夫一見上前和氣的說道:“姑娘你醒了,還有哪裏不舒服?”女子先是疑惑,然後搖搖頭,“這是哪兒?”
“這裏是鹹陽,姑娘受傷落水被我救起,敢問姑娘是哪裏人,為什麽會落水?”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語卻讓女子啞口無言。“我是……我是……,我是誰?為什麽會落水,我是,……”。突然抱住頭大呼疼痛,抬起淚眼茫然的看著屋內之人:“我不記得我是誰了,我到底怎麽了?”
一句話驚起千層浪,眾人目瞪口呆的望著她,再看向老大夫,老大夫捋著胡須的手也是一顫,上前急忙為她把脈,最後頹廢的搖著頭:“她後腦受傷,怕是引起顱內出血,讓她失去了以往的記憶!”
女子也是著急的抬頭,怯生生的說道:“你們沒有認識我的人嗎?我究竟是誰?為什麽會來到這兒?”大家都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無奈之際。突然青年來到她身旁,坐在床邊說道:“不管你以前是誰,現在開始你就是本王的側室……。”撇下一句猶如炸彈般的話語,眾人吃驚的望著那位斯文的年輕人。其中不乏一道責難眼神的黑麵唐大漢,輕聲叨咕著:“王爺真是的,怎麽在這多事之秋胡亂亮出自己的身份呢!”
清咳幾聲,“這位是北齊的廣寧王高孝珩,受封廣寧郡王尚書大司徒同州牧……。”一句話讓屋中的老大夫跪倒在地,“王爺在上,恕小老兒失禮了!”高孝珩笑著說道:“不知者不怪,再說本王這次出來也是踩踩風景,不用這麽多禮數。”
看著高孝珩,女子腦海之中似乎有一團人影在晃動,可是想要看清時,人影又不見了,突然抱著腦袋大喊:“不要,疼死我了!”看著抱頭重重磕在床板之上的女子,眾人都嚇壞了,高孝珩更是快步上前,抱住女子輕聲安慰:“不痛了,不痛了,”女子抬頭望著他,卻口出驚人之語,“我不是你的側室,我不是……。”
高孝珩以為女子想起什麽,一把拉開她看著淚跡斑斑的蒼白臉蛋,“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女子苦惱的搖著頭說道:“我不知道,腦海之中有個人影,可是我不知道他是誰?想起他頭好痛,心好痛,我隻知道我不是你的側室,也不要當你的側室,我不要……。”
黑麵大漢高淩光聞罷七竅生煙,大踏步來到床前:“小女子,你別不識好歹,你知道要做我家王爺妻室的女子猶如過江之鯽,你卻得了好處還賣乖……。”女子聽後突然冷下臉,抬頭一雙冰冷的眼神看著高淩光,“這位爺你說錯了,別人要做什麽是他們的事,與我無關,我絕不做別人的妾!”話一出口連自己也嚇到,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在告訴自己一樣,自己不能也不接受妾這個詞。
高孝珩和在座的人皆是一驚,此女現在的模樣頗有大家風範,就好似皇親貴胄般尊貴身份的存在般。微微一愣,打著圓場說道:“要不然你就給我當個妹妹吧!”女子回頭猶豫的看著他,最後輕輕點頭。
“那,妹子,大哥給你取個名字可好?”女子沉默了,最後妥協的又點了下頭。高孝珩摸著下巴思索著,“就叫無憂吧!不管前塵往事,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子,可好?”女子口中回味著無憂二字,可是眉間的憂愁還是抹不去,如果一個名字就能改變一生,那麽無憂就真的會重生了。
半個月後的夜晚之中,客棧的房中一桶熱氣騰騰的沐浴水中,一名女子趴伏在桶邊,望著身邊的衣服發呆,任自己搜尋全身上下也沒有找到一件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她到底是誰?又為什麽會在這兒?起身從漸漸冰冷的水中站起身,剛想穿衣,就見背對著鏡子的背後隱隱約約一道傷疤,似心有所動,反手輕輕摸索著凸起的猙獰疤痕,眼淚竟不自覺的淌下來,這道疤究竟是怎麽出現的,為什麽自己會如此介意?眨眼間,就感覺麵上一涼,輕輕擦拭,竟然已是淚流滿麵,究竟這道疤連接著什麽故事,自己到底又是誰,夢中腦海之中的人影又是何人,與自己是什麽關係?一連串的疑問讓女子心力交瘁。
此女子不是那個牽扯著蘭陵王和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心的韓南宋又是誰?!
