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章 黃泉比翼絕句遺3
十一月五日,嵩山卧龍峰西側,一座四面環峰的小山崗上站滿了人,這小山崗是光禿禿一片,只有些淺淺的青草,但山崗四周林木青翠,鳥語花香,使得整個小山崗幽而不寂,這就是懷思崗!懷思崗之名出自蕭文宗,五年前,她慘死的愛妻葬在此處。他每每思念亡妻都會來此地憑弔良久,時日遷延愈久思念之意愈濃,遂稱這山崗為懷思崗。
現在這座小山崗上多了個新墳堆,白茫茫的紙錢彷彿給地上鋪了一層墊子,墳前立有一塊白石所鑄的長方形墓碑,石碑正面刻有鮮紅的一竄剛勁字體——一代大俠蕭文宗之墓!在這座墓碑之前是一座已有幾年的老墳,墓碑上刻的則是一代女俠黃幽月之墓,那是蕭文宗的妻子,他們身前恩愛異常,現在終於可以常相廝守了!
黃昏時分,夕陽的黃光已將半天雲霞染的盡透了,祭奠蕭文宗的人也已經走了大半,只有李天立、隋子倫等寥寥數人還未離去,淚早已流的快要幹了,隋子倫,葉心悠遠就這樣痴痴地望著墓碑發獃,李天立一遍遍將酒壺中的酒灑在墳前,蕭廷芳將用菊花枝密密匝匝纏成的兩個大花圈套在了蕭文宗與黃幽月的墓碑之上,而後跪在蕭文宗墓碑之前,良久不語。
清風漸起,將她的一頭美麗柔細的黑髮發朝她胸前吹去,被她脖頸分為兩束,她後頸的肌膚雪白一片,素如梨花淡妝,美的令人窒息;只是周承飛看見,她的肩膀變得盈盈不堪一握起來,他不由心中一酸!
這些日子,她消瘦了很多,從隆中回來的路上也忽然變得寡言少語了,周承飛在猜,或許是她覺得沒了蕭文宗,她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有驕傲資本的蕭大小姐了!他忽然又發現,這個外表剛硬的蕭大小姐其實內心始終是比不了熱血男兒的。
或許是蕭廷芳的溫柔讓周承飛放肆起來,痴痴看著蕭廷芳,一邊想到:「不,我答應了蕭師叔,我會照顧好蕭師妹的,我還要娶她……為妻,我會一直在她身後,讓她永遠做那個驕傲的蕭大小姐!」他的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又被按了下去:「可是,我終究是要回到草原娶阿蘭婭為妻的,我答應要娶她,不能負她,不能……」他忽然覺得自己這次與阿蘭婭約定的時間是三個月,時間真的太短了,到了,那一天,他也許不得不離開,太多的也許了,他自詡自己是如師傅一般有言必踐的鐵骨錚錚好男兒,也許這一次,真的要對蕭師叔食言……
周承飛又開始頭疼起來,他知道對付頭疼的辦法就是過一天算一天:「就當這是一場夢,在我在嵩山的有限時間裡,我就會對蕭師姐好……說不定,這一切只是我的臆想,像蕭師姐這麼美麗動人的姑娘,會嫁一個比我好得多的人,她根本就沒看上我過,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摒棄雜念,現在,他只需要痴痴看著蕭廷芳就足夠了!
「這裡還有一塊小碑,上面刻了有字!」洪亮的聲音打斷了周承飛的思緒,說話的是楊無心,他蹲在兩座墳碑之間,低頭看著什麼。
周承飛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山風掀開了草藤,露出了一塊暗黑石碑,這石碑不過兩隻巴掌大小,上面還隱隱刻了一些鮮紅小字。
「那是爹爹身前拓的碑,上面刻的是他作的一首詩!」一旁的蕭廷芳淡淡道,對此,隋子倫與葉心悠不以為然,顯然,他們是知道這塊碑的;而李天立與周承飛則湊攏了上去仔細打量這塊碑來,只見碑面四行七字,正上方赫然「思妻」兩字,這是一首七言詩歌。
周承飛眸子炯炯發光,忍不住將四行小字念了出來:「山風蕭寒病夫摧,夢回舊時情難追。不憂黃土無處歸,化骨成水亦相隨。」
「好一首思妻!」楊無心站起身來仰天長嘆,「故人已去,風範永存,想不到蕭兄曾對亡妻如此長情,實在可敬可佩!」他拿起地上的一壺酒從蕭文宗的墳頭一直淋到黃幽月的墳頭,口中喃喃道:「世人常敬亡者傲骨長存,我楊無心今日敬兩位傲骨不存,願兩位早日骨化成水,情牽一線,比、翼、齊、飛!」
周承飛眼眶忍不住濕潤起來,他腦海中彷彿忽然回到了那個月色冰涼如水的夜晚,他身著單衣來到自己床前,雖是山風寒冷,但被毒所困的他仍全身大汗不止,他在身體那麼難受之下還要飽受對死去妻子的相思之苦,好一句「不憂黃土無處歸」啊,也許他早就想棲息此地了……
回顧這些日子與他相處不過短短數日,但他對自己滿滿的儘是關愛,那份慈愛,卻是對自己要求嚴厲的師傅沒有的,他更像是自己已經去世多年的父親!想到他身前被「不死魂蒸散」折磨的那般痛苦,周承飛清冽的眸子中漸漸醞出寒意,他狠狠地捏緊了拳頭!
到了太陽終於落坡的時候,眾人回到飛龍劍派歇息。飛龍劍派這幾日因為蕭文宗之死又大辦了一場喪事,自有各方武林人士前來憑弔蕭文宗亡靈的,晚飯是李天立、楊無心、隋子倫、周承飛等人陪同少林方丈等前來弔唁的客人在會客廳圍在一張桌上吃素齋。
周承飛心神恍惚,端著飯碗拋一筷子飯都要咀嚼好久,他每咽下一口飯又要呆上一呆,欲言無聲,根本就沒心思吃的下去。從墓地一下來,蕭廷芳就沒見了蹤影,周承飛找遍了飛龍劍派大大小小的地方也毫無所獲,想起蕭文宗身前對自己的交待一定要照看好她,他感到了自己肩上的責任,這會兒她痛失至親定是心中最脆弱的時候,他深怕她會想不開,又怕她會含憤下山去找「黑血神盟」的人報仇,她的武功雖然不差,可要對付「黑血神盟」實在是太過危險……
一旁的李天立當然了解自己這個寶貝徒兒的心思,他拍著他肩膀道:「放心吧,芳兒這丫頭一向冷靜聰慧是不會幹傻事的,只是她的脾氣有些倔,她難過的時候旁邊人勸是沒有用的,給她幾日時間讓她自己發泄下心情。」
一旁的葉心悠也勸道:「她是走不出卧龍峰的,我已經安排山門值守弟子,如果見到她下山就立即向我報告,只要她還在卧龍峰就好啦,等他調整兩天心情,也就自然好了!」
聽得兩人勸慰,周承飛的心情總算微微放開了些,終於艱難的吃完晚餐,回到望月崖小屋歇息!
夜黑了,月出了!嵩山的夜風一如既往的大,吹的窗戶沙沙聲響,躺在床上的周承飛雖然一直在閉著眼睛卻始終難以安然入睡,他心中有些煩躁,甚至口中詛咒:「我是不是得罪這間屋了,為什麼每次到這裡都沒法子睡著?」他自言自語完畢,卻是豁然掀開被子坐了起來,他大口喘著粗氣,淡淡的月光透過窗扉在房中撒下一道道光束,道道閃著漣漪的光束彷彿一道道閃亮的匹練,夜晚如此幽靜,好有似曾相識之感,他的腦海中猛然有一道倩影閃過——他想起了那個夜晚,蕭廷芳在這個房中出現過的背影!