北周皇宮之中,一位身心俱疲的男子靠在龍椅之上,手下的奏折已經被手中遲遲不下筆的赤色墨水染紅而不自知,抬頭想殿外望去,好似在期盼什麽,看得身旁的太監心驚肉跳,想起剛剛回宮的陛下好似瘋子一般,把相國宇文護的餘黨一網打盡,手段之嚴酷,讓人膽戰心寒。現在舉國上下終於都成為陛下的,他現在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北周武帝了,可是愛人的心卻遺留在了那寬廣的渭河岸邊,留在了那個已不在人世的明帝永妃娘娘身上。
放下手中的朱筆,抬步來到殿外,看著滿空的星鬥,喃喃自語的問道:“南宋,究竟那顆星才是你,你告訴朕好嗎?”自己的心中,腦海之中每日重複出現的身影就是那位勇敢果斷,冷靜自持的女子,對自己從來沒有歡笑,但卻為北周立下汗馬功勞的奇女子,宇文邕這一生最愛的女子……
身後跟隨的眾人看著,都唉聲歎氣,陛下的心死了,這位傳奇般的永妃娘娘連奪北周兩位皇帝的心,怕是普天之下再無第二個永妃了。卻不知那名女子心中之人竟是旁人。
相反方向的北齊蘭陵城,也是一片混亂,蘭陵王與北周此戰平分秋色,但一向以驍勇聞名的蘭陵王卻重傷歸來,現在府中生死未卜,蘭陵王府之中每日絡繹不絕的就是各地的名醫,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就怕這位有著傾國容顏卻一直保家衛國的蘭陵王會九死一生。
蘭陵王府之中,高燒之中的蘭陵王高長恭斷斷續續的囈語著:“南宋,南宋……”那聲聲呼喚讓旁人紅了眼圈,本以為王妃會跟王平安無事的回來,哪知現在一個命喪黃泉,另一個也在生死之間徘徊,這莫不讓人感到心酸。
段韶站在門外自責的拍打著雕梁畫柱,慕紫手上抱著兒子流著淚勸道:“大家都盡力了,這……也許就是命!”段韶一聽,眼圈發紅,更加自責的說道:“不是,這要怪我,當初我還懷疑過王妃,我當真該死!”
慕紫上前,輕聲問道:“難道南宋的屍身就真的找不回來了,好歹也要讓她……回家啊!”聲音哽咽,哭倒在段韶懷中,引得幼小的孩童也跟著母親哇哇大哭。段韶搖著頭:“我們在渭河上下找了半個月,……就是找不到,怕是被魚蝦給……。”說罷雙手握拳,狠狠向梁柱打去,手上鮮血飛濺,可眼中卻是悲戚一片。
相源無語的走出房門,抬眼望著天空:老天爺,你當真如此狠心讓他們從此陰陽兩隔?倘若如此,為何當日又讓王妃出現在蘭陵王府之中……。
羅夫河上,一隻獨舟緩緩駕於河麵,舟內一女子焦急的四下張望,找尋著什麽?身邊男子無奈的歎口氣:“無憂,我已派人在附近問過了,沒有人認識你,你還是死心吧!”被喚作無憂的女子先是身子一僵,而後倔強的起身走出船艙,站在船頭,看著腳下平靜的河麵,倒影中映出她不甘的神態,猛然抬頭對著天空大喊:“我是誰?我到底是誰?你又是誰,為什麽三番兩次出現在我的腦海之中,誰能告訴我……”。悲寂蒼涼的聲音驚起遠處蘆葦蕩中的一群野鴨,身形搖晃,口中又哭又笑的無奈之聲傳遍羅夫河。
高孝珩眼露憐惜的望著這名女子,身邊高淩光接話問道:“王爺,此女子長得既不美也不豔,王爺為何如此在意她?”高孝珩收回眼神,充愣的定在當場,片刻之後苦笑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可是目光就是會不自覺的追隨於她,也許是她身上有太多的謎團了,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也想知道她到底是誰,為什麽年紀輕輕身上卻滿布傷痕,她究竟經曆過什麽事?”
高淩光一聽撇撇嘴,“王爺,你這好事的性子又來了,真拿你沒辦法。……可是,王爺,你真要帶她回府,王妃那邊……我怕,”高孝珩一聽王妃二字,眉頭瞬間打了幾個褶皺,厭煩的揮揮衣袖,“無妨,無憂是我妹子,我想她不會對無憂做出什麽失德的事。”
高淩光卻搖著頭不讚同的說道:“以王妃多疑的性子,我怕這位無憂小姐進了廣寧王府就出不來了……王妃的狠辣王爺又不是沒領教過,但凡您看上眼的女子哪個不是被王妃迫害的死無全屍……。”
“夠了,淩光,不要危言聳聽,就算她再如何霸道,本王的妹妹她也不敢出手相傷!”口中雖這麽說著,心中卻如擂鼓般七七八八。高淩光沉默的退到一旁,眼見著船頭的女子,在心中默念道:希望你真的如王爺所取的名字一般,千萬別被自家那個心狠手辣驕縱不可一世的王妃給毀